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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从陵州到楚州,穿过沧浪江,翻过祁连山,千里疾驰,一路兵车劳顿,风霜苦行,他不停下,武朝的军队更加不敢停下,他知道这些将士们都很疲惫了,队伍最后的战车里,还有几名将军冰冷的躯体,他曾经答应过他们,死了也不会让他们埋骨他乡,但是大部分最下等的兵将,注定只能魂归故里了。
他和将士们日夜兼程的回到武地,并不仅仅是心恋故土,因为重晏知道,队伍里带的医工没有办法医治他的病,迟一天,甚至片刻,厉焉就会死在途中,他不能去赌运气。
他记得翻过祁连山时,他回望陵州,西康国土在武朝军令下,城池尽最大可能的保持完整,两军皆有伤亡,但他下令不可屠杀平民和降兵。
望着沧浪江水,他心里发誓,上天,如果厉焉能得你庇佑,我愿折寿十年,或者遭受任何天谴。
我不能死,他告诉自己。如果自己死了,厉焉更加没有寸土之地可以活命了。
一路上他忍着不去看他,尽管知道有三月和四月在,尽管知道有人陪着他,但是内心里,他多么希望自己亲自拥他在怀中,把他一个人丢在马车里,他怕看见厉焉那张脸上的切骨仇恨。
是他亲自毁去了他的天真无邪,这对厉焉是非常残忍的,可是上天何曾给过他重晏第二个选择?
半月的行程几乎缩短了一半,将他运到太子府时,他已气若游丝,数日夜的不眠不休,等待他醒来,他觉得自己似乎死去了一半一样。
意料之中的绝食和哭泣,他知道如果厉焉有半分力气,也会杀了他,或者杀了自己,但是他连活下来都已用尽了气力。
他本就奇怪怎么突然变柔顺起来,甚至像从前般依赖他,眼神是无法作假的,厉焉那双眼睛藏不住的纯真眷恋。
原来是这样吗?
“焉儿,在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回陵州?”
厉焉抬起头,药桶里的热气,打湿了他的睫毛,长长的睫毛上的小小水珠像是布满了泪一般了。
他努力眨了下眼睛,水珠落下来,重晏的心像是被刺中了一般的痛,猛地捧起他的脸,用拇指使劲的擦拭他的眼睛。
他突然的动作吓了厉焉一跳,不禁怔住,呆呆的看着他,任由他擦拭着,弄疼了他的眼睑也不说话。
重晏也被自己的失态吓着了,不是泪,不是。
厉焉自己也用手拂了把脸,继续说“可是我都说了我不能来武地,我大哥和母后会担忧”
看重晏不说话,他有点胆怯的说,“但是我答应你每年下雪的时候回来,这还不成么?”
那瞬间,皇帝的心像是堕入冰中,原来真有这样荒唐的事发生么?焉儿似乎忘记了一切,但是这并不可能啊,为什么?这是厉焉的另一种对抗吗,可是他年纪小,并没有这样的城府,并且重晏自认,厉焉是骗不过他的,但那个眼神并不假。
时辰到了,皇上。
皇帝起来并没有唤人进来伺候,他拿起一旁备好干净的汗巾包住厉焉的头,并系到脑后,一把从水里捞起他,放到榻上。
他站着,厉焉抬起头看他,应他的动作,下巴都抬起来,一脸笑嘻嘻的。
重晏的动作轻柔。很快弄干了他,厉焉跳下来自己找出衣服穿。重晏站着看他,厉焉顶着湿漉漉的发走到窗边的瓷瓶旁,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的点碰梅花的花蕊,唯恐碰碎了一般,看梅花并没有掉,他用手指轻轻的摸了摸,还凑上去深深了吸了几口气,叹息一声说了句“折我最繁枝,还许冰壶荐,以后不要折断它们了,在这瓶中,一夜就落了。”
语毕,他又将脸贴到明窗上向外看,呵气成霜的窗上留下湿漉漉的印子。
重晏站了会才发现脚下已经积了一汪水了。
“过来,焉儿”他轻声唤他。
厉焉回头笑看,已经跪坐在条几上的腿跳下后,跑向他,像以往在沧浪江边的曼陀山庄一样,扑到他怀里。
拥着他,内心才踏实了一点。
抱起他,重晏缓步绕过照壁,到了床榻处,将他放在上,厉焉突然面色通红,顺着他上下飘忽的眼神,重晏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穿衣,穿好寝衣坐下,厉焉方小心的挪近,学着之前重晏做的那样,用干的汗巾擦他的脸,和湿着的头发,两人在曼陀山庄共处一室两年之久,却从未共浴过,也从没以这样的面目相对过。
窗外龙游梅开的更盛了,凛冽的风声是传不到殿内的,但是能看见梅花随着风打着旋飞起来,梅枝也弯腰碰触到明窗,忽远忽近。
从厉焉手里拿着那湿透的汗巾,扔到地上,重晏狠狠的抱紧了他,紧的让他无法喘息。
他也学着重晏的样子,伸出双臂去努力去环住他的腰。
“焉儿,焉儿”重晏一遍遍低语,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沉,沉的像是淌出血一般。
看着龙榻上那张安静的睡颜,皇帝唤人进来更衣。已经过了午膳时间,皇帝不允许打扰,膳食司的大太监一直在外面候着等候传宴。
见皇帝出来,端坐的数人忙站起来,紧张的神色都舒展了许。
皇上看了那些高高低低的食盒,吩咐赐给老太医吃,就走出殿外。
李元朗一行人,跟在皇帝身后,看皇帝脸色无喜无悲,没人敢说话。大太监李德和鼓起胆子,问了句,“皇上要摆驾何处?”皇帝头也不回的说,“别跟着,朕一个人走走。”
那一干太监人等只得放下步撵。李德和李元朗对视了下,李元朗眼神示意了下,就跟了上去。
“走吧走吧,小崽子们,快去吩咐膳房领饭去吧。”那些饥肠辘辘的小孩子们一哄而散。
李德看着皇帝的背影,站着久久没有动。
皇帝穿过长阳殿,一直走,李元朗不禁问,皇上,可是小主子的身体不大好,回宫后李元朗也很细心,昭德殿外当值的都是他亲手选的,偏殿外,正殿外,没有人能随意出入,迄今而至,除了老太医,没人能见到殿里的主,太后曾状似无意的派人来过问过一句,被他挡了回去。
没人知道里面住的是谁,但是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皇帝久久没说话,两人又走了一大段的路,前面已经能看到牌坊后的昭阳殿的宫门了。
皇帝突然停下,回头问了句,去年是不是朱将军从马上摔下,摔破了头?
李元朗一脸蒙蔽表情,半天反应来,是,摔破了头。
“听说朱将军人事不知了小半天,醒来后连自己爹妈都不识了?”
“啊,是,是,也不认得我了”李元朗想,这是哪门子的事,又翻出来,这也和小主子没丁点的干系啊。
“那后来呢?”
“后来,就认得了。”李元朗回答
皇帝突然站立不动了。
他也不敢走了,跟着站定一动不动。
皇帝抬起头看天,李元朗低头四处张望一番,顺着皇帝的脸,他也扬起一张傻脸看天。
雪已停了两日,云销雪霁,天瓦蓝一片,连个影子都没有,皇帝这是看什么呢?
“怎么突然又认的了?要是一直都不记得......”皇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的几个字已经听不清楚了。
“是啊,皇上你不记得了,你还亲自让医士过去给他诊治,也就两三日就记得人了,说是急症伤。”
“是啊”皇帝转个身,大步向昭阳殿宫门走去。
庄闲太后宫里今天来人了,昭阳殿里的宫女正来往穿梭不绝的忙碌着,洒扫,插花,熏香。来得是御史大夫家的长女青岩,青岩陪着太后用过午膳,正在饮茶。
听宫门有人进来匆匆的传召,说皇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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