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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9 章
赵玠的报复,来得既快且狠,如同淬了冰的毒矢,从不同方向射向瑞国看似稳固的躯干。
他麾下那支“暗鸢”小队化身幽灵,不再局限于西境,开始频繁袭扰瑞国腹地的官仓、工匠坊次要据点,虽不造成毁灭性打击,却足以令各地守军疲于奔命,人心惶惶。
更阴损的一招,是赵玠利用其早年混迹底层、与三教九流的关联,重金收买、煽动了瑞国境内一些因“大田亩制”或军械制造而利益受损的地方豪强、失意匠户首领。一时间,数郡之地流言再起,诋毁新政“与民争利”,污蔑赵安歌“穷兵黩武,耗尽民力”,甚至编排她“身负妖术,蛊惑君上”。小规模的骚乱与抗税事件在偏远州县时有发生,虽被迅速弹压,却如蚊蚋叮咬,分散着永昌朝廷的精力。
西境的韦乐仪也感受到了压力。赵玠似乎暂时放缓了对她的正面进攻,转而通过彦国渠道,向韦部内部一些意志不坚的将领暗送秋波,许以高官厚禄,试图从内部瓦解这新生的同盟。韦乐仪不得不耗费更多心神整肃内部,对前线的支援难免受到影响。
就在赵安歌焦头烂额应对赵玠这套组合拳时,一直按兵不动的李桑,终于露出了獠牙。他趁瑞国边境守军被“暗鸢”和内部骚动牵制,派出精锐骑兵,以“剿匪”为名,悍然越过边境,突袭了瑞国两座边境贸易重镇,洗劫仓廪,掳掠工匠百姓,焚烧市集,而后迅速退回昭国境内。其行径与强盗无异,却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让瑞国一时难以抓住实质把柄兴师问罪。
屋漏偏逢连夜雨。次年入夏后,瑞国东部数郡竟罕见地遭遇了连绵暴雨,继而引发山洪与河堤溃决,良田被淹,屋舍倾颓,灾民流离失所。灾荒的阴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永昌城内,赵安歌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案头是马染呈上的、因商路受阻和战争消耗而再度吃紧的国库账目,耳边是颜永关于灾情与边境被掠的沉痛汇报。她揉着刺痛的额角,只觉得那无形的弓弦已绷至极限。
“拨付内库存金,优先购粮赈灾。令郁连华率灵教弟子并太医署人手,即刻前往灾区,救治伤患,防疫安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传令玄楚,西境战线以稳为主,暂时避免与赵玠主力决战。至于李桑……”她眼底寒光一闪,“这笔账,先给他记下。”
然而,赵玠并未给她喘息之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瑞国此时的内外交困,尤其是东部灾荒造成的虚弱。在一個秋雨滂沱的深夜,赵玠亲率主力精锐,避开西境联军正面防线,借道复杂山径,如同鬼魅般直扑永昌城方向。其兵锋之锐,行动之速,远超赵安歌预料。
警报传至永昌时,赵玠的先头骑兵已距都城不足百里。城内顿时一片恐慌,部分世家开始暗中准备后路。赵安歌力排众议,决定亲自率禁军精锐出城,依托城外有利地形进行阻击,为城内布防与民众疏散争取时间。
大雨冰冷,泥泞载道。赵安歌身披甲胄,立于阵前,雨水顺着盔檐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远处,赵玠的大军如黑云压城,旌旗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战斗瞬间爆发,惨烈异常。瑞国禁军虽拼死抵抗,但兵力与士气皆处下风,且赵玠对赵安歌用兵习惯极为熟悉,屡屡设下陷阱。
混战中,赵安歌所在的中军被赵玠一支奇兵穿插分割,亲卫死伤殆尽。她挥剑力战,甲胄上已染满血污,肩头旧伤在剧烈动作下崩裂,剧痛钻心。座下战马被流矢射中,哀鸣倒地,将她甩落泥泞。赵玠在亲兵簇拥下,狞笑着策马逼近,眼中是志在必得的疯狂。
“安歌,终究是我赢了!”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扭曲的快意。
赵安歌以剑拄地,艰难起身,雨水混合着血水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看着步步紧逼的赵玠,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就在赵玠伸手欲擒拿她的千钧一发之际——
侧翼山林中,骤然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数百名身着粗布麻衣、手持各式农具——镰刀、锄头、铁叉乃至削尖木棍的汉子,如同神兵天降,以一种毫无章法却悍不畏死的气势,猛地冲入赵玠的阵列!
这些人身形矫健,面色黝黑,眼神却亮得骇人。他们不顾自身伤亡,疯狂地扑向赵玠的亲兵,用最原始的方式撕咬、冲撞、劈砍,瞬间将严整的阵型搅得大乱!为首一名魁梧壮汉,更是勇不可挡,一柄沉重的开山斧挥舞得虎虎生风,连续劈翻数名精锐甲士,直取赵玠!
变故突生,赵玠措手不及,亲兵阵脚大乱。那壮汉觑准空档,一斧背狠狠砸在赵玠坐骑腿上,战马惨嘶跪地,将赵玠掀落下来。不等他起身,几把锄头镰刀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赵安歌怔在原地,看着这群如同野人般的队伍,他们身上带着泥土的气息和蓬勃的血性。
那魁梧壮汉制住赵玠后,转身奔向赵安歌,在泥泞中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带着浓重的口音:“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
“你们是谁?”赵安歌喃喃重复。
“俺们都是北边逃难来的流民!”另一人激动地喊道,“是殿下您的‘大田亩制’,给了俺们田地,给了活路!让俺们在这永昌郊外落了脚,有了家!听说有狗贼要打永昌,害殿下,俺们不能答应!”
“对!不能答应!”三百余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压过了雨声。
赵安歌看着这一张张质朴而激动的面孔,看着他们手中那些算不上兵器的“兵器”,心头仿佛被最滚烫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一直以为,权谋、武力、金钱才是立国之基,却在此刻,从这群最底层的百姓身上,感受到了另一种磅礴而坚韧的力量。这力量,源于她曾经播下的一颗种子——那份力求公允、给予生机的“大田亩制”。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压下喉间的哽咽,亲自上前扶起那壮汉首领,目光扫过这群“野火营”的义士,声音清晰而坚定:“诸位义士,今日救命之恩,安歌没齿难忘!尔等皆是我瑞国功臣,待回城后,必有重赏!”
目光转向被捆得结结实实、面色灰败的赵玠,赵安歌眼中情绪复杂。恨意、释然、怜悯,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平静。
“赵玠,”她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你败了。”
赵玠啐出一口血沫,狞笑:“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赵安歌却缓缓摇头:“我不杀你。”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沉声道:“给你备车马,送你回去。”
“为何?”赵玠难以置信。
“杀你,不过一时之快。”赵安歌望向远方雨幕,语气淡漠,“留着你……这比死,更让你痛苦吧?”
赵玠瞳孔骤缩,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连最后尊严都被碾碎的绝望。
赵安歌不再看他,转身下令:“清理战场,回城!”
永昌城外一战,赵安歌绝处逢生,并戏剧性地俘虏宿敌赵玠又将其纵归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其带来的震撼,远比一场单纯的胜利更为深远。
回到宫中,赵安歌不顾疲惫,即刻兑现承诺。她亲自接见数名义士,询问其姓名乡贯,现状困难。那魁梧壮汉名叫石虎,原籍北境,因战乱与苛税逃难至此。
赵安歌当即颁下赏格:石虎擢为永昌城外新设“安民团”校尉,秩比六品,其余三百七十六人,皆按军功赏赐银钱、布帛,并按其意愿,或授予永昌周边更为肥沃的田亩,或吸纳进入“安民团”,享受朝廷俸禄,专职护卫京畿左近安宁。同时,下令厚恤阵亡禁军与“野火营”义士家属。
此令一出,不仅众人感激涕零,誓死效忠,更在民间激起巨大波澜。市井巷陌,田间地头,人人争相传颂殿下赏罚分明、不忘微末的仁德。那些曾对“大田亩制”持观望态度,或因利益受损而心怀怨望的豪强、匠户,闻此消息,再对比赵玠的狠戾与李桑的劫掠,心中天平不由得倾斜了几分。殿下连毫无根基的流民都能如此厚待,何况他们这些本就有些根基之人?
赵安歌趁热打铁,借此事大力宣扬“大田亩制”与“工匠擢拔”政策,将其与“保家卫国”、“忠义报恩”紧密相连。她令颜永将石虎等人受赏事迹编成通俗唱本,由灵教弟子与官府人员四处宣讲。一时间,“垦荒保国”、“工匠兴邦”的观念悄然深入人心,内部因改革而起的阻力无形中消减大半。
对于纵归赵玠,有老臣担忧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赵安歌知道老臣们的顾忌,但是杀了他,却也未必能夺得东部的国土,只会遭来强烈的反噬,黎明百姓又会陷入流离失所,她自知现在的瑞国还吞不下这么多地方,国内还在闹饥荒,若是被人后背插刀,恐怕有灭国之灾,免得叫人从中坐收渔翁之利。
赵安歌力排众议,执意纵归赵玠,在朝堂之上激起千层浪。以玄真为首的老臣们匍匐阶前,白发颤颤,涕泪交加,言说此举无异纵虎归山,遗祸无穷。
“殿下!赵玠狼子野心,屡次犯境,刺杀暗算,无所不用其极!今番侥幸擒获,正应明正典刑,以安民心,以慑宵小!岂可轻纵?”玄真声音悲怆,字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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