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作者:河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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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例外


      少年往回廊深处走,她撩起纱帘,马靴踏上木阶,随意落座在炉火旁。雪簌簌地落,炭火被吹着,艳丽地红了一会,又平平无奇地黯淡下来,释放热意。她看向已经在点心盘子里捡东西吃的小伙伴。

      柳观棋问,找我来干什么?

      姚兰生就看向重翎,她嘴里还塞着云片糕,落雪似的掉渣。

      王配给她们挨个倒了茶,好声好气道:“请你们来避避风头而已。”

      姚兰生咽下云片糕,她说:“是探探风声吧。”

      重翎没说话,柳观棋就悟了。然后她原本挺直的腰板塌下来,跟姚兰生一起祸祸他的点心。

      王配不高兴地皱着眉,他的青梅们就自顾自地四处找东西吃,还嫌他点心噎,一点严肃的气氛都没有。

      这不对。重翎想,就算是在崇凌城,四皇姐和大皇姐也曾为了王位大打出手过。

      他这样忧心忡忡,想替王上排忧解难,奈何实在没那根掺和政事的筋。努力想高深莫测地布置点什么,却只干出了过家家的水平。

      姚兰生看看他,于心不忍,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不好看着他一个人在那斗空气。

      她说:“你操这心干什么。”

      王配说:“我是王配,怎么就不能操心了?”

      姚兰生告诉他:“你是祁姐姐的子侄,那你可以就操心;你是王配,那你就别掺和这些。你这三脚猫功夫闹得过谁?别转头被人下套了,惹出事来,净给祁姐姐添麻烦。”

      重翎委屈地说:“可是,这事很重要……”

      柳观棋无语地看着他,说,我们站暴风眼里都不急,你急什么。

      王配的眼神清澈且茫然,姚兰生就苦口婆心地把事掰开来喂给他:“你想,外头的人为什么想要祁姐姐赶紧把继承人定下来?”

      ……

      五十多岁的摄政王,祁访枫要是个女妖,那她简直是少主中的少主。臣下只觉得她春秋鼎盛,能再抽大陆五百年,心里的底气厚度比深渊都高,还会有点担心少年天子年纪小太冒进。

      可她是个人类。

      人类在西大陆活过二十岁,多活的每一年都能算是上天恩赐,只不准哪天就嘎嘣了。

      要不是她看着神采奕奕,压制不轨时凶猛且残酷,进攻外国时残酷且凶猛,眼瞧着不仅没有驾崩的迹象,还天天让别的摄政王驾崩,那些投奔而来的臣子们是不会老老实实打工的。

      她的寿命就像薛定谔的猫,处于一种又长又短的诡异状态。有凌云壮志的臣子一看,自然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要是她们前脚投奔,后脚摄政王就死了,那这算什么?

      她们可以容忍老板的寿命问题,但老板不能不做风险管理。

      继承人的问题就在这样的忧思中甚嚣尘上。

      ……

      “那你们呢?”重翎问,“你们没心思吗?”

      柳观棋从点心盘子里抬头,她说,王上春秋正盛,有我们什么事?

      ……

      香炉飘着缕缕烟,卑微地伏满了宫殿。灯笼散发着暖光,红绸交错,映得殿内喜庆而庄重。

      这是一座极其简陋的宫殿,就连雍司王的宫城也比它气派,但它的主人是西北的主人,因此没人会觉得它简陋,她们只夸它:随性霸气,不失王者风范。

      群臣宾客鱼贯而入,春祭到来,她们是来赴宴的。一个个都恭顺而谦卑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乖巧坐下。

      鼓乐奏起,大宫女手持拂尘出列,高声道:“恭迎望青国主,戮神巫,吾王千秋万岁,万万岁!”

      群臣山呼万岁,摄政王难得穿上了隆重的袍服,衣摆上华丽庄重的花纹透露着神异,她越过了柔软的绒毯。

      她一步步走上去,清晰可见的眼角细纹提醒着世人,她不年轻了。

      但很奇怪的是,她三十多岁时是这副容颜,五十多岁时依旧是。

      她们听着平身的命令,抬起头来。

      王座后悄然出现一个漆黑的巨大人形体,她张开翅膀,如丝绸般华丽柔软的蝶翼笼罩着王座,闪着幽幽的细碎银光,两只铠甲似的手臂交错,虚虚揽着王位。平滑的金属色面庞上绘着诡异的蝶形轮廓,两对纯色的眼瞳一错不错地盯着怀抱中心,透着奇异的柔和。

      见到这幅场景,在场这些人精就心思活络起来。她们中有些格外聪明,立刻意识到了答案。而那些稍微愚钝的只觉心神不安,忍不住天马行空地打开思路。

      不管是哪种人,她们都一言不发地向这一幕行注目礼。

      那不由自主散发着威势的人形体也站起来,阴影罩住了所有人。她伸出手甲,比金属更坚硬的甲壳碰撞出声,关节处尖锐的凸起映出寒光。

      摄政王神色自若地站定,让那双巨大的手掌郑重地捧着她,停在王座前,再亲自走上去,坐上王位。

      她会短寿驾崩吗?她会无力掌控王国吗?她春秋鼎盛吗!

      整个大陆,甚至整个世界最特殊的大妖站在她身后,那双翅膀宽而广,神一样强大莫测,让宾客感到摄人心魄的可怖,挥之不去的敬畏。

      民间传说,她是杀神巫女,是半神。那些庙宇燃着香火,将士在出征前也要念一念她的名号,祈求庇护。

      她一向不提倡这些,今天却把这个称号带上了。

      那么,一个有杀神眷顾的巫女,她会死吗?

      这场宾客如云的宴会,再次迎来山呼万岁。

      她身后巨大的阴影已经表明,人类的身份不会是她的桎梏,而应该把她当一位寻常妖族来看,那么无论是子嗣还是寿命就都好说了。

      ……

      宴席终了,热闹的氛围还未散去,殿中空无一人,平白添了几分哀思。摄政王最早离开宴席,她所体会到的寂寞就最轻。

      国主穿过回廊,坐在庭中,烛火明灭,白雪昏暗。黑漆漆的蝶妖踏雪而来,她蝶翼一扫,倒显得雪色白皙。

      她们安静地对坐,大妖守着她,摄政王就认真处理政务。等冰雪消融了,春草夏花一一来过,损失的兵马又补全了,蝶妖依旧日日来此。

      今日也是一样的,若木不说话,来议事的余才高就习惯性地当她不存在。祁访枫声音极低地自言自语了几句,谁也没听清,她的低语大妖无应神仙无答。

      国主看向案上的舆图,她问:“苍栾新主,肯降否?”

      “不降,不甘心,多半打一顿就老实了。”余才高说。

      “那就先南下攻苍栾,再东进拿下裘罗。”摄政王说,“贯丘灵作主将,叫飞旌看着她,去打苍栾。”

      “……人手呢?”祁访枫敲了敲桌子,思忖着。

      余才高心领神会:“今年毕业的学生够多,前头磨砺过的文吏们正好老带新,稳得住。”

      “那就两国一起打。”祁访枫说,“崇凌城的战士们都安排好了吗?”

      从去年开始,后华修就断断续续地送来崇凌城的魔战士。她们的心路历程很统一,怀着对同伴的信任,半信半疑地来到望青,见到仅存的王嗣,痛哭流涕半天,再见一见仅存的十二城守将,就彻底接受了一切。

      崇凌天苑身有沉疴,不能领兵,她们重新推举出一位将领,全军隐在暗处。

      余才高微微皱眉:“王上欲遣崇凌军?”

      摄政王敲击案牍的手指停了,神色晦暗。她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不,不到时候。让她们继续负责运粮就好。”

      “但裘罗一定要打。”她下了决心,“由定安领兵……”

      “清照堂的学生都历练出几批了,白泽宫里的天之骄子们也该出来试一试锋芒,见见血了。”摄政王冷静地说,“遣三百人,让君华带着。”

      余才高的眉头展开了,她笑道:“合该如此。”

      祁访枫会犹豫着“天之骄子”们不过十几岁,余才高这个血统纯正的妖族就不会觉得让成年的妖族上战场有什么问题。

      “白泽宫的学生都派上了,再加个大妖呗。”站在阴影里的蝶妖忽然说话了。

      祁访枫愣住,忽地眼睛一亮:“你要上吗?”

      若木戳了戳她的额头:“想什么呢。”

      余才高忽视了这大不敬的场面,暗自松了口气。无论是哪位大妖肯出战,对她们来说都是有利的。

      裘罗可不是西北这穷乡僻壤里的国度,人家有正经护国大妖的!

      望青的大妖说实话不少,却大多是不喜争端的性子,只愿意驻守本部。

      若木笑吟吟地,伸手做邀请状,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走入庭中。

      “……”

      祁访枫有些不确定,她喊了说:“沙棠?”

      白蝴蝶点点头,促狭道:“怎么,觉得我上不得战场吗?”

      祁访枫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哪有的事……”

      “那就这么说定了,让我也来见见你们争霸天下的路。”沙棠半垂着眼,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依旧熠熠生辉,金绿交错,衬得她飘飘欲仙,不染俗尘。

      那双眼睛轻轻地在若木身上停留一瞬,又如滚动的玻璃珠子,一点点挪开了。

      “娘娘!急报!”侍从惊慌失措地边喊边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连滚带爬地跑过来,眼神惊恐又茫然,仿佛遇到了什么完全在理解之外的事情。侍从望着祁访枫,抓住了主心骨似的冷静下来,又难掩迷茫困惑,颤抖道:“天君、天君……”

      望青国主惊疑不定,怎么,她送的礼物不讨天君喜欢,这人形玉玺要策孚王来打她?

      “……她,她跑了。”侍从说。

      祁访枫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余才高就猛地站起来,沉了脸。

      她紧盯着侍从,一字一顿道:“跑了?”

      ……

      西北热闹得很,这和策孚王无关,她根本关注不到那个山旮瘩。

      天君寿宴将近,她和对手们默契地停了对战,转头把这些遮羞布式的礼仪做到位,给她们这些虎狼之臣的嘴脸糊一层纸,再糊一层。

      各国的贡品送进来,几乎形成一条川流不息的河。

      这场由策孚王来筹备的盛大宴会叫王国上下忙得团团转。

      各地礼仪性的贡品贺礼流水似的往宫里送,礼官点得手也抽筋舌也发麻,整个头昏脑涨。侍者和阉童进进出出,力求把天君居住的德阳殿装饰得华美夺目,让整座宫城在夜间也熠熠生辉。

      红玛瑙、绿水晶、蓝珀石……有史以来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宝石本就镶在屋檐,那飞檐延百米,梁柱间绸布交错。

      策孚王又叫人令建数座露台,置琉璃数千,以一种巧妙而破费的构造让整座宫殿浮在淡雅的月色清辉中,又不至于刺目。

      行商转了几道送来的“蜀锦”价格翻了快十倍,真金都自愧不如,孚王自己也没有一整身蜀锦裁的华服,却奢靡地系在德阳宫内,让丝绸在回廊中构造出一条柔美迤逦的光带,侍者们行走期间,只觉纸醉金迷之气要熏得人迷了眼。

      在这世间之最的宫殿中,天君坐在床榻上,整个人都要陷进那层柔软的褥子。

      她生得俊美,气势温和,青灰色的长发自然披落,一双青雘色的眸子好奇地看向阉童手中的布料。

      她问:“这是蜀锦吗?”

      小阉童说:“自然是,但这和外面那些不一样!”

      天君来了兴趣,她头顶的毛耳朵晃了晃,尖角上软须抖动,眼里难得露出生动的神采。不要她再问,阉童就积极道:“这是西北送来的,请了那位大妖特地织的,是最独一无二的丝料,纹样也仅此一件!”

      天君笑着,养尊处优到快消磨厚茧的手摸过那块布料。她说:“这样好的料子,可惜是块布。”

      阉童那张白嫩秀美的脸露出茫然,天君就说:“布就是要裁了做衣裳的,可它就是剪下一点碎布头,我都觉得可惜。”

      阉童天真地笑了:“圣人说笑,您哪里需要舍不得呢,只要您想,王上立即就叫西北再送个十匹过来,让您撕着玩!”

      天君笑而不语,抖开流光溢彩的丝织品,往自己身上披,对着镜子反复看。

      “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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