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我们一起轮回了那么多辈子。

　　第一辈：
　　破旧的衣裳，粗糙的装束，却配着一把熠熠闪亮的好剑。他骑着瘦弱的白马——也算不上白马，它已脏黑消瘦得不成形了，一步一回头地向前去。
　　我屹立于后，拼命挥手，泪水簌簌掉了一地，随风飘散。
　　“娘子！”
　　“相公！”他的呼喊让我奔跑上前，不顾一切。马儿乖巧地停下，我攥紧他冰凉的手，眼泪泛滥。我的不舍让他也落泪了，淙淙下淌，两人的泪花盛开于同一片土地。
　　“娘子，不要这样……”他劝我。
　　“相公，可以不去么？”我劝他。
　　“不可以。”斩钉截铁。
　　“……”悲痛欲绝。
　　马儿呼啸着奔跑，我目送他们远去的身影，泪如雨下。我知道，反清复明是你的夙愿。我知道，儿女情长是你一直反对的事情。我知道，为了理想，你会走得义无反顾。
　　可是，你知道么……

　　第二辈：
　　气氛很是尴尬。我咬紧嘴唇，他蹙住眉头，两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好半天，他咽下唾液，哑着喉说：“我决定了。”
　　“真是决定了？”
　　“嗯。”
　　我咬住嘴唇拼命告诫自己：不许哭哭了就是孬种！坚强一定要坚强！没有他我一样过得高兴！可是。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来，从唇边掉进嘴巴，混着被咬破皮的鲜血，怪异的味道在我唇齿间蔓延。腥。咸。苦。涩。
　　“你不要哭。”他似乎心疼了。
　　我吸着鼻子，故作平静地问：“你真的，打算跟军阀作战么？”
　　“是的。”他回答得更平静。
　　“放屁！”
　　“对不起，我别无选择。”
　　“真是放屁！你明明可以抉择不跟军阀作战的，可我不能选择我就是军阀的女儿！别无选择的是我！”我吼得歇斯底里，眼泪飞溅。
　　他伸出手，温柔地拭去我满脸的泪痕，重复一句：“对不起。”
　　我抽噎得更悲伤了。
　　我知道，你从小立志为人民造福。我知道，为了百姓群众，所以你才别无选择。我知道，人民和我之间，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可是，你知道么……

　　第三辈：
　　□□的监狱，四面楚歌。
　　他双手抱头，泪流满面。刚过而立之年，最气盛倔强的年纪，受不得屈辱的脸庞，过早地爬上沧桑的皱纹。
　　探望他时，我勉强挤出笑容：“坚强点，你是冤枉的，很快就可以平反。”
　　“是吗？”泪水蒸发后，干涸的眼睛更显无神。
　　“当然了！你要相信我！”我耗尽所有乐观，终于露出灿烂的笑脸。
　　可是，再璀璨的希望都被他黯淡的绝望吞噬了。他嘴角一歪，孩子似的嘤嘤哭泣：“你不用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不可能平反的，不可能的……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更怀疑我自己……”他边哭边用衣袖擦泪。
　　我终于哭了。
　　他哭得咳嗽，哭得抽搐：“我绝望了，真是绝望了，受不了这样的侮辱啊……”
　　我泣不成声。
　　我知道，你从来就光明磊落。我知道，你受不了被冠以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我知道，你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你知道么……

　　第四辈：
　　他鼓起勇气，笑逐颜开地说：“我爱你！”
　　“可是，我不能爱你。”
　　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为什么？”
　　我心如止水，莞尔一笑：“因为，轮回时我没喝完孟婆汤。”
　　“啊？”
　　“所以还记得前世今生的事。”

　　第一辈子，他是明朝遗下的忠臣，清兵入关后，反清复明就是他唯一的信仰。第二辈子，他是革命党人，让老百姓生活幸福是他最大的理想，为此他愿意牺牲一切。第三辈子，他是高尚的人民教师，才华横溢，清高廉洁，却受不得半点屈冤。
　　所以，他的结局总那么悲惨。
　　两次战死沙场。一次悬梁自尽。
　　你的凌云壮志，我都知道。可是，你知道么……
　　我只是一个女子。身为女子，即使她的丈夫是忠臣、烈士和正义者，也不能伟大到包容他的毅然抛弃，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
　　你知道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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