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校园]

作者:红山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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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张谦玉既然把监督的活儿交到葛霄手上,那他必须拿着鸡毛当令箭啊,每天追在陶育洲屁股后面赶他去练琴、练琴、练琴。

      陶育洲觉得自己辛勤过老黄牛,好在抽陀螺式练习效果十分显著,也可能是他本人太有天赋——张谦玉是这么说的。

      陶育洲的腰杆又直起来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俩人快把陶同学忽悠瘸了。

      原本应该唱白脸的宗夜这几天没露面,倒常在群里冒泡,张谦玉说他们系上外地考察去了。

      宗夜人来不了,催命声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每天在群里发:今天你练琴了吗?其准时程度堪比学校表白墙每天七点半固定发“科大,早安!”

      熟悉起来,葛霄发现两个学长和第一印象都大不相同,总是笑眯眯的张谦玉嘴极毒,陶育洲一弹错就畏手畏脚,张谦玉说你弹吧,弹完就能去扣扣农场偷菜了。

      而黑阎王宗夜,一个喜欢用老年表情包的男人,每次陶育洲在群里汇报锁门后,宗夜都会跟一个金光闪闪大拇哥的表情包。

      汤雨繁听他讲完,点点头,又有点儿疑惑:你们那个社长叫王宗夜?

      后来另外俩人都知道了,纷纷管他叫王宗夜,本来只是私下喊喊,直到某天,陶育洲说出溜嘴了,当着宗夜面脱口而出:王哥,我那个……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张谦玉最先憋不住,憋笑憋出三连颤,葛霄还在强撑,死死咬着上嘴唇,看到他这副地包天的样子,张谦玉更加无助,脸快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宗夜到底没搞明白谁姓王,但出于张谦玉“不能对低年级的小孩太凶”的忠告,他还是茫然地点头:“说。”

      比起汤雨繁,葛霄他们学校的课程安排称得上轻松了,以至于每天练琴间隙还有空给女朋友送午饭,她十一月要考试,这段时间忙成旋风陀螺,得空就学会儿。

      葛霄想弄辆电动车,还能和她出去转转,不用挤公交。原本那辆拿给王佩敏骑了,要想让她邮过来也不是不行,王佩敏平常开车上班,偶尔买个菜才骑车代步,只是从须阳到济坪寄车,邮费太夸张。

      那买二手的呢?陶育洲建议,上届大四毕业后应该淘汰了不少电动车。

      也不成,一辆二手车再便宜也得三四百,质量问题没保证,运气好了能骑两三年,运气不好买回来骑一段时间就坏——这你找谁售后去啊。修个一两次估计还是得买新车。

      想了想,葛霄决定买辆新的。

      正巧王佩敏前段时间来过电话,说她年底休年假,准备和钱正峰去南边玩一圈,让他找个时间把汤勺接走吧,不然俩人离开了,总不能让汤勺一只猫待在家吧。

      猫没法带到宿舍,他担心室友有意见,小勺儿在宿舍也跑不开,碰这个撞那个的,碰坏还得赔,矛盾都是慢慢积累起来的。租房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事赶事,又是房又是车,虽然房是出租房,车是两轮车,但还是装得他心里满当当,说不出来的愉快。

      这和当初搬去城南还不一样,当时慌得跟逃难似的,顾不上什么环境价格的了,王佩敏只想远离热电厂家属院那个灾地儿。

      在城南出租屋的那段记忆只有明亮,明亮,明亮。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开着灯,王佩敏不敢关,惊弓之鸟般度过了他整个初中时代。

      至于当初怎么租的房子,怎么搬的家,通通断片。

      所以现在要自己选房子,租房子,他还挺新鲜,上水课就趴在桌上找房源,算了算,葛霄意识到一个比房源更重要的事情。

      钱。

      王佩敏把四年学费生活费存到一张卡上一块给他了,尽管数目可观,但总指着这笔钱也不是回事啊,以后的开销只会多不会少,不能坐吃山空。

      两个人出去租房子的话,以汤雨繁的作风肯定要五五分,但水电燃煤柴米油盐哪样不花钱,房租可以摊,这些零碎东西就不会算这么清了,谁想起来了谁交一下,谁顺手了谁买一下,总不能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坐在沙发上A钱吧。

      葛霄觉得他得找个兼职,流水少,但比守着潭死水强。

      汤雨繁听完他的话,想了想,问:“那你打算找什么活儿?”

      “应该就是奶茶店,快餐店吧。”葛霄挑着她碗里的海带丝。

      “为什么不去唱歌?”

      “……唱歌?”

      “对啊,”汤雨繁说,“你不是会唱歌吗。”

      “我……现在我们乐队还没到能接商演的那步。”

      “那你就自己唱啊,”汤雨繁夹了块黄瓜,“你能唱。”

      这三个字到她嘴里说得斩钉截铁,葛霄顿了顿,笑出来了:“行。”

      “笑什么啊,我说真的。”

      “人生地不熟的,我这两天先实地考察一下吧。”

      “怎么就人生地不熟了,你不认识王宗夜吗?”

      “这茬儿就过不去了是吗。”葛霄笑得收不住了。

      她倒是提醒他了,问问学长呢。说问就问,葛霄拿起手机。

      汤雨繁实在好奇,坐到旁边看他发消息,顺便偷吃他碗里的羊肉。

      偷吃就偷吃了,还要问个不停,葛霄跟她待久了,一心二用的技能练得炉火纯青,已经能够一边打字一边回她的话。

      “你平时联系哪个学长多?”

      “副社长吧,”葛霄说,“基本都是他带我们练,人挺随和的。”

      “那估计朋友不少。”

      “这确实,”葛霄叼住她送到嘴边的羊肉,含糊道,“平常总刷到他朋友圈和谁出去玩了。”

      几句话的工夫,葛霄删删打打,最终留下两句话:谦哥,你认识有酒吧需要驻唱的吗?

      “直接问啊?”汤雨繁有些犹豫,接过手机,“不用加两句吗,比如说想找个机会锻炼锻炼自己啊,每天还能借此机会多练会儿琴啊什么的。”

      “还是看关系吧,”葛霄拿筷子拎起几缕米线,抖抖热气,“这要是面试,我说这话没问题,我俩能算朋友,铺垫太多都是废话,礼貌到了就行。”

      “那我发了啊。”

      “发,”他说,“他要说不行我还能找补,说是我女朋友乱发的。”

      烦人。汤雨繁笑起来,拿脑袋瓜撞他。

      张谦玉不愧为好学长典范,得知此事,隔周便带来好消息:他去问了沙月——就上次碰到那位前主唱,她有朋友在附近开静吧,新店开张,缺人热场,你去吗?

      喂到嘴边的活儿岂有不干之理,葛霄欣然应允。

      虽说是熟人介绍,面试环节也没少,他没跟汤雨繁说,自己过去了一趟,顺便踩踩点。

      清吧不在大学城中央,藏在附近居民区里,这片社区店不少,咖啡馆,串串香,理发店,味道鱼龙混杂,按照老板给的地址,他绕了三圈才找到地方,是真能藏啊。

      门口一棵老树,门头不大,纯墨绿底,嵌着两个白字:一苔。

      ……怎么起了个服装店名。

      推门进去,葛霄发现这名儿倒是符合装修风格,整体只有深绿和木棕两个颜色,店面比想象中要大一些,装饰除了挂画,基本就是植物了,简直是个小型植物馆。

      葛霄大致扫了一眼,瓦松,万年青,文竹,还有几个他叫不上来名字的。靠左侧做了抬高,有一整面植物墙,下面放了两张沙黄沙发。

      灯光浑黄,照得球兰的片叶饱满而肥厚,葛霄走上台阶,想离近些看。

      “假的。”

      突兀一声,老板似乎没有人吓人吓死人的自觉,笑着问:“很真吧。”

      “嗯,”葛霄抬头,指向靠上的鹿角蕨,“这个也是假的?”

      “这面墙都是假的,”老板说,“想弄真的,可是这酒馆平常不见光,植物长不好,我考虑过架个植物补光灯,那也够亮堂,这片儿就没人坐了。”

      “其他都是真的了?”葛霄回头看向旁边那盆文竹,长得真是肆意妄为啊。

      “对,”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平常来得早,搬它们出去晒晒太阳啊。济坪这地儿一入秋就完蛋,十来天见不着个晴。”

      “一盆一盆搬啊。”

      “啊,”他点头,“你要是来这儿上班了,就得帮我一块搬。”

      葛霄也笑了笑,跟着老板往里走。

      老板姓林,自称三十出头,模样倒像二十多的,清瘦高挑,人挺随和,让他简单唱了两首,拿店里的吉他弹了一段,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面试。

      据林老板说,他这儿禁烟禁骰子——抽烟对植物不好。

      他呢,工资一场三百,客满加五十,工资周结。晚八到十一,分三趴,一趴半个小时,拢共唱下来也就一个半小时。

      老板说话挺敞亮,歌曲风格要符合酒馆基调,抒情,慢歌,不要太闹腾的,至于形象……

      说着,林老板扫视他一眼,顿了顿:“你别穿拖鞋来就行。”

      “不穿拖鞋那我还能穿什么啊?”张子希抱着左腿往后躲,“难不成我光脚丫子去洗澡啊,操,轻点儿行吗姐,你是我亲姐。”

      “穿呗,”邓满拿棉签怒戳碘伏,直接往她擦破的伤口上蘸,动作冷酷,“接着穿,下次你估计就不只是磕腚了。”

      汤雨繁拎着张子希的两件湿衣服,塞进洗衣机,朝屋里问:“希子,你洗衣凝珠呢?”

      “鞋架上,刷子旁边,就嘶——”

      “找到了。”她应了一声。

      洗衣机启动,汤雨繁随手带上阳台的门,凑过去看:“严重吗磕得?”

      张子希身残志坚,左腿乱蹬:“不严重,能跑能跳的。”

      “我等会儿下楼买饭,正好把你那双破鞋扔了。”邓满拧上碘伏盖子。

      “还能穿呢!”

      “你是有什么恋物癖吗?非把屁股骨摔断才肯扔啊。”

      “尾巴骨。”汤雨繁纠正。

      “管他什么骨,一律都得粉身碎骨。”

      “主要是好看啊。”张子希又蹬上她的罪恶之鞋,展示。

      死性不改。邓满手一摆,撂摊子给汤雨繁:“我管不了了,你管吧。”

      说得跟她能管得了似的。汤雨繁的一贯准则是劝不住就跑,恰好洗衣机嗡嗡,她顺势躲到阳台上,靠在边上等洗衣机停止运作,兜里手机一声响。

      鹌鹑:谈妥了。
      11:怎么样?
      鹌鹑:见面说。
      鹌鹑:礼拜天试唱,你来吗?
      11:考虑ing

      考虑,再怎么考虑也只有两个选项。

      一,去。
      二,提前去。

      家教下课就七点四十了,汤雨繁只能选择前者。

      她匆匆往那边赶,刚好卡点到,陶育洲在门口等她——开学时见过一面,男生朝她挥挥手,一同进店。

      虽说是新店,人并不少,聊天喝酒,还有不少姑娘在绿植墙拍照,两人坐到靠前的沙发座。汤雨繁之前跟薛润范营他们一块去过酒馆,这还是头次自己来。

      陶育洲跟她对视一眼,显然也有些不自在,挪了挪坐姿。

      好吧,也不算是独自。

      店员端来两杯水,一小碟青豆锅巴,酒单拿来,陶育洲终于敢张嘴说话了,坐过来问:“咱们……喝什么啊?”

      汤雨繁接过他递来的酒单,翻着:“你什么量?”

      “一杯倒。”陶育洲诚恳地说。

      她点了两杯低度数的果酒,又问:“吃晚饭了吗?”

      陶育洲摇摇头。

      汤雨繁翻到最后一页,示意他点点儿自己想吃的。陶育洲攥着酒单,有点儿为难,她笑了笑:“吃就点,我也没吃饭呢。”

      食物不愧为人与人间最好拉近距离的方式,进门还局促呢,这会儿陶育洲倒主动搭话:“姐姐,你是学什么的啊?”

      “应用数学。”汤雨繁说,“你也是学历史的吧?”

      “对,我们寝室都是学历史的。”

      刚要往下说,余光里,正前方的高脚皮凳上坐了个人。

      陶育洲今天本来是来帮哥们撑场子的,万一没人鼓掌,他一个人能顶千军万马。可当人真上来,陶育洲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捧场的了。

      他知道葛霄长得不错,但不错成什么样,陶育洲心里没有大概的标准。

      要说第一面确实吓一跳,后面接触下来,也许是葛霄性子太好,是个没什么攻击性的帅哥,以至于不会让同性觉得他有太多抢眼的魅力,但异性很吃这套,他桃花确实多。

      奈何此人天天戴个戒指,只要能设置自定义背景的地方必定用女友的照片,他的桃花基本都在学期初盛开,时间一久,陶育洲都快忘了他还有个帅哥室友了。

      要说攻击性吧,这玩意儿是可以后天养成的。

      他今天穿得和酒馆调性差不多,木棕皮夹克,里面是件深绿圆领针织衫,蛇骨链躺在柔软的领口,里衫下摆扎进银皮带里,本来就搭了条显高的弯刀裤,靠坐在高脚凳上,腿长显得更夸张了。他膝盖微微曲着,右脚搭在凳横杆上,正安静地调麦架,棒球帽檐接住顶光,投影遮到鼻梁,只留下半张脸。

      帅哥吸引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帅哥更吸引人,他坐那儿没两分钟,原本还充斥着细密聊天和杯底碰撞声的店面居然安静下来。

      陶育洲也举起手机,刚想拍,想起来人家女朋友还在自己旁边坐着呢,僵硬地问她:“我……那个,能拍吗?”

      汤雨繁被他问得一愣,笑开了:“拍啊。”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台DV机,捯饬开机,对准台上的男人。

      碰巧葛霄调好麦,左手抬了抬帽檐,目光准确地追到某个位置,微不可察的一眼,他低头笑了笑。

      就这一下,陶育洲身后传来好几声压着笑的“我靠”。

      前两天葛霄在宿舍排了不下八遍的开场白,到今天一句没用上,灯光低垂,一束直下,他轻轻拨了两下弦,前奏像水似的淌出来,砸在一颗浑圆的鹅卵石上,接二连三。

      “太阳天或下雨天,人挤人的咖啡店,找一个能想你舒服的角落……”

      到这里,陶育洲才看得出葛霄其实在紧张,嗓子有些哑,沙沙的,和歌倒搭调,听得人耳朵发痒。

      “看着情人肩靠肩,慢慢转开我视线,”转音很缓,没炫技,他微微抬了下眼,声音带笑,“有个女孩让我好想念。”

      下面已经有稀稀拉拉的掌声,汤雨繁没动,没鼓掌,没说话,仍旧举着DV机,眼没看DV屏幕,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面上含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淡淡笑意。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不断,陶育洲手快拍肿了,呜噢、呜噢了两声,汤雨繁反应相对平淡一些,一手举着DV机,一手在腿上拍着,只是在陶育洲扭脸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她耳朵红透了。

      点的冷吃牛肉基本没怎么动,酒倒越喝越烫,脸烫,耳朵烫,后脖梗子都是烫的,她原来跟薛润喝鸡尾酒都不这样。

      我记得我酒精不过敏啊。汤雨繁晕乎乎地想。

      第二趴上台,他大约也热,脱了皮夹克,帽子却没摘,里面那件深绿羊毛打底衫衬得宽肩窄腰,蛇骨链泛着淡淡银光,汤雨繁觉得自己两只眼快长他身上了,一杯低度数果酒劲儿到底有多大,以至于她晕到最后,跟陶育洲去休息室找他。

      陶育洲是个识相的好同学,跟葛霄招呼了两句就借口先跑了,留她一个还晕着呢。

      葛霄指节碰了碰她红扑扑的脸颊:“你酒精过敏啊?”

      “得,一张嘴就不酷了。”汤雨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笑了笑:“本来也没有很酷。”

      “帅,”汤雨繁抱住他的胳膊,“帅得惨绝人寰天诛地灭了已经。”

      他耳朵也没凉到哪儿去,环住她的腰:“真的?”

      “保真。”

      葛霄又笑,亲了亲她的头顶。

      收了包,背上琴,他远远地跟林老板打了个招呼,林老板正和调酒师聊天呢,朝他挥挥手,伸长胳膊比了个大拇指。

      从后门出去是条窄窄的小巷,旁边是家烧鸟店的正门,隐约透出些嘈杂。汤雨繁拎着小包一晃一晃,问他:“你今天怎么想起戴帽子了?”

      葛霄抬了下帽檐,有点儿不好意思:“我……”

      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他这个支支吾吾的态度倒惹得她当真好奇起来,凑近追问:“说呀。”

      “我,”葛霄掩饰性地抿嘴,“怕自己老乱瞟,戴个帽子遮一下。”

      这理由一点都不酷。可汤雨繁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朝他招手。

      神神秘秘,葛霄以为她要说什么,刚靠过去,只觉帽檐被人掀了下,柔软的触觉在他脸颊小小地撞了一下,他怔了两秒,抬眼看去,始作俑者撒丫子都快跑出二里地了。

      喝了酒的头晕,没喝酒的也晕,帽檐被她一掀,斜斜歪着,风也往前刮,只剩他一个人在原地,笨拙地摸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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