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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面是我自己手机上的TXT版本的最后几章发给广大蹲坑的难友们分享一下
第 34 章
且说经年追赶那道亮光径往殿后的通魔道跑去,刚出了后堂口,便见卢怀任迎面飞奔过来,那道亮光劈面射过去,卢怀任抢步上前,把口一张,竟将那亮光吞了去。经年一惊,先留意到他肚腹那块有一圈白灿灿的光斑,忙大步跨到他身前问道,[大哥!你没事儿吧?]
卢怀任对经年只笑了一下,嘴巴紧紧抿着,像在憋气那般,经年瞧得心慌,正待细细察看他腹上的那块光斑,却见卢怀任摇了摇头,拔脚先往正殿里冲过去。经年见他赶得忒急,只好发步赶在他身后。
卢怀任还没进到内堂里,刚跨上几层石级,便听到刑天猖獗的笑声,他心火一起,张口便叫骂出声,[兀娘贼!老子看你能笑到啥时候!]
尾声还没消去,人便转过柱子,大剌剌地站在观祭台上,横眉怒目,恶狠狠地瞅着台阶下面。经年稍后赶至,从侧后方悄悄观察卢怀任的脸色,但见他面皮蜡黄,眼白充血,口唇泛白干裂,额上漫步着豆大的汗珠子,一颗一颗直往下滚,说话间虽不失常时威风,却带着喘息,活像是六月天里顶着大太阳赶得好一阵路。
她心下不安,又拿鬼眼瞧他肚子,竟瞧见那里头滚着一团圆圆的像是灵丹般的物事,一股热流就自那圆团上散发出来,顺着丹田往四肢百骸游走,但这热力说不出的古怪,经年也弄不清那圆团到底是什么。
卢怀任瞥见经年的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重重喘了口气,调侃道,[看小妹子皱得个苦瓜脸,有啥事闹不清的,怎不开口问大哥?]
经年这回却没油嘴滑舌的调侃回去,只是见卢怀任虽面带笑容,但那肚腹处的光斑每闪耀一次,他的脸颊便抽搐一次,喘息声也越来越粗重,心里头隐隐有了些见地,听他时而喘得甚急,不敢随便惹他说话。
卢怀任见经年不吭气,连唉了两声,下了层台阶,抬手朝着刑天一指,道,[这厮算得倒真周全,若不是我先得了风声,岂料到会有这么一手?]接着便把见闻细细说了一番
原来他出了内堂,顺着通魔道一路搜寻,在道路尽头的墙根下发现一角结界,这结界设得十分巧妙,界面平地延伸,只不过一幅内棺大小的面积,若不是卢怀任事前得还情点拨,要找到这一处玄妙当真是难上加难。于是他便使了个法儿破了界,掀开地上铺的石板一看,底下躺的不是刑天师又是谁?
经年惊道,[刑天师怎的在那里?]
卢怀任道,[我去看时,那家伙像入定那般,虽还有气儿,却毫无意识,他双手抱着胸,臂下露个阴边儿出来,我拉开看一看,果然是白虎镜,那镜面儿朝下,正对着那厮胸膛。]说到这里,他喘了口气,从怀中贴肉处掏出白虎镜,却不交给经年,只牢牢攥在手上,又继续道,[我把那厮翻了个身,就见他后背一片湿漉漉,再瞧那石板窟窿里不知啥时候被人挖出一个洞,伸手进去探不到底,只一眼儿透凉的水。]
经年一拍手,道,[那洞和这边法阵中心的坑铁定是相连的,那洞里的水就是从这坑里引出去的阴水!]她伸手拉卢怀任的衣袖,朝左下方指了指,又喃喃道,[既然两个坑洞是相连的,这边青龙镜的阴气也能透水传到那一头,看来刑天是打算舍陈木而拿元天师的肉身来收纳魔魂……]
卢怀任道,[不错,通魔道那处结界里也设了一个阵,想来他做好了两手准备,陈木不成就转移到元天师身上。]一边说一边步下台阶,走到刑天头前两步,冷冷地俯视下去,[你方才释放灵魄出去,便是要将灵魄先栖息在元天师体内,由着白虎镜护住那肉身,等时候一到,魔魂一纳,可不万事大吉?]
经年这时也跟到近前,听卢怀任这么一说,脱口便问道,[莫非方才被大哥吞下肚去的便是刑天的灵魄?]说到最后,不免大惊失色——刑天的灵魄有多猛恶?所以才要特别设法阵,用白虎镜来护体,卢怀任就这么将之吸了进去,免不得要五脏溃烂内腑俱腐。
卢怀任转头对经年道,[瞧你慌的,连情绪也顾不得藏了,你大哥有灵符保体,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就这么说的时候,眉头却不住上下跳动。
刑天仰面躺在地上,初时的惊讶只在眼里一闪而逝,现下又恢复了怡然自得的从容,只见他微微张口,声音几不可闻,[甚么灵符保体?你肚内的可不是青龙镜上的四神珠?没想到找遍全境,最后落在你手中。]
当年为了解封青龙镜放出魔魂,元天师掘开四大阴穴,将四神阳珠投入阴穴里以阴水炼养,消磨其上的咒力,待到阳珠被炼为阴珠,已不知过去多少年,那四大阴穴早不是往日的荒土,有两处还成了人烟密集的风景胜地,是以元天师才打着兴建庙寺的旗号急于收地,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挖出阴珠,谁知三处阴珠都顺利找到,唯独南岭将军府内的阴穴里被人开凿建了地下墓穴,破了一道土壁,叫阴水顺着地脉流了出去,阴珠许是跟着水流被冲到土壁外面,也不知流向哪里,元天师暗中差人四处寻找,却没寻着踪迹。
经年头一次瞧见青龙镜时,那上面的珠子早已咒力全失,尽是阴腐气,所以恰才看到卢怀任肚里那颗阳力充沛的灵丹也不知是什么,这会儿被刑天点破,也是讶异非常。他们一路共进退,若有颗这般的珠子藏在身里,哪有毫无所觉的道理?
卢怀任瞧出经年的疑惑,苦笑了一下,显得有些疲惫,他歇了会儿才问道,[小妹子,你可还记得梅岭镇上的事儿?]
经年点了点头,卢怀任仰头兀自笑了会儿,叹道,[这下不相信天也不成了。想那日我们一群人上了梅岭,却见满地落花,一片狼藉,那小道爷倒在花里,也不知发生了啥事,寻遍了山里山外,哪见着半个妖魔鬼怪?只得商量先扶了小道爷下山,说来也巧,我正要上去拉小道爷的时候,脚前踢着了什么东西,骨碌碌滚到小道爷手边,俯身一看,是块鹅卵大小,雪白光洁的石头,我见那石头色泽近似玉珏,便收在身上,打算日后找个手艺好的师傅给雕个压袍坠子……]
卢怀任停下喘息,眼珠朝下瞅向刑天,刑天看了他一看,缓缓闭上眼睛。经年寻思道:那鹅卵大小的石头莫不是小乖蛇吐出的灵丹?]只这么想着,却默不作声,只盯着卢怀任。
卢怀任待喘息为平,接着道,[后来便是去阎王寺的事儿,那日,还情姑娘找我,说我身上怀有至宝,叫我拿给她瞧瞧,我哪里知晓自个儿有啥宝贝,只得把身上的物品一一拿给她参对,她便只取了那石头,先将青龙镜封魔相关的事细细告知,又道这石头里包的便是那镜上的一颗法珠,原来灵蛇自雪山顺着黑水河一路南游,无意间吞了延地脉被冲入河里的灵珠,因而得了百年道行,后闯入梅岭占地为王,不想被小妹子你给收了。还情姑娘道阳珠之上裹着一层灵蛇的气囊,遇风便纠结在一处形成石衣,可以封闭外散的灵气不叫人察觉,是以让我将石块收好,不到紧要关头都不能砸开来,遂连你一干人都瞒了过去。]
经年瞥了卢怀任一眼,见他蹙着眉头,弓下背去,一手捂着肚子,忙上前扶着他,问道,[卢大哥,你这会儿砸了石头,吞了灵珠,就是到了紧要关头,那姑娘到底还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可别叫我犯急?]她越瞧越不对劲,越听越胆战心惊。
卢怀任淡道,[还能有啥?不就是对付大魔头的法子呗,那姑娘叫我来这堂里先寻着镜子再作计较,说遇到难处就砸开石头,方才那通魔道上的阵法也全奈这珠子神通才破得了。]
经年对如何破阵如何降魔早不放在心上,只这卢怀任瞒着所有人走到这当口,怕是和还情商量好了什么事,便问道,[卢大哥,你老实说,对付大魔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不是你吞了阳珠吸了灵魄就了事吧?刑天灵魄还没全离体,你倒是要怎么打发?不妨说给小妹子听听?]
卢怀任笑笑,抬头看向法阵上方,屋顶上的破洞,但见一抹黄光幽幽散下来,他身子一挺,却不回答经年的问话,只正色道,[小妹子,劳驾你请五爷让让,大哥有些话要问仁……刑天。]
经年瞧见卢怀任在说[仁]这个字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一下,但过不久却自眼里射出两道利芒,便是人打定主意去做某件事时那种铁打不动的坚毅,她盯着瞧了半晌,卢怀任也昂着头与她对视,目光烁烁,只像将一身豪气全聚在了双眼中。
经年道,[大哥要妹子让,也叫我让得明白,让我先晓得这一让,会让出什么结果来。]
卢怀任道,[你不让,这时辰一过,大哥熬不住,魔就封不成啦,需得先把刑天带到那法阵中心,催动阵法再起,以白虎镜借天光将青龙镜阴珠的阴气洗去,再将阳珠中的魔魄嵌入青龙镜内,仿效师祖的做法,不就成了?]
他说的轻巧,真做起来又哪会这么简单?经年不是好唬的三岁孩童,她不关心别的,只问,[你只答我一句便够了,若封魔成了,卢大哥会怎样?还能好端端地请妹子去吃肉喝酒吗?]
卢怀任一愣,却不知该怎么答她,嘴唇颤动了半天,挤出一个笑容,颇显凄凉,他不看经年,只看向闭眼假寐的刑天,软声软语地道,[小妹子,算大哥求你,就这一次,让我来吧……]虽仍然没给经年正面应对,但这番话说出来,便像是印证了经年的臆测。
经年道,[就这一次……哪还来的下一次呢?]见他的神情,不依他怕也不成,卢怀任的五脏六腑早被灵珠的阳气残嗜,若不是手拿白虎镜,凭借镜中灵气护身,只怕那阳气早破体爆出,哪还容他站到现在?而眼下,就算是将那灵珠取出,能保命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
这是早在吞了灵珠时便注定下来的结果,经年心里却也有数,只是当真要眼睁睁看他送死,心头又挣扎得很。
卢怀任又求道,[小妹子,莫不是要大哥枉来这一遭吗?]他本想说枉死,见经年满面愁容,那个[死]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鼓噪,像是许多人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涌来,经年嗒嗒嗒跑到门口站定,对尸五爷轻道,[五爷,过来吧。]
尸五爷仍旧维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经年心想:是了,卢怀任身自天尊寺,五爷自然也不舍得任自家同门后辈去做自寻死路的事儿,但左右都没退路,这会儿折腾不折腾都没得回头了,只叫他遂了心愿安稳去吧。
便又提高音量唤了两声,尸五爷才缓缓的收手,立起身来,跃到经年身边。
只听通神道上脚步声嘈杂,经年偏身一看,正是殿下领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玄影紧随在殿下身侧,黑色劲装破开了几个口,右臂绑了一圈血渍斑斑的布条,殿下的头冠歪在一边,剑鞘空荡荡地悬在腰侧,后面青青的一片竟是步兵团的人。
殿下率先跑到堂口,被经年伸出一臂挡在外面,他先盯着经年细细瞧了一遍,露出宽心的微笑,接着看向堂里,见刑天倒在地上,卢怀任正把他拖向堂中央的法阵里,问道,[卢兄弟这是在干什么?地上的……莫不是陈木?元天师在哪儿?]
那日自土窑镇一别,殿下自往丞相府上去讨兵马,只把矛头对准元天师,却对陈木的变故一无所知,在宫里与经年匆匆照了个面,也没来得及说话,是以看到眼前的场景兀自一头雾水。
经年笑道,[殿下,你真个行事莽撞,啥都还摸不着边就敢兴兵造反,累得贤臣相平白丧命。]
这番话像在打趣一般,并不含半点责怪的口气,却叫殿下面上一红,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经年只道殿下一时心急才赶不及地去搬救兵,却不知晓殿下与贤臣相早就暗中招兵买马,策划多时。若是太子能顺利登上王位,这场战势必要放在继位后,用来肃清宫中的敌对势力,但现下既然颁了圣旨要废储君,便是叫他们处于被动局面,趁着新君尚未登基,借剿除元天师为名也好在事后摆脱一个[造反]的罪过。
但三皇子会招回镇守边境的铁骑兵团回来助战也在意料之外,若不是那一彪骑将当关,校场的关隘虽注定要损兵折将,却也不算太难突破,只可惜贤臣相一马当先会敌首,被铁骑兵的团长一刀下了首级。
经年见殿下不说话,只叹了口气,将陈木的变故草草说了个大概,于卢怀任与陈木之间的纠葛却只字未提,只叫他明白元天师是受了刑天的旨意屈居在这宫墙内,等时机来临便做法解放刑天的灵魂,好让形魔再世。
殿下早就从经年口中得知关于青龙镜封镇魔魂一事,加上谈话间多有提及,对于元天师的动机也摸了个六七分准,这时倒不觉讶异,只是没料到一路跟在左右的僵尸行头竟然就是幕后的主使者,之前的处境当真是凶险万分。
殿下一面听一面留意堂内的动静,当见到卢怀任将刑天拖到法阵上那口大洞边缘的时候按着小腹干呕,不由急道,[咱们不去帮忙吗?就靠卢兄弟一人成不成?]
经年道,[成,咱们只要看着就成!]这话说得又快又干脆,还带着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气势,只叫殿下把刚跨上门槛的脚又缩了回去。
卢怀任呕出一颗玉白珠子拈在手里,又哇的一口吐出大滩黑血,殿下往里探身,却被经年挡在门槛外,玄影始终站定殿下后方,那些青衣步兵依令行事,没得到命令都只惴惴地站在原地。
卢怀任先自洞中的鼎盖上取下青龙镜,将玉珠安在龙眼上,再把青龙镜竖立在法阵南向的弧形沟槽内,镜面对向法阵中心,接着扶起刑天,让他面向青龙镜盘坐,自己则捧着白虎镜坐在他身后,一手支住他瘫软的身子,一手捧着白虎镜,将镜面针对其后背,而刑天头顶正对屋顶上的破洞,那破洞便是方才经年破法阵时留下的。
将刑天扶正后,卢怀任转头看向经年,道,[事后麻烦小妹子把这两面镜子交给还情姑娘。]
经年点了点头,卢怀任又道,[见了那姑娘,啥也甭问,她受着那脚枷的刑罚,说得越多那脚枷就收得越紧……]
经年又点了点头,此时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静静地看着卢怀任。卢怀任回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这时一束白光自洞中射将下来,直照在刑天身上,地上的法阵随之散出点点荧光,慢慢朝法阵中央聚拢,点点荧光飘入白虎镜内,原本黯淡的镜面又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时,一直沉默的刑天开口了,只听他轻笑两声,幽幽地道,[莫怪你能在通魔道上找出结印点,原来是阎王寺插手……叫你以丹田阳气催动四神阳珠,仗白虎镜护体,交自身□□为容器,吸纳魔魂导入四神阳珠,再将阳珠嵌入青龙镜内,以天光催动法阵再启,借白虎镜灵气重施封魂禁咒,连我这躯体中残留的一丝魔魄也送进封咒中……但你可知道,封魂术乃三大禁咒之一,本不该凡人使用,若是用了,必遭劫难。]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朝经年瞥去一眼。
卢怀任咬牙切齿地道,[我本来就是个死人,还怕什么?多蒙你给我续命,我才能苟活到现在,亲眼瞧见你的下场!]
刑天轻哼了一声,低道,[既然点拨你到此,却不告知你真相,可恶可恶……]
卢怀任瞪眼问道,[什么真相?你什么意思?]
刑天偏头朝后望了一眼,呵呵笑起来,[你可怨恨你的仁兄么?你可知他当真是为了你才不顾一切使了封魂的禁术,只是那本所谓封魂术实则为移形换体的禁册,是我给他的,因他救你心切,病急乱投医,不管禁册真假只待试了再做道理,却不想把一条命也给搭上了。]他停了一会儿,偏头瞥见卢怀任张口结舌,便又道,[直至风花谷之前,你那仁兄便真真切切是甘为你交心换命的朋友。]
卢怀任呐呐道,[那风花谷,仁兄之所以发狂……]
刑天接道,[他本就是我看中的好皮囊,自然是在移形换体术上追加了三道操魂咒,何时要用它,只需催动咒术,便能换得他来。]
卢怀任问道,[你将仁兄唤出风花谷,就是为了取他肉身来用?那他自己的魂魄又如何?]
刑天道,[魂魄被驱离肉身之后何去何从,你做尸官的还会不清楚吗?]
卢怀任听他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会儿,继而吐了一口气出来,嘴角微微上扬,眼角也隐隐闪出泪光,只见他一面不停摇头一面喃喃自语,[原来真是我错怪了仁兄,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要小弟也有幸到天上做个逍遥神仙,便去找仁兄你喝酒赔罪……]说着说着,口角不断流出血来,他只咧着嘴笑,听到好友自始至终都没背叛过自己,那份狂喜涌上心头,哪还感受得到□□上的痛苦,更不曾细想刑天为何要在这时候说出这些话来。
天上的红光渐敛,日头西下,浓云遮蔽下,万物尽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突地,一束白光降下,正降在祭脏堂上,从屋顶破洞处直射下来,照在卢怀任与刑天身上,这时白虎镜突放异彩,七色光直往刑天萦绕而去,像一条条斑斓的锦带绕着刑天飞旋飘荡,就见几缕细细的黑气自刑天七孔中析出来……
第 35 章
失去元神的躯体就如同一副空皮囊,待黑气尽数被吸入镜中,刑天的身子便软软瘫倒在地上。就在这时,青龙镜与白虎镜倏然散出红光,俱照在卢怀任身上,便见一缕青烟自卢怀任头顶蒸腾而出,咻一声射入方才嵌入青龙镜的玉珠内,白光沿着镜框游走,瞬时将其它三颗玉珠点亮。
此时,交会在卢怀任身上的红光直窜天际,冲破云端,团聚的浓云逐渐散去,祭堂中央的法阵也黯淡下来,就见卢怀任垂着头盘坐在原地,七孔中不断有黑血涌出来。
时至夤夜,三星归位,日毕于荫,红光渐隐,明晃晃一盘阴月高挂天头,经年见天象已恢复正常,方才放开殿下,退身让到门边。
殿下吩咐兵将在外把守,率玄影护卫往法阵走去,玄影上前先探了探卢怀任的鼻息,在他胸前搭了一会儿,又摸上刑天后颈处,然后直起身,对殿下摇了摇头。
殿下怔愣半晌,回头望向经年,结结巴巴道,[卢……卢…..卢兄弟他……他没气了……]
经年握紧尸五爷的手,隔了许久才吐了一句话出来,[人死了当然没气。]随即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收了两面镜子,全部揣在怀里。
殿下见她对卢怀任的尸首瞧也不瞧上一眼,不免感到意外。听她平日里左一口大哥又一口大哥叫得多亲热,怎的人死了不落半滴泪,连分毫眷念也感受不到。
殿下不愿相信经年是如此无情的人,只道她是强忍伤心,不忍心再多看一眼,见她走回来时,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
谁想经年只一径瞧着尸五爷,对殿下的笑脸视而不见,殿下自觉尴尬,轻咳一声,作势往两边张望,纳闷道,[怎么不见元天师的影子?]
经年把手往通魔道的方向一指,闲闲提醒他,[人在后边儿躺着。]
殿下闻言,忙下令叫玄影带着十数名兵士往通魔道寻去,岂知那一干人众才踏上几层台阶,就听喝斥声打观祭台上传来,[大胆!谁敢在此造次!?]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有两人从石柱后方绕出来,当先一人鎏冠黄袍,腰束金缕带,昂首阔步走到观祭台中央站定,正是当朝天子。随后紧跟着的人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连头发都在滴着水,不是元天师又是谁?看他的样子显然是从阴水里刚爬出来没多久。
外头的兵士一见到皇上都齐刷刷跪下来,经年悄悄拉尸五爷跨出门槛,借墙壁掩身。玄影也带着部署退下石级拜伏在地上。
元天师偏头扫了法阵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尸体时眉头紧皱,匆匆别开脸,转而看向堂外,厉声道,[穆御官,你好大的胆子,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经年背靠墙壁,拉着尸五爷的手,透过半只鬼眼看向皇上体内,却发现缠裹心脏的咒符已解,不由暗自诧异,再看皇上的面色红润异常,与不久前判若两人。
皇上背手俯视,隔着三重顶冠流苏,叫人看不清眼神,只听他沉声道,[皇子造反,罪加一等!]
元天师紧接着将手一挥,喝道,[还不将人拿下!]
一声令下,从堂外兵将中窜出五名青盔兵士,疾扑向殿下,亮出佩刀便待砍上,危急时刻,玄影化剑为长鞭,使出大焰火龙一式,将五名兵士尽数扫开,随后跳到殿下身边护持。
经年看那五名兵士眼露凶光,口中赫赫呼气,心知他们必是中了操心术,正准备提醒殿下,却见玄影侧转上半身,将臂一甩,发出五根银针,各中那五名兵士的眉心,中针者犹如被点了穴一般,定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玄影再挥一剑,将五人的脑袋齐颈削落。
殿下手指皇上,厉声质问,[父皇今在菩提宫修身养息,你又是元天师从何处找来的妖孽,胆敢在此冒充圣皇!?] 又转头对堂外兵将下令,[还不快将人拿下!?]
众兵将你看我,我看你,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帮哪一方拿人。唯有经年看得清楚明白,且不论皇上有没有被人操纵,但观祭台上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天子,殿下故布疑阵必是另有所图。
就在经年思考的同时,元天师纵身一跳,跳到刑天尸首旁,经年见他将刑天的身体扛在肩上,忙示意尸五爷上前拦阻,但唤了一声后,半晌不见反应,她又叫了两声,尸五爷才缓缓上前,动作却是僵顿不开,一如刚进风花谷时那般。
经年心下忐忑,没等尸五爷走两步便又把他唤回身边。殿下对玄影使了个眼色,就见玄影电般冲向观祭台,这时,元天师驮着刑天正打算往柱子后面绕,见玄影逼来连忙躲到皇上身后。
皇上似也不畏惧,直挺挺地挡在元天师身前,玄影不收脚,自石级中断纵跃到半空中,手中火鞭逐渐恢复原形,剑身如同吸收了火气一般散射出夺目的红光。
经年心一凛,叫声[不好],往前跨了两步,眼见一道利芒划过,玄影已一剑将皇上与元天师的首级斩下。
殿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大步迈上观祭台,面向堂外兵将,举起一手,扬声道,[元天师仗权倚势,图谋不轨,于南山游猎时布线伏击圣皇再令人充之,幸得贤臣相暗中相助,救得皇上藏于菩提宫内,而皇上伤重难愈,元天师眼线众多,未免再生枝节,遂让这妖孽横行至今,现罪臣已伏诛,不日便可迎接真皇归位,重振朝纲!]
玄影当即伏地跪拜,适才随玄影登上石级的部署也跪倒高呼[万岁],不多时,这万岁声便由堂里传到堂外,起伏波荡,连绵不绝。
经年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凉,紧握尸五爷的手,偏头对他笑了一笑,轻道,[五爷,我们走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感到掌心一紧,尸五爷竟没等她迈步,径自往前缓缓行出,经年叹道,[原来五爷也不喜欢这地方,是啊,人这么多,看了就叫人心烦。]
她也不加快脚步,就这么任尸五爷牵拖着挤出人群,来到通神道的入口处,解阵提出贤臣相的首级,随尸五爷顺来时的路折返,人尸马尸堆堆叠叠,瘫得到处都是,经年与尸五爷便踩踏着这些尸身一路出得宫去,尸五爷行动迟缓,经年也跟着慢慢走,经半个时辰才越过土窑镇的窄道,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经年回头看去,就见殿下孤身一人骑马追赶过来,到了近处悬蹄翻身下马,走到经年面前,气喘喘道,[你要走?]
经年摊了摊手,[我已经出来了。]
殿下低头看着鞋尖,不一会儿,又抬头凝望经年,[你不是要载入尸五爷的御册吗?待父皇归位,我便向他呈请,此次你立下大功,向父皇讨一名御尸作为赏赐也不是难事。]
经年见他说的煞有介事,不禁冷笑道,[归位?人都死了哪来的归位?就算真有所谓的归位,恐怕过不了几天也会因故传位吧!]
殿下面色微变,急匆匆抢道,[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台上那人真是皇上?你万万不能……]
经年不等他说完,便变换出一只鬼眼瞪向他,冷冷道,[你瞒得过别人,瞒不住经年这只眼睛,就算你真从菩提宫接出一个皇上,也是用来避人口舌的幌子,打从被废储君的那一刻起,你就盘算好了是不是?]
殿下被那只变色的眼睛盯住,只觉得内心所想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心神更是像要被吸进去一般,忙别开脸不敢再多看一眼,面对她咄咄逼人的问话,沉默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闷闷道,[在你的心中,我已经成了夺权弑父的罪人了吗?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坐上父皇的尊位?]
经年见到殿下的眼神一黯,不由想起自己曾任玄影护卫的时日,每当下朝,便能在女皇的眼中看到类似的眼神。
她心中一动,口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有人对我说过,责任总是随着地位的高升而变大,地位最高的人便是责任最重的人。]
听她这么说,殿下面露喜色,但只一瞬间便转为凝重,[父皇再也担不起这份重压,所以该由能担的人替他担起。]
经年反问道,[你担得起吗?]
这问话夹带几分挑衅,殿下不怒反笑,[你又怎么知道我担不起?]
经年本想说,[若真担得起还需要玄影来背负这个杀皇杀父的罪名?]但想了想还是将这句话咽回肚里。
想当初就是因为怕[双凤归一]这个秘密被破,才将经年放逐,若这时不慎透露蛛丝马迹引殿下怀疑,怕是只会为玄影惹来杀身之祸。
殿下见经年不说话,便接道,[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父皇鬼迷心窍,刑天虽亡,但若是让元天师继续得势,难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刑天,第三个刑天……到那时,苦的是天下……]
经年垂下眼,叹了口气,[殿下,到现在,经年总算是对你有个全新的认识。]
当时元天师明显是要带着刑天的尸身逃亡,拎出皇上压阵恐怕也是为了拖延时间给逃生制造机会,而听殿下说的那些话,根本是从一开始就准备将皇上当作冒名顶替者一并铲除,就算他真的不是权欲熏心,但为了达成目的能做到如此狠绝的人,也着实叫人看的心寒。
殿下听出她话中的讽刺,嘴唇一动,本还想解释什么,但经年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把肩上的包袱卸下来递到他手上,[小道士这会儿还在咱们那天夜宿的人家休息。]手往村落的方向指了指,又道,[麻烦你把这个交给他,这里头是贤臣相的首级。]
殿下手一抖,包袱差点掉在地上,他忙双手捧好,看经年一脸云淡风清,忍不住叹道,[有时候,觉得你实在无情……]见经年挑着眉头对望过来,他自觉失言,干笑着自嘲,[是……我也没资格说你,你……真的要走?没一丝商量余地?]
经年正色道,[我走你才该放心,不然你肚里几分几两都被我看光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殿下被她问的语塞,只见经年挥了挥手,[你放心,我不会在外面说三道四,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舒心桥,咱们还像没见面之前那样就成了。]说着拉了尸五爷便往左边的林子里窜。
殿下目送他们离去,直至两道身影消失在密林间,方拉着马缰转身走了一小段路。玄影从旁边的围墙里跳出来,随在殿下身后,哑声问道,[不要除去后患?]
殿下轻笑了一声,[你觉得自己比她如何?]
玄影直道,[不及。]
殿下摇了摇头,[连你都不及的人,何必要与之为敌?桥归桥,路归路也未尝不好。]
玄影道,[但殿下对她……]话未说完便有一物迎面飞来,玄影接住一看,是个包袱。
殿下举手扇了扇,[这里面是什么你都知道了,帮我跑一趟吧。]
玄影微一颔首,点足跃去,殿下这才翻身上马,一路驰向皇宫。
尾声
经年牵着尸五爷取林道投阎王寺而去,尸五爷走一步顿一步,磨蹭了大半天才出林口,这时天方未明,一轮明月挂在天头,这数日来红云不散,染得天空像浸了血一般,此时异象已过,被这银冷冷的月光照射,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清爽。
经年举手伸了个懒腰,往旁边土墩子上一坐,对着尸五爷又开了话茬,[五爷,我刚才都忘了叫殿下厚葬卢大哥的尸体,你说他会不会怪我没心没肝?]
尸五爷自然不可能回应他,经年也习惯了,从怀里掏出青龙镜,抬起来迎着月光晃了一晃,喃喃道,[魂都丢了,光一个空壳子有啥好稀罕。]将青龙镜平摊在腿上,伸手指戳了一下太阳穴,皱着眉头对尸五爷道,[那个刑天最后说自己不是卢大哥的仁兄,是在出风花谷之后才换的魂,可是后来卢大哥陪我去抢五爷您的时候,陈木明明配合着使出罗汉拳,如果刑天的魂魄是后来才进入陈木体内,怎么会使那套拳法?就算他是个无所不能的大魔头……这也太奇怪了,而且到最后才来说这个不嫌多余吗?]
只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于无心人是多余,于有心人却不然。]
经年一回头,乍见还情站在身后十尺之遥,她忙拍了拍心口,咋呼道,[吓死我了,姑娘,麻烦你下次突然出现之前先出个声提醒一下。]
还情笑吟吟地走到她身前,看了尸五爷一眼,温声道,[我在这里等了许久,你们的脚程慢了不少。]
经年抓了抓后脑,[五爷好久没动双腿走路了,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吧,对了!]她把白虎镜掏出来并青龙镜一起递给还情,[卢大哥叫我给你的。]
还情接过镜子,见经年瞪圆了眼睛瞅着她直瞧,笑道,[你有什么疑惑便问吧。]
经年摇摇头,[卢大哥交待过,叫我什么也别问你。]说着朝还情的脚枷上瞥了两眼。
还情叹道,[也难为他如此牺牲,愿以三魂七魄转阴为阳,让封魂咒的阵法重现,宁可放弃升天的机会。]
经年听她这么一说,禁不住脱口便问,[那不就像我和五爷一样?]
还情答道,[不同,他不若你和尸五爷,还有形体可依附,他的魂魄被锁在四神阳珠之内,只能算是一种无意识态的物质存在。]
经年心下一紧,又问,[那能不能被解放出来,就是……想办法让他升天?]
还情沉默片刻,缓缓道,[若有一天,四神阳珠聚集的阳力已无需他的魂魄维持,那时,他便能重入轮回。]
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经年听到[咯咯]的声音自下面传来,寻声一看,就见脚枷与脚踝相贴处不断有鲜血渗出来,经年忙站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都是不能答的问题,她上前扶住还情,见她仍然满面笑容,不由气恼道,[不能说的你就不要说,怎么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是不疼可叫看的人觉得疼!]
还情笑着宽慰她,[无妨,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经年,你今后有何打算?]
经年指了指镜子,对还情道,[卢大哥说你有办法恢复这两面镜子的灵气,所以我想麻烦你帮这个忙,也算给我了桩心愿。]说着朝向尸五爷微微一笑。
还情微蹙眉头,似乎不太赞同她的想法,只问道,[你还未放弃?]
经年摸了摸鼻子,[留在身边乐了经年可苦了五爷。]
还情笑着将镜子揣入怀中,[苦不苦只有他自己能体会,这样吧,三年之后,你若仍决意如此,便去千阳湖找我。]见经年面带困惑,又接道,[即使以千阳湖的阳水炼化,至少也需耗上三年才能让双镜灵气充沛。]
经年一拍大腿,[好!那就三年。]说着一蹦一跳地跑到尸五爷身边,兴高采烈地道,[经年可还有时间带五爷好好玩个痛快!还情姑娘,你要去千阳湖是吧?不如咱们送你过去……]
经年一回头,却哪里还找得到还情的影子?她眨了眨眼,哈哈一笑,垂下头低声自语道,[那姑娘真是体贴入微……]说着,便将头埋入尸五爷怀中,这次,她没有再说[冷],尸五爷便缓缓抬起双手将她圈入臂弯中。
相拥良久,经年钻出尸五爷的怀抱,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两只兔眼还红通通的,却先笑了起来,只见她抱住尸五爷的胳膊将头靠上去,和尸五爷往山坡上信步而行。
[五爷,三年对咱们来说也忒短了点,不过经年的愿望也总算有到头的一天了,不打紧,五爷变成什么样经年都能认出来啦!就算投胎个十遍八遍我也能把你找出来!]
直到两道身影自坡头消失,还情才又自树后闪现出来,在她身后,多站了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除了看起来较为年长,五官长相竟与经年一模一样,就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还情对那女子道,[你为她舍弃三世轮回,此刻也可安心去了。]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欠你一份情总归要还,你劫数已过,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就让我去千阳湖炼化双镜,替你一偿三年之约。]
还情知道她想借机见经年一面,却不点破,只把镜子交给她,本想就此离开,却被那白衣女子唤住,只见她踌躇半晌,才开口问道,[只用三年,白虎镜与青龙镜就能恢复灵力了吗?]
还情笑道,[不尝试又怎知道成果?你我皆看着他们走过百年岁月,若能助他们实现心愿也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那女子点了点头,就见还情怀中的灵碑发出耀眼的光芒,碑面上浮出一行金字:阎王代罪,罪净身还
还情微微一笑,抱着灵碑往阎王寺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身体就似变透明几分,待到身形消逝,只见自她脚印落处的血渍中长出一朵朵黑色的花苞。
白衣女子抬眼看向经年与尸五爷走过的山坡,清风一拂,掀起阵阵沙尘,也送来串串银铃般的笑声,不知是幻是真,在听到笑声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两道背影手牵着手,并肩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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