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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已将我自己投进了那些产生我的元素中,
我用泥土做我的画布,
我用我的灵魂做我的工具。
——安娜·门迭塔
刚从艺术展回来,老罗倒了杯清茶,疲惫地坐在了沙发上。还未出嫁的女儿闷闷地在内间嘀咕了一声:“别忘了洗手!”
从洗手间出来,窗外所剩无几的树叶传出风的声音。擦干净手,老罗定定地注视着老伴的照片,挂在客厅一角的黑白照,缠着黑纱。
应该已是深秋,可气温还在二十度,让人产生季节错位的幻惑。他们的家在闹中取静的一条老街上,两旁的梧桐是在解放前便已种下的,如今枯黄干涸着提醒路人正确的年代。
老罗喝了口茶,觉得无事可做,便转身下了楼梯。
“记得吃饭,晚上我要出门,不可能为你热菜。”女儿的声音在下一个转角便听不甚清楚,老罗嘴角无已名状地向上扯动。
推开工作室的门,各种泥巴的味道扑面而来,有景德镇的白瓷泥,红泥和普通的粘土……多么让人愉快的伙伴,都三十多年了,他们固定的气息还是让老罗感动。站在这里,回忆起自己从青葱岁月走来的点点滴滴,没有感慨那是骗人的,但既然已经融入了生活,毕竟也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所以像今天这样深有感触的时候对于老罗还是很少见的。
习惯性地穿上工作围裙,戴上袖套,猛然间想起艺术展上老高对他说的话,那颗血泵开始无所适从起来。颓然地靠在木架上,背对着那些自己的孩子,已进入黄昏的生命又开始了迷茫。
如果他是正确的,那么我就是错的。如果我是错的,那么这些年的努力就都是虚妄。反过来说,如果我不是错的,他也未必是正确的,那么……这些年所取得的成果仍旧是值得称赞的吧……
打了个寒战,带动木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架子上的孩子们轻微碰撞,清脆和谐的响声暗示釉色的厚度和均匀度。转身,老罗省视着这些瓶瓶罐罐……有几个是和妻子和女儿一起完成的。
每次,罗同志一走进工作室就犯老毛病,和其他所有激情四射的艺术家一样忘了时间。一到吃饭或者朋友上门的时候,自己的妻子就会带着温柔的微笑谨慎地敲敲并未合上的房门。
又过了两年,自己唯一的女儿降生了,妻子就会怀抱几个月大的婴孩站在一旁,一边哄着娇弱的幼女,一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自己。罗同志再木讷,也不会不明白妻子的意思,可泥土是他的生命,这个女人既然嫁给了他,便是一同嫁给了它们,怎么能有所怨言呢?到了夜深的时候,罗同志就会洗干净手,解下工作装,走上这个年岁比自己还老的木质楼梯,来到女儿的床前,轻柔地吻上她粉嫩的脸颊。也许是胡渣的缘故,女儿很多时候都会“咿呀”着扭动头部以示抗议。妻子则在旁边的大床上静静地看着,并不出声打扰。这个时候罗同志会没有来由地感到满足和些须歉疚。
再几年,女儿清脆的笑声就会充斥着整个楼房。罗同志的工作室会时不时地被“突击检查”,而且往往是一个转身就会在自己未完成的作品上突显“天外来客”的印记……这是非常让他头疼的,因为灵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产生,而且一旦产生了就不太好被打扰……但看着女儿清澈的眸子,罗同志都会想起那年邂逅时妻子无忧无虑的眼神。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在变化呢……□□的岁月已经模糊,罗同志变成了老罗,妻子去了远方,女儿……这个唯一的女儿,自己最爱的人……正在和自己闹别扭……只因为她毅然离了婚,而不想欺骗丈夫,自己喜欢的是女人。
这是个什么世道啊,乱七八糟的鬼怪到处都是,胡言乱语的年轻人大行其道。渐渐地,这个圈子里充斥着“疯”样的人物,似乎不标榜自己的特殊性就难以站稳脚跟。尖锐的,突兀的,激奋的,模糊的甚至神经质的,这些都是众口赞扬的艺术。明显,老罗已跟不上脚步,累了,由内而外。
设计不是偏执,那由谁来告诉他,艺术的情形是不是也一样呢?自己的立场曾经十分坚定,可现在摇摆了,因为说反话的人越来越多,震荡着老罗的身心。终究是个凡人,没有超然的境界,于是在这个牧神的黄昏,老罗的胸口觉得气血一滞。
糟了,药在哪里,药呢……老罗感到头脑发涨,面色从不自然的红润直到泛着紫光。想呼救,可太迟了,自己的脚步沉重到无法想象。一个踉跄,撞到了工作台,老罗随便抓着桌上的一张纸便倒在了地上开始抽搐。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泥土的芬芳是我永远徘徊着的灵魂。”——老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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