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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命运能重来
纪书漾第一百零七次拽了拽衬衫领口,差一次就能上梁山了,指尖无意识捻着袖口那颗新换的袖扣,那是他哥纪时泽上个月送的生日礼物。
“你看我这样行吗?”他声音有点发紧,对着玄关的穿衣镜左转右转,“这领带颜色是不是太跳了?我妈上次电话里说,见长辈要稳重……”
纪时泽刚把最后一块切得大小均匀的西瓜摆进保鲜盒,闻言擦干手走过来。
他今天穿了件质感挺括的浅灰色衬衫,袖口规整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抬手,无比自然地替纪书漾调整了一下领带结的位置,指尖不经意蹭过对方温热的颈侧皮肤。
“很好,”他声音平稳,带着纪书漾熟悉的安定力量,“纪书漾律师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开庭时怼对方律师的气势呢?”
“那能一样吗?”纪书漾一把抓住纪时泽还没完全收回去的手,攥在手心里,掌心有点潮,“那是工作!这可是见你爸妈……还有我爸我妈!四尊大佛!万一他们觉得我配不上他们优秀的儿子……”
“胡说。”纪时泽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我爸妈你又不是没见过视频,我妈一直夸你精神。至于你爸妈……”
他顿了一下,想起视频里纪云女士那双温柔的眼睛,“林叔叔看着就很温和,纪阿姨……嗯,很关心你。”
“关心我?她是关心我有没有把你拐带坏!”纪书漾哀嚎一声,额头抵在纪时泽肩膀上,“完了完了,我妈肯定要问我们谁上谁下!她上次电话里就旁敲侧击……”
“纪书漾!”纪时泽耳根瞬间染上薄红,屈指敲了下他脑门,“脑子里都装些什么。走了,再不出门真要迟到。”
“西湖春天”的包间里,空调打得足,空气里浮动着龙井的清香。
纪凯和苏晚先到,正低声说着话。
纪凯一身儒雅的深色唐装,苏晚则穿了件素雅的改良旗袍,头发挽起,气质温婉沉静,面前摊着本速写本,指尖夹着支笔,似乎在捕捉窗外湖光山色的某个瞬间。
门被推开,纪书漾几乎是贴着纪时泽进来的,脸上挂着精心排练过的、阳光又略带腼腆的笑容:“叔叔阿姨好!路上有点堵,实在不好意思,让您二位久等了!”
“小纪来了啊,快坐快坐,我们也刚到。”纪凯笑着招呼,目光温和地落在纪书漾身上,又看向自家儿子,带着无声的询问。
纪时泽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纪凯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苏晚放下笔,微笑着看向纪书漾,眼神像温润的湖水:“书漾是吧?常听时泽提起你,果然比视频里看着还精神。别站着了,快坐。”
她的目光扫过儿子和纪书漾之间那几乎不存在的距离,又落到纪书漾紧张得微微蜷起的手指上,笑意在眼底晕开。
纪书漾刚挨着纪时泽坐下,包间门又被推开。
“哎呀,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纪云的声音带着风风火火的穿透力,她一身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妆容精致,气场十足地走进来。
她身后跟着的林皓则显得温和许多,穿着浅蓝色POLO衫,手里还提着个沉甸甸的纸袋,脸上带着歉意的笑:“抱歉抱歉,小漾妈妈路上看到个新开的点心铺子,非要去买点尝尝。”
“爸!妈!”纪书漾立刻站起来,心又悬高了几分。
“叔叔阿姨好。”纪时泽也起身,礼貌地问候。
“哎,小时泽!真人比照片还帅!”纪云眼睛一亮,热情地伸手拍了拍纪时泽的胳膊,动作自然得仿佛认识多年,“我们家这混小子,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她目光在纪时泽脸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欣赏。
林皓把纸袋放在旁边空椅上,温和地笑着和纪凯苏晚打招呼:“纪先生,苏女士,久仰。小漾在家总提起时泽对他多有照顾,一直想当面道谢。”
“林先生太客气了,”纪凯起身和林皓握手,“孩子们互相照顾,是缘分。”
纪云已经自来熟地在苏晚旁边的位置坐下,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速写本:“哟,苏姐在画画?画得真好啊!不像我,除了看合同就是看卷宗,一点艺术细胞都没遗传给我儿子。”
她说着,嗔怪地瞥了纪书漾一眼。
纪书漾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差点呛住:“妈!这也能扯上我?”
苏晚被纪云的直爽逗笑,合上速写本:“纪律师说笑了,一点小爱好而已。书漾很好,聪明又有主见,时泽总说跟他在一起很轻松。”
“轻松?”纪云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家儿子,“小漾,你确定没欺负人家小时泽性子好?”
“妈!”纪书漾脸腾地红了,“我哪有!”
“好了好了,”林皓适时打圆场,把那个大纸袋提起来,“纪先生,苏女士,初次见面,一点家乡的茶叶,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还有这个,”
他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盒子递给纪时泽,“时泽啊,听小漾说你喜欢钢笔?叔叔托朋友从德国带回来的,一点心意。”
纪时泽有些意外,双手接过:“谢谢林叔叔,您太破费了。”
“应该的应该的,”林皓笑得慈祥,“小漾这孩子,看着咋咋呼呼,其实心里有数。他认准的人和事啊,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以后……还要拜托你多担待了。”
这话里的深意,让包间里的空气微妙地静了一瞬。
纪书漾感觉纪时泽放在桌下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干燥温暖。
“林叔叔您放心。”纪时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书漾他……很好。”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和他在一起,是我担待不起的好运。”
纪书漾的心猛地一跳,反手紧紧握住了纪时泽的手,所有的紧张不安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
他抬起头,迎上父母和苏晚纪凯投来的目光,眼神明亮而坚定。
纪云看看儿子紧握着纪时泽的手,再看看纪时泽沉静却无比认真的侧脸,那点刻意营造的“挑剔”终于绷不住了,嘴角高高扬起:“行!小时泽这话我爱听!我们家这小子,傻是傻了点,运气倒是不错!”
菜品陆续上桌,精致的杭帮菜摆满了圆桌。
气氛在纪云和苏晚关于“孩子工作太拼不懂照顾自己”的共同吐槽中,以及纪凯和林皓就“西湖龙井与武夷岩茶哪个更养生”的探讨中,渐渐热络起来。
“时泽啊,”纪云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放到纪时泽碟子里,状似随意地问,“听小漾说你是神外的?那工作强度可不得了,经常要做手术吧?身体吃得消吗?”
“谢谢阿姨,”纪时泽道谢,“还好,习惯了。科室排班会尽量往合理的调整,也有休息时间。”
其实排班离谱的要命,恨不得让他当生产队的驴。
“习惯什么习惯!”纪书漾立刻接话,带着点告状的意味,“妈,你是不知道,他有时候一台大手术站几个小时,下了台累得饭都不想吃,胃药不要钱似的!我说他还不听!”
苏晚闻言,关切地看向儿子:“胃又难受了?上次给你带的藕粉喝完了没?让你按时吃饭总不听。”
“妈,我没事。”纪时泽无奈,桌下的手轻轻捏了下纪书漾的手指,示意他别说了。
“什么叫没事?”纪书漾才不管,“苏阿姨,您得说说他!他也就听您的!”
纪云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故意板起脸:“小漾,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呢?上次是谁为了个案子连续熬三个通宵,最后被小时泽从律所揪回去的?嗓子哑成啥了,把小时泽急得够呛吧?”
纪时泽被点名,只能点头:“嗯,那次烧了两天。”
语气平淡,看向纪书漾的眼神带着不容错辨的后怕和责备。
纪书漾瞬间蔫了:“……那次是意外。”
“所以啊,”林皓笑着打圆场,举起茶杯,“你们这两个孩子,事业心都重是好事,但也得互相监督,把身体放在第一位。来,叔叔以茶代酒,祝你们以后都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对对对,健康最重要!”纪凯也笑着举杯。
纪书漾悄悄松了口气,凑近纪时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哥,你看,你妈和我妈这就结成‘反子女拼命工作联盟’了。”
纪时泽眼底漾开一丝笑意,夹了一块纪书漾爱吃的放进他碗里:“多吃点,补充体力。”
潜台词是:少说点话。
饭后,两家父母移步茶座继续喝茶聊天。纪书漾被纪云叫到露台“单独聊聊”。
夜风带着西湖的水汽吹来,凉爽宜人。
纪云靠在栏杆上,没了饭桌上的热闹,目光沉静地看着儿子。
“真认定了?”她开门见山。
纪书漾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嗯,认定了。妈,他特别好。”
“怎么个好法?比你妈我还好?”纪云故意逗他。
“妈!”纪书漾哭笑不得,“这不一样!他……就是那种,跟他待在一起,不说话也觉得很踏实。我所有好的坏的,他都接得住。我工作烦了冲他发脾气,他也不会跟我吵,就等我发完疯,再给我倒杯水……”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依赖,“我有时候都觉得,是我离不开他。”
纪云静静听着,看着儿子提起那个人时,眼里闪烁的光,那是装不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纪书漾被风吹乱的额发,动作是少有的温柔:“臭小子,眼光倒是不错。小时泽那孩子,沉稳,有担当,眼神清亮,是个靠得住的。”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你苏阿姨和纪叔叔都是讲道理的好人,看得出来也是真心疼时泽,爱屋及乌。既然选了这条路,以后就好好过。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体谅,比什么都强。别欺负人家性子闷,知道不?”
纪书漾鼻子一酸,用力点头:“知道了妈,我疼他还来不及呢!”他张开手臂,给了纪云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妈!”
另一边,苏晚和纪凯也在茶座角落低声说着话。
“两个孩子,挺好的。”纪凯看着露台上相拥的母子,温声道。
苏晚点点头,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的眉眼:“嗯。书漾那孩子,看着活泼跳脱,心思其实很细,对时泽是真好。刚才吃饭,眼睛就没离开过时泽的杯子,水少了半杯就立刻给满上。”
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时泽跟他在一起,话都多了些,人也看着没那么沉了。这就好。”
纪凯握住妻子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他们自己觉得好,觉得幸福,我们做父母的,支持就是了。你看林先生和纪律师,不也开明得很?”
“是啊。”苏晚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和纪时泽相谈甚欢的林皓,以及正拉着纪时泽看手机里纪书漾小时候“糗照”的纪云,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都是好孩子,也都是好父母。这就够了。”
回程的车里,纪书漾瘫在副驾驶,长长舒了一口气,像打了一场大仗。
“过关了?”纪时泽开着车,瞥了他一眼。
“那必须!”纪书漾立刻满血复活,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也不看看是谁出马!我妈那关最难过,她都夸你了!苏阿姨和纪叔叔就更不用说了,看我的眼神跟看亲儿子似的!”
他凑过去,笑嘻嘻地问,“哥,我爸妈呢?没吓着你吧?”
“纪阿姨很热情,林叔叔很温和。”纪时泽言简意赅,顿了顿,补充道,“都很好。”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爸妈!”纪书漾尾巴快翘上天了,随即又想到什么,戳了戳纪时泽的手臂,“哎,哥,你说……他们会不会私下交流咱俩谁上谁下这个问题啊?”
纪时泽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又可疑地红了:“纪书漾,闭嘴。”
“嘿嘿,”纪书漾得寸进尺,压低声音,“其实吧……我觉得他们可能猜到了。你看我妈,临走前还特意拍着你肩膀说‘辛苦你了’……哎哟!”
纪时泽忍无可忍,空出一只手精准地捏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唔唔唔!”纪书漾挣扎无效,只能瞪大眼睛表示抗议。
纪时泽看着他瞪圆的眼睛,像只被捏住嘴的萨摩耶,眼底终于忍不住泻出满满的笑意。
几天后的周末,纪书漾和纪时泽被陈飞宇的电话轰炸吵醒。
“喂?老纪!小漾!江湖救急!我家水管爆了!水漫金山了都!赶紧来个人救命啊!”
陈飞宇在电话那头鬼哭狼嚎,背景音一片混乱,还有哗啦啦的水声和林一啸模糊的、试图维持秩序的声音:“陈老师!先把总阀关了!关总阀!别踩那个插座!”
等纪书漾和纪时泽带着工具箱赶到陈飞宇和林一啸租住的公寓时,客厅已经成了小型湖泊。
陈飞宇正挽着裤腿,赤着脚,拿着一块破毛巾徒劳地试图堵住厨房水槽下方还在滋滋喷水的断裂水管,浑身湿透,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
林一啸则一脸冷静地站在“灾区”边缘,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查什么,只是紧抿的嘴角和微微抽搐的额角暴露了他的无奈。
“我的天!飞宇哥你是把房子拆了吗?”纪书漾目瞪口呆。
“少废话!快帮忙!”陈飞宇头也不回地吼,“老纪!工具!快!”
纪时泽二话不说,放下工具箱,卷起袖子就趟水过去,动作利落地推开陈飞宇,蹲下身查看水管断裂处。
“扳手。”他头也不抬地吩咐。
“给!”纪书漾立刻从工具箱里翻出来递过去。
林一啸也走了过来,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对纪书漾说:“纪律师,麻烦帮忙把阳台那个红色塑料盆拿过来接水,谢谢。”
“哦哦,好!”纪书漾赶紧照办。
两个专业人士也就是纪时泽和林一啸加上一个还算得力的助手纪书漾,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纪时泽暂时封住了裂口,止住了喷涌的水柱。
林一啸则指挥着纪书漾和陈飞宇,把客厅的积水一点点扫到阳台排水口。
忙活了大半天,客厅总算从汪洋变回了湿地。
四个人都累得够呛,瘫坐在唯一干燥的沙发上。
“谢了啊!”陈飞宇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纪时泽的肩膀,“回头请你们吃大餐!地方随你们挑!”
“先把你这一地狼藉收拾干净再说吧。”林一啸凉凉地开口,看着满屋狼藉,眉头皱得死紧,“还有,陈老师,麻烦解释一下,你早上到底是怎么‘轻轻’碰到那个水管的?”
陈飞宇眼神飘忽:“就……就找东西嘛,柜子下面太暗,我一使劲……谁知道那老水管那么脆……”
“找什么?”林一啸追问。
“呃……找……”陈飞宇卡壳了,脸有点红。
纪书漾眼尖,看到沙发缝里露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盒子一角,正是某个最新出的某个牌子,包装极其酷炫。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的纪时泽,朝那边努努嘴。
纪时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个盒子,再看看陈飞宇窘迫的样子和林一啸瞬间通红的耳朵,顿时了然。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陈老师,”林一啸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关于‘轻拿轻放’以及‘不要在厨房进行无关活动’了。”
陈飞宇哀嚎一声,把湿漉漉的脸埋进手里:“小林老师……给条活路……”
纪书漾笑得直捶沙发:“活该!飞宇哥,让你手欠!”
纪时泽放下水杯,站起身,对林一啸说:“破损的水管只是临时处理,最好尽快找物业或专业工人来更换。我们先回去了,你们慢慢……”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个沙发缝,“收拾。”
回去的路上,纪书漾还在乐不可支地模仿陈飞宇的窘态。
“哈哈哈哈,哥你看到没?小林同志那脸红的!飞宇哥这次可栽大了!让他总笑话我们!”
纪时泽开着车,嘴角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嗯。社会没有遮天树,只有一物降一物。”
“就是!”纪书漾深以为然,随即又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纪时泽,“不过哥,还是你最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水管搞定了!帅呆了!”语气里满是崇拜。
纪时泽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凑过来的脑袋:“坐好,开车呢。”
纪书漾顺势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十指紧扣,掌心相贴。
他看着车窗外流转的城市灯火,又看看身边人沉静的侧脸,心里被一种暖洋洋的、踏实无比的幸福感填满。
“哥,”他忽然开口。
“嗯?”
“下次……我们也试试那个新牌子?”
“……纪书漾,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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