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

作者:开开op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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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欢(一)


      德宣殿内,陈启一边批折子,一边听尚吉汇报前两日白马山祭祀的突发情况,尤其是遇刺之事。

      “你说是瑞王手笔?”

      “目前线索看来是如此。”

      皇帝没有震怒,应该是有一丝为人父的喜悦压住了怒气。尚吉摇摇扇子。

      “你相信吗?”

      尚吉蹙眉:“纵然我不信,我也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是何人所为。”

      其实,她自己很清楚,陈启也很清楚——瑞王在先帝、安平王和护国侯联合绞杀那天已经死了。
      跳崖自尽,山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是尚榆亲自验尸确认,那不离身的手串也已断裂,连同尸身尽数烧毁,只留下一颗。

      从过去的春城事端,到现在的白马山刺杀,所谓的前朝乱党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死去的瑞王和他的党羽,像被操纵的孤魂野鬼,只在有需要的时候突然诈尸。

      “那是有人假借他之名,行谋逆之事?”

      “说不定真有他的追随者幸存,至今仍梦想着回到前梁。”尚吉耸耸肩,“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会继续查证。”

      临走前她又回头,弹个舌让陈启抬头看她:“恭喜你。也恭喜我,要有个小侄了。”

      她大踏步走出德宣殿时,桃桃迎过来了:“南阳君,皇后殿下有请。”

      皇后迫不及待召见,当然是为了同一件事,相比于担心自己,她显然是担心会有人敢伤害陈启。

      她将所有人支开,与尚吉单独会面。

      “暂时已知的情况就是这样,殿下还有什么疑问么?”尚吉把刚才对陈启报告的话复述了一遍。

      “所以,幕后主使是瑞王同党。”

      “还需查证,八九不离十,不过他们早已日暮途穷,殿下不必过分担心。你喝过定惊茶没有,太医是不是来过了?”

      王琬没有回答她:“本宫没有见过所谓瑞王,只凭借自己的双眼判断。你是否有怀疑过,幕后主使就近在眼前,这个人既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能太合时宜地出现。”

      “……当日的刺客全数身亡,没有再多的线索了。”

      “我说安平王世子。”

      “陈灼?为什么会怀疑他?”尚吉桌下的手握紧衣摆,维持表面的波澜不惊。

      王琬想起曾在御花园见过陈灼和大鸿胪卿:“他和陆丰曾多次会面。”

      尚吉知道这点。陈灼说过,他是从皇室宗亲、前朝世家这些记录里找到卢家线索的,他也承认曾向资历颇深的大鸿胪卿打探内情。
      于是她摇头,急切说道:“陈灼确实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只是这些事情,跟眼下我们在谈的无关。我可以保证,陈灼不会伤害陈启,他是陈启的兄弟,行事皆为他着想,一直都光明正大。”

      “没有半分躲藏,他在挑衅你。”王琬不为所动。

      “殿下!”尚吉阻止她说下去,“……他救过殿下。”

      对面人呼吸急促,王琬沉默片刻,最后说:“本宫跟他没有交情,任何对陛下有威胁的人和事,本宫都会提防。”

      “肃山寺的事,臣会尽快查证,给一个定论。”

      尚吉合上茶杯盖,转身出了椒房殿。

      “怀疑”伴随着千百条理由,但“相信”就是不去理会其中任何一条。

      陈灼不会伤害陈启,也不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他答应过她的。而她也答应过陈灼会相信他的话,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以怀疑他。

      ——即使田陆和王琬都认为他有可疑之处,即使他的父亲安平王似有二心,即使袁廷之事他没能证明自己清白,即使霍凯桓身上箭伤的倾角与他的习惯如出一辙。

      *
      立夏时节,荷花未开,舒展的荷叶上已经有蜻蜓伫立。

      仙林舫内,尚吉带了一壶好酒跟方仪同享。竹雨和粉阑不爱喝酒,母亲没功夫喝酒,苏千巧酒量太差,想来想去,方仪倒是最适合跟她一同饮酒之人。

      “你竟然找不到人陪你喝酒?”方仪晃了晃杯子,琥珀色的酒液色泽清亮,一口闷下去后,她舔舔嘴唇,“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那种葡萄酿的酒。”

      “我也觉得奇怪,看来我要多交几个新朋友了。”

      她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做她的闺中密友,只是那个人已经永远留在库塔山的白雪之下了。

      方仪答应为她作的画,就差最后一幅夏景。

      “醉后作画,说不定别有一番味道。”尚吉撑着脑袋看她落笔,将自己的“大作”默默收好,“明明用的笔和颜料都是一样的,最后画出来的东西却差这么多。”

      “你画得很有意思啊。”方仪“噗嗤”一声笑了。尚吉画了一个小人军队,一排在扎马步,一排在练剑,还有一排在练枪。

      “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尚吉问。

      “因为喜欢漂亮的东西,想把它们留下来,还想把脑袋里想到的画面都画下来。”

      “好看直接看就完了,费工夫画它干嘛?”

      “要是你喜欢的画面很难看到,或者根本看不到呢?很多游者将各地的奇珍异兽、山石河川画下来,让其他地方的人也能够了解异域风情呢。”

      “噢,我想起来了,陈灼也可以描神画鬼的,以前小时候就会想象着画《山海经》里的怪物。”

      “竟有此事!我也想见识一下,我有很多没见过的又很想看看的妖怪呢!”

      “嗯,陈灼跟你一样也很喜欢画画。”

      “世子殿下的画,我也有幸见过。对了,十年前的先皇寿宴上,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抚琴,世子殿下作祝寿图,实在令人难忘。”

      “都十年了啊……我记得你给陈灼送过生辰的贺礼?”

      方仪没想到她还知道这个:“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我敬佩世子殿下的画技,便送了笔墨颜料什么的。不过我想,世子殿下不一定能够记得起来。”

      “你后来有跟他见面吗?”

      “当然见过,同在都城,出入皇宫,怎么会没见过?世子殿下记忆力好,也记得我。”

      “你跟他聊过天吗?你别见怪,我这么问,是觉得你们也许挺投缘的。”

      方仪笑着摇头:“与殿下投缘当然是福气。只是,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不会单独见殿下的。好了——”她将话题带过,举起手中长长的绢布,“画好了,《四序图》。”

      尚吉很高兴地接过画:“真不错呀,我要挂在我的书房内!”

      方仪也有话要问,她踌躇片刻才开口道:“所以方家……你要对付我祖父他们吗?”

      尚吉将画卷好,摇摇头:“不,九卿刚没了一个大鸿胪卿,我这个廷尉又是新上任的,我暂时不想动他了,他没了谁来干活儿,大司农还是挺能干的。”

      自从通敌叛国案后,她对荣基和大司农的看法就有了些改变。目前他们还未走到自己的绝路,还有极高的权力地位,硬碰硬很容易两败俱伤。既然对自己还有用处,那不如留着他们,同时盯紧他们。

      “他们年纪比我大多了,我还怕熬不死他们嘛!”尚吉伸懒腰道。

      方仪惊讶地看看四周,无奈地笑道:“隔墙有耳,这话也就你敢说了。不过我还要谢谢你,在我面前说这些。”

      “信不过你我也不会一次次和你见面,我也没说什么呀,要是他们连我这点心里话都猜不到,还跟我斗什么。你说要跟我交朋友,朋友之间,当然要真诚相待,你瞒我瞒互相猜疑,又谈何朋友。”

      被信任让方仪大受触动,她指了指那幅卷起来的画:“丹青不渝,下笔后百年都不会褪色,是心意的象征,希望我与南阳君,不论四时流转,都能畅所欲言。”

      “叫我小吉就行了,认识这么久了。”尚吉冲她眨眨眼。

      马车离开仙林舫,走在满是碎石子的路上摇摇晃晃。

      尚吉蜷腿侧坐在车内,靠着马车,跟着一晃一晃。她掏出腰间的纸扇,端详起两面绿色的颜料和墨汁的笔锋——技巧属实是一年比一年精进了。

      按她的使用习惯,还有纸张的脆弱程度,扇子其实是很容易坏的。只是,每坏一把,陈灼和陈启就再给她画一把、题字一把,有时习惯了,就忘记了这东西的意义。

      “丹青不渝”,也希望我们,不论四时流转,都如当初誓言一般互相信赖、彼此忠诚。

      *
      尚吉和殷夫人一起进宫找太后叙旧,竹雨和萍萍也跟着她们。

      自从先帝去世,她们就减少了见太后的频率。太后本就很少外出,此后更是足不出户。

      到了上东门,来接应的人放下轿子,殷夫人抬头看看天,突然不想乘了。这样的艳阳天,二十多岁的韦信芳一定会拉着她到街上散步。

      “夏天来了,皇宫里花都开了,咱们走着去吧,时间还早。”

      长乐宫有十余座宫殿,内外种植许多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之状不逊色于宝林园。尚吉对这里其实很熟悉,她小时候就是跟已仙逝的太皇太后同住。每块砖缝中,都隐隐刻着童年的记忆。

      长信宫中,皇后也在,正陪太后修剪蔷薇。

      “这走得满头汗的,怎么不坐轿子来?”太后上来拉殷夫人的手。

      “才四月呢,哪儿就热了,长乐宫里树木枝繁叶茂,还用得着遮阳吗?”

      说到枝繁叶茂,太后笑着称是。

      皇后已经显怀了,殷夫人笑道:“还未恭喜,皇室要有第一位皇子公主了。”

      “天气热了,原本请皇后安心呆在殿内,不过皇后有孝心,每日请安。”太后答了殷夫人,又回头叮嘱皇后,“下月就不必日日过来了,累得慌。”

      “儿臣遵命。”

      尚吉猜测太后并不知道皇后山中遇险,肃山寺之事已按前朝逆党谋反定论,对外则封锁这一意外事件的消息。

      午膳过后一起喝茶谈天,两代人很是和谐,殷夫人和太后话最多,很久未见显然攒了一肚子话题;尚吉对八卦倒是喜闻乐见的,偶尔插一两句疑问、发表一些评论;王琬则一直很安静,她向来如此,尚吉猜她和陈启两人估计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完全放得开。

      “小吉,我和太后再多说几句,你先送皇后回宫吧。”殷夫人吩咐道。

      尚吉跟在王琬身后伸着懒腰,她上了轿子,尚吉婉拒,刚才坐了个把时辰,现在她宁愿站会儿走会儿。

      出了长信宫,离开长乐宫,经过两层宫门,从北宫前过去,再进宫门,走上半柱香,这便是到椒房殿最近的路。

      不只是长乐宫,这整个皇宫,她都非常熟悉。

      此刻耳边此起彼伏的蝉声,跟记忆里有相同的节奏,只是不像记忆中的那样闷。
      远近高低起伏的蝉鸣吵闹地唤起她的记忆,那些春雨打湿宫墙的气味、秋叶被脚步碾碎的声音、冬雪落在衣领内侧打的寒颤,原来都一一远去。

      皇后没有直接回椒房殿,而是往德宣殿的方向去。宫女给她拿来了一个食盒,是她让椒房殿的膳房做好送来的。

      “这里面是什么?”尚吉好奇道。

      王琬就掀开盖子给她瞧,里面有一碟精致的小点心,外表晶莹剔透,白里透粉透绿。这粉粉白□□致的小东西让尚吉很感兴趣。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捏了一块放进嘴里,“不介意我给陈启试个毒吧?”
      没吃过的东西不经人介绍就乱吃是不好的习惯,很容易吃错东西。

      王琬摇摇头:“你吃吧。”

      “嗯,好鲜甜呀,这个叫什么。”

      “是翠玉卷。”

      “味道真不错,什么地方的小吃,从前没见过。”尚吉又捏一个塞进身后竹雨的嘴里。

      “江南的小吃,薄皮卷了虾仁和春天的春笋和野菜,加入细盐,沾上黄鱼熬汤收成的酱汁,味道清淡爽口,很适合夏天吃。本宫原本给你准备了些别的糕点,如果你爱吃这个,便让膳房再给你做些。”

      “太好了!”尚吉心满意足地谢谢她。

      王琬笑了笑,跟她一同往德宣殿去。

      “陛下不太吃甜的,本宫试着找了些清淡的小食,才合他的胃口。”

      尚吉这才发现,陈启素来不太爱吃甜点,她只知道他有些挑食,很多菜品都不喜欢。
      小时候太后给她做的糕点,跟陈启的都是不一样的,她的都放糖,陈启的不放糖,只淋一点蜂蜜。这是她长大后才知道的。

      林木枝叶间落下的阳光,被长廊的灯笼形窗棂分割成不同的形状,尚吉低头看着光点,较劲儿地一步一步踩在上面。小时候找不到人玩时,她就这么跟自己玩。

      王琬一边跟她走着,一边道:“陛下和太后都提起过,你喜欢糕点,每次你来,都给你备一些,每回有新式的点心,也送些去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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