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的远处

作者:林小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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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风灵


      原来秋霜渐深,劲之是在为远征匈奴的将士们募集征衣而忙碌。
      风灵说,如今外戚把持朝政,时局艰难,奸党似乎处处为难克扣远征军的粮饷,想让征西大元帅连谷和他那二十万连家军死在塞外。而叶劲之虽然已被罢免,流放至偏远的徙城,如今已是一介布衣,但听到消息之后,却仍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来帮助边疆的将士们。
      听说,他和连谷元帅两个是从小的朋友。
      当时的我是完全不懂这些的,只是听在耳内,便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虽然风灵告诉我,劲之现在很安全,我却仍是止不住地忧心忡忡。
      除此之外,也有些陌生的异样感觉。在这之前,劲之可从来没有为了别的什么人或事而冷落过我。
      好在劲之不在家的日子里,风灵天天来陪我说话解闷。总算让我不至于太失落。
      “我是怎么突然活了的呢?”这天,我好奇地问他,“我是说——之前我当然也算是活着,但却没有灵智。而现在,我能想,而如果我愿意的话,甚至可以通过修炼,有限制地化成人形。”我想风灵比我早得道千年,一定知道这个令我苦思冥想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
      “这简单,”他果然知道,“是因为有一个,或者很多个人类,对你产生了过于强烈的感情。”
      我茫然地望着他,试图消化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信息。
      “你看,是这样。”他试图为我解释,“你们家那位叶劲之,迷恋竹子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起码我就从没见过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出身世家,且曾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高位的人类,肯亲手栽种和照顾一丛普通的紫竹的。”说到这里,风灵看了我一眼,迅速补充道,“当然,你现在有了灵性,就一点也不普通了。”他一定是看到我不由自主撅起的嘴了。
      “他天天跟你说话,像是对待另外一个和他一样的,能理解他的人类一般。他将你当成了他的好友,对你倾注了大量的感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然,他本身清冽纯正的君子气息,也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于是,”风灵戏剧性地弹了个响指,“有一天,你突然‘活’了。”
      那时候的我对他这番话并未完全理解,只是清楚地明白了一点,那就是,我的生命,是劲之给的。当时的心情实际上我已记不得太清了,但我敢肯定那充满我心扉的不仅仅只有感激,甜蜜和骄傲。我快乐地抖动着枝叶,在风中沙沙地歌唱,想把这个秘密跟所有生灵分享。
      “瞧你那点出息!”风灵鄙夷地看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就把你乐成那样。我的生命还是汉高祖给我的呢,我都没怎样!”虽然这么说着,可他却没发现,他自己的口吻也骄傲起来了。
      “他还为我作了一首诗,”风灵得意地说,接着唱了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不得不承认,风灵的确是个很有天分的音乐家。这短短的几句,让他以风声为和,唱得异常优美。当时我虽然只有第一句似懂非懂,后面两句完全没明白在说什么,却也在他反反复复的咏叹中,沉醉在那有些悲怆的,庄严的调子中了。
      待一曲歌罢,风灵带着点点矜持的炫耀,给我讲了他心爱的汉高祖的故事。虽然听完故事之后,我觉得那首诗里面提到的大风大概可能也许恐怕不太会是他,但我却在他骄傲地称自己为“帝王之风”的时候,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风灵才告辞离去。
      自劲之离开家,几日不归地筹粮以来,我第一次发现时间过得那么快。而到晚上的时候,又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我——劲之回来了。
      数日不见,他眉宇间满是憔悴,看得我很心痛。但是,他疲劳的神情,在看到我的时候,似乎立刻便减轻了不少。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枝干,把脸轻轻贴在我身上。
      他以前也常这么做,我并没觉得有何不妥。可是今天,在和风灵说了那些话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我没有形体,而如果有的话,我一定是脸红了。
      我能感觉他温暖干燥的指尖,在我身上划过;他呼出的气息纯净温和,带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像千百只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抓挠着我的心。我不自禁地战栗。
      “竹啊,”他轻轻跟我说,脸上带着笑意,“几日不见,如隔数个三秋。我在外忙碌,心里却总念着你。万幸,终于赶在今日将粮饷备好,并得武林正道人士自发护送去边疆,可保万无一失。连谷与众将士终于不必再挨寒受饥,而你我亦不必再忍受别离之苦,天何幸之!”
      我能感受到他的快乐,于是我也快乐起来。勉励压制住自己急剧跳动的心,我轻轻挥动枝叶,发出“沙拉,沙拉”的声音,向他表示应和。
      他静静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有时真觉得,你的确能听懂我的话。”
      我高兴地拼命点头,说:“是啊,是啊!”可听在他耳中,却仍是一般的“沙拉,沙拉”。
      这时,一阵大风刮过,吹得四下所有的植物都摇曳不休。
      劲之似乎释然,却似乎又有些失望的样子,笑着摇摇头,自嘲道:“只是风而已……唉,我真是魔障了。”他帮我松了松土,浇水施肥,再摘去了几片张歪的枝叶,便一脸满足地回房去了。
      虽然心里知道,方才那阵风之中并没有裹着风灵——那只是一段没有生命的气流运动,风灵的灵智是在别处——可我却仍忍不住怨怪起他来了。就差一点点,劲之就能知道我的存在了!
      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修炼,尽早拥有化形成人的能力!到那时候,我和劲之就可以像真正的朋友那样,面对面地交谈了。
      我微笑着做着美梦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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