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

　　Act3

　　叶子落了。
　　漫天飞舞的黄叶中只有葱绿衣衫的少女年轻，世界正在这抹葱绿背后渐渐老去。
　　“柳姐姐，你真的爱上他了？”
　　“没有。”
　　“在他身边，命中注定你会死。”
　　“人不管在哪里都会死。”
　　“不爱他，在他身边做什么？”
　　“救人。”
　　“也许你要在他身边一辈子。你是第二个封印，现在只有你才能抑制他，你一离开，事情会不可收拾。”
　　“第二个？谁是第一个？”柳青青很在意地问。
　　“第一个封印已经打开，是他母亲。他吃了她。你在他身边也很危险，第二个封印随时都有打开的可能。”
　　“……”
　　“我担心你。”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有少许通灵的能力，会一些释梦和占星，在梦里或是星辰的运行中看见命运的轨迹——你信命吗？”
　　“不信！”
　　“你相信未来注定吗？”
　　“不信！”
　　杨微笑了：“那么，我们正好是一样的人呢！”
　　一阵风过，干枯的叶子打着旋儿，哗啦啦地落下来。高高的秋空中传来一声悲鸣，一只雪白大鸟向天边飞去，翅如利刃，将天空划出一道伤口，一霎又合拢。

　　逄金龙三天没有来学校了。柳青青敲响了他的门。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眉眼与逄金龙有相似的痕迹，看样子不超过二十岁。
　　柳青青警觉地后退一步，问：“你是谁？”她知道逄金龙一直在躲避自己的族人，他们与他势不两立。
　　“进来说话。”他友好地招呼她，“你是来找金龙的吧？”
　　犹豫了一下，柳青青走了进去，少年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站在窗前，背对着柳青青。一种莫名的慌乱像薄暮时分的阴影，悄悄地爬了上来。柳青青感到事情有些不妙。
　　“你是金龙的朋友？”老者转过身来，一张脸沟壑纵横如同刀刻，眼中透着刚毅。逄金龙老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柳青青想。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少年客气地问。
　　柳青青苦笑：“我有三天没见他了，不然我也不会到这里来找他。”
　　“不要找了。”老者反剪双手，一步步踱过来，步履沉实，“不要卷入我们的家事。年纪轻轻，就这样把一辈子毁了实在可惜。”
　　“为什么？”柳青青问，“他要我帮他。”
　　老者长长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别处。“这里面实有难言之隐，金龙他一人有着善恶两面。当他的恶念压倒善念时，有许多人难保性命。”他的食指点了点柳青青，“你也是一个。”柳青青后退一步，仿佛他的手指是一条昂着头的眼镜蛇。她厌恶地躲开它。
　　“可是现在他不是坏人。”她分辩道，“你们无权对他采取任何举动！”
　　老者摇摇头：“你还是先留在这里吧，我也是为你好。我知道你有抑制应龙苏醒的能力，所以，在这场屠龙行动中，你是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带有浓浓药水味的手帕封住了柳青青的口鼻，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乌云四下里飞速聚拢来，天空仿佛是一幅泼墨山水，浓的浓淡的淡，湿气直透衣衫，侵入肌髓。
　　烈风咆哮，将操场上的红旗吹得忽喇喇乱卷。楼顶上站着两个人，衣袂飘飞，似乎随时都会被狂风卷到楼顶外面的虚空之中。
　　“逄金龙，柳青青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我也正在找她。”
　　“昨天她去找你，自此没有音讯。”
　　“我回到原来的住处看了，空无一人。”
　　“你到哪里去了？”
　　“族人来到了这里追杀我，我只得到别处暂避。”
　　“为什么不告诉柳姐姐？”
　　“时间太紧来不及。”
　　“她可能被你族人绑架了。我在你办公桌里翻出一张纸条，约你下午三点到偏脸城。”
　　“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很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一定要找到她，要活着的她。如果她死了，我会杀你来偿命。”
　　“如果她死了，我会自杀。在她身旁死去。”
　　偏脸城是奉化镇西北二十里的一座古城，相传是唐朝时大将薛礼为驻军所建，现在已经荒无人烟。出了奉化镇，向北望去，天边有一道山岗，东西走向，绵延十余公里。在城北田间穿行三四公里。过昭苏泰河，一座古城遗址即在眼前。古城顺山坡横下，四面高墙清晰可辨。全城地势不平，西北高而东南低，方向东斜，有如偏歪的人面。故人称偏脸城，有时又称翩潋城。
　　城墙上已经埋伏了狙击手。
　　“恐怕他今天不会来了。”少年道。
　　老者的脸色与天色一般阴沉：“再等等。”
　　“父亲！这样骨肉相残，又是何苦！”
　　“杀他一人，救我全族性命。”
　　“可是为什么他会杀死自己的族人呢？”
　　“自古以来，恩怨相缠，最初的理由，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渐行渐没，留下来的只有一个字：杀！我们不杀了他，他就会杀了我们。每一代人对应龙的围捕，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老者的目光逐渐迷茫，沉痛的回忆不愿唤醒。
　　血……久理子……冰冷僵硬的身体是一个噩梦，每天晚上都与他魂魄相缠。月亮惨白的尖勾是应龙的獠牙，冷森森地反射出幽冥的死光。
　　“不能与他和解吗？”少年问。
　　老者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翩潋城东侧的公路上，车内走出了两个人。穿浅灰西装的男子打着红领带，神色冷峻。白休闲装的女孩一身瘦骨，眼神焦灼。
　　沉默之中的对峙。紫红色的闪电在乌云间蜿蜒，沉雷滚滚，如千万辆战车在头上驶过。
　　乌云像青苍色的山峰，愈压愈低。
　　“柳青青在哪里？”逄金龙问。
　　四个男人将被捆着的柳青青从城墙里推了出来，马上散开。
　　“青青！”逄金龙叫着，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停下了。
　　因为他身后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别靠近，否则你们两个都会死。”
　　“为什么？”他不相信地问。
　　“他们会在你们接触那一刹开枪。”白衣女孩望向城墙之上，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逄金龙仅仅犹豫了一秒，又向柳青青飞奔过去，跑得比刚才更快。
　　一声枪响。逄金龙脸朝下栽倒在地面上。大地散发着雨前潮湿的泥土的芬芳。
　　永远忘不了
　　童年的泥土的花
　　捏泥花给我的你
　　你还好吗
　　逄金龙的耳边响起稚嫩的童声，泪水流进土里。那是他的哥哥姐姐们，常常和他在一起唱的歌谣。
　　荒野上秋风飒飒。
　　“把柳姐姐还给我！”杨一语未了，柳青青已经冲了过来。
　　她不是冲向杨，而是倒在地上的逄金龙。
　　“阿龙！阿龙！”悲怆的呼喊似一线钢丝直抛入天际，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回声。
　　血泊中的逄金龙动了动。
　　“不要！”杨的尖叫被一阵激烈的枪声掩盖，接着便是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劈头盖脑砸下来，荒野上起了一道黑色的旋风，昏天暗地，人们睁不开眼睛。怒吼的风声中夹着惨叫。杨飞身后退，交叉双臂护住了脸，只觉得前面滚动着一个巨大的利刃的风车，威力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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