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千重变

　　娘死了一年，一大早嬷嬷做了很多吃食，很多都是崇文还是第一次见，嬷嬷说，这是月婵小时候喜欢吃的，进宫后早先也常做的，只从小主子你出生后，就很少做了，为什么，崇文不问自然也是知道的，因为他从哪些议论他们昭化殿的太监们嘴里听过，他一岁多的时候娘就疯了。
　　嬷嬷说起往事，他知道，娘也是出身书香门第，选秀时候因为貌美被给予众望的官员送进宫里，娘貌美温柔，纤弱如柳质，又写的一手好字，曾经很得皇上的心。
　　张前推着他，带着那些吃食，在蓬莱池边一一摆上，纸钱自然是不敢烧的，叠好的元宝装进篮子里，他们坐在池边，嬷嬷念叨了几句。
　　梅昭仪对外说是失足跌入蓬莱池，但是在皇上看，宫妇自戕是大不敬的重罪，玷污了皇室尊严，不株连母家都已经是开恩，无论如何娘的牌位还是放进了宗庙，算是皇帝的恩典了。
　　收了祭品后，张前推着他往九华殿去，刚走过半个蓬莱池，就见对面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
　　走在前面的身穿明黄色是崇德太子，虽然他不怎么常见，但是凭衣服，他认出了，跟着的崇贤等人，还有一行公卿士大夫子弟，个个身着绮罗，贵气逼人。
　　张前和其他太监人等忙将崇文推到一旁，腾出地方，全跪在旁行礼。
　　崇德和崇贤是识的他的，毕竟宫里双足不良于行的也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但崇文母亲品位低下，宫室距离的远，私下他们是几乎不会有机会碰面的，读书也是不同的太傅来教导。
　　这些人歪歪的戴着青冠，甩着衣袖，走在最后的几个小宫人脸上有浓厚的脂粉，擦身而过间，一阵香风卷过，不知道那里伸出的脚，一脚踢向嬷嬷手里的竹篮，碗碟破碎的声音中，那些放在一旁的金银色纸叠成的元宝撒了一地。
　　嬷嬷小声哭起来，走在前面的崇贤回头看了一眼没作声。
　　“站住。”这帮人回头看了下，并不是崇文在喊，身后不远处，又来了几个人，是重晏。
　　这些人看见重晏都不敢走了，因为这个宫里，没人敢得罪这个小皇子，崇贤对他更是厌恶至极，重晏刚抱进昭德殿，他就被嬷嬷们抱到别宫了，一个月几乎不曾见母亲一次，他觉得重晏抢走了他娘，抢走了他的一切，但是他敢怒不敢言，连母亲都不敢太严厉的教导重晏，他哪来的胆子。
　　“是谁？”重晏的声音已经到了近前，他穿了一身窄袖短衣，手里拿着一把牛角短弓，身后的小太监背着箭袋，一头薄汗，看样子刚从猎场回宫。
　　“是谁？”重晏的声音大起来，崇德只得从队伍一头走回来，唤了声四弟，看见了一地的食物还有那些元宝，他才明白。
　　转身问那些人，“这是谁干的？”
　　那些人看到重晏自然吓得更不敢招认了，人群里一片肃穆，没人敢说话。
　　重晏看样子不罢休的样子，让崇德心里升腾起一股怒气，他在这代子弟里虽然是排行老二，但是身为太子，尊贵自然无人能比，但论学识不如重晏，的确，他也不喜欢读书，论武也不行，虽然他在练武场比重晏的时间更长，只要重晏出现，所有的风头都会被他抢光。
　　崇德拿脚去踢那几个侍从，“说，是谁弄的？”
　　这时候人群里有个人被其他人推出来，那人唇红齿白，一头发丝浓密，看脸上的红坨坨的胭脂色似乎饮酒了。
　　那人扑通跪在地上，“禀王爷，是小的走路一时不察，碰到了。”
　　崇德抽出腰间的鞭子，扬在半空甩了一下，迎风噼啪作响，似乎在用力，却是虚虚落在小侍从的衣服下摆处，“狗奴才，还不给五弟赔罪。”
　　那人嬉皮笑脸的调转了方向，转向崇文磕头，说“给王爷赔罪，王爷赎罪小的无心之失。”
　　崇文没说话，扬起脸看重晏。
　　重晏眼神示意身后的两个着统领服的男子，那两个身着劲装的男子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小侍从一把捞起扔到重晏身前。
　　重晏从太监身背的箭袋里抽出一根箭矢，低头对他说，“跑吧，本王让你五十步。”
　　那侍从表情懵懂，崇德上前说，“二弟，这算什么事，他顶撞了五弟，我自会教训他。”这个小侍从，是这群侍从里相貌最出众的，年龄也最小，仗着崇德的宠爱，一向是跋扈惯了，人人都惧太子，自然不敢得罪于他，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看到崇德这样说，他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了，一下子酒醒了，他扑上前抱住崇德的双腿，哀哀的请求,“王爷可怜小的，帮奴才求求王爷吧。”他这时候知道崇德做不了主了。
　　崇德不耐烦的踢开他，他这个人是不擅长低头服软的，为了这个可心的奴才，不得不又说了句，“把他拉回宫里重责，不懂事的东西。”
　　但是之前抓住小侍从两个臂膀的小统领，不得重晏许可自然是不会放手，那个小侍从面色苍白如纸，哭的梨花带雨。
　　“二哥！”重晏将手里的箭搭在弓上，“这次弟弟冒犯，要替哥哥教训一下他们了。”
　　重晏下巴示意了下，那两个统领放松开抓着侍从的手。
　　重晏一字一句，慢慢的又说了一遍，“跑吧”
　　那侍从吓的面如土色，还是勉力起身从蓬莱池边向远处跑去。五十步足够他跑到蓬莱池另一边了，但是冬天的蓬莱池，一池残败，池另一边除了精美石头雕刻的围栏，无遮无掩。那小侍从觉得安全了，抱着石柱停下，重晏的手松开弓上的牛筋绳，这是他日常练习用的箭，箭头并没有带羽毛，一点风声都没有，猎物眉心受箭，来不及叫一声已经倒地。
　　那些站立着的小王爷及御使大夫公卿大夫的子弟还有侍从们，看着这一幕一个个抖如筛糠，惊骇到极点。
　　崇德气的额头一片血红，双拳紧握，崇贤赶紧上前打圆场“四弟，为了这么点小事，你未免太小事大作了。”
　　重晏说，“大哥自然是觉得是小事的，你又没亲眼看这狗奴才，用脚去踢宫嫔的贡品，视为大不敬，五弟再年少，也是天子亲生子，不知道这奴才如此放肆该是何罪，我也想请教大哥。”
　　那崇文讪笑着，对崇文说，“五弟，这都是奴才不懂规矩，别生哥哥们的气。”崇文吩咐嬷嬷和张前收拾一地的狼藉，说，“崇文不能给哥哥们行礼了，也请哥哥们怜恤。”
　　这应该是第一次这一大帮人，认真的看这个坐在木轮车上的废材王爷，就算他行礼，他的哥哥们也不会看他一眼，在他们眼里，这个弟弟和废物并无两样，于社稷无助，于皇位无益，又不是一娘同胞，过几年宫外建了行宫，恐怕这辈子也很少见面了。
　　崇贤崇德手下的那些人吓得脸色铁青，崇文知道崇德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个二哥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他早有耳闻。
　　这场闹剧，以崇文崇德上报皇上，皇四子重晏在宫中无故虐杀宫人，当着其他王子公卿子弟的面，丝毫不顾王室颜面。
　　皇帝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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