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晨光微熹，秋日的薄雾在法学图书馆的哥特式尖顶间缓缓流动。

　　林衔月刷卡进入图书馆时，感应器发出轻微的"滴"声，在空旷的大厅里荡起微弱的回音。

　　她的帆布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声响，只有钥匙扣上的迷你天平偶尔碰撞，发出细碎的金属声。

　　五楼靠窗的座位是她这学期固定的位置。

　　从这里望去，能看见观星潭水面泛起的晨雾，以及更远处北辰物理学院天文台的银色穹顶。

　　她放下背包，取出《国际金融法》教材和笔记本，书脊相碰时扬起细微的尘埃，在晨光中形成转瞬即逝的金色漩涡。

　　翻开课本时，一张便签从书页间滑落——苏令仪的字迹工整得像是印刷体：「β-307热水器维修通知，周五8:00-12:00」。

　　便签角落画着个简笔天平，一侧托盘上堆着书本，另一侧是颗五角星。

　　林衔月将便签夹回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星星图案。

　　晨光渐渐变得明亮，透过枫叶的间隙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戴上眼镜，镜片上倒映着窗外匆匆走过的人群——

　　阮听枝抱着大提琴箱快步穿过广场，马尾辫上的星轨发簪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银光。

　　琴箱侧袋插着的乐谱露出一角，隐约可见《秋季星空组曲》的标题。

　　手机在桌面震动。林枫妍的消息弹出：「清晏的枫叶开始红了，周末来看？」

　　配图是实验室窗外的一枝枫叶，梢头已经染上绯色，像被蘸了朱砂的笔轻轻点过。

　　照片角落里，熟悉的猎户座铜盘挂在墙上，盘面反射的阳光在镜头里形成一道光斑。

　　林衔月回复了一个简短的"好"，然后将手机调成静音。

　　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周围响起翻页声和轻微的键盘敲击声。

　　她专注地阅读着《跨国并购中的反垄断条款》，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清晰的线条，偶尔停下来在便签上记下几个关键词。

　　"这里有人吗？"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站在过道，怀里抱着厚厚的《刑法学原理》。

　　林衔月摇头，女生轻声道谢后坐下，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的瞬间，林衔月瞥见壁纸是张星轨照片，角落标注着"青霭峰观测站"的字样。

　　窗外，一群白鸽从观星潭方向飞起，翅膀拍打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像是遥远的掌声。

　　林衔月抬头，看见阮听枝已经走到音乐学院门口，正和几个同学说着什么。

　　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法学楼的台阶下。

　　她重新低下头，继续在笔记本上书写。

　　笔尖与纸面摩擦的沙沙声融入图书馆的背景音中，成为这个秋日早晨最平凡的声响之一。

　　晨光渐渐变得温暖，枫叶的影子在书页上缓慢移动，像一只正在爬行的小虫。

　　当钟声敲响八下时，林衔月合上书本。

　　她收拾好桌面，将椅子轻轻推回原位。

　　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北辰天文台的穹顶正反射着朝阳的光芒，像一颗落在城市里的星辰，安静地注视着这座苏醒的校园。

　　晨光透过实验室的落地窗，在实验台上投下规整的几何光斑。

　　林枫妍戴着橡胶手套，将培养皿中的蓝莓干一颗颗夹起，放入离心管。

　　紫红色的果汁在透明管壁留下渐变色的痕迹，像一抹被囚禁的晚霞。

　　"这个色素提取法比教材上的效率高37%。"

　　她对着记录本念出数据，笔尖在"花青素光敏性实验"的标题下划了道横线。

　　周予安凑过来看时，手肘不慎撞翻了咖啡杯，棕褐色的液体在实验记录上晕开，恰好湮灭了最关键的那组波长数据。

　　"对不起！"周予安手忙脚乱地抓起纸巾，纸张在擦拭中皱成一团。

　　林枫妍摘下护目镜，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没事，反正程砚知能算出来。"

　　她指向窗外——北辰天文台的银色穹顶正在阳光下闪烁，像颗落在城市里的星辰。

　　咖啡渍在纸上扩散，边缘恰好停在"502.3nm"这个数值上，形成奇妙的巧合。

　　周予安突然压低声音："听说燕京音乐学院要和北辰搞联合演出？"

　　她手里的离心机发出细微嗡鸣，蓝莓色素在试管中分层。

　　"嗯，《秋季星空组曲》。"

　　林枫妍转动试管，紫红色液体在光线下变幻出瑰丽的色彩，"阮听枝改编的。"

　　她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杯底残留的液体在桌面留下一个完美的环形印记，像某种行星轨道。

　　实验室的空调突然加大功率，吹落了墙上的便签。

　　那张写着"天秤座升空观测计划"的纸片飘到离心机旁，沾上了几滴蓝莓汁液，在秋日的阳光里慢慢干涸。

　　正午的阳光斜穿过琴房的老式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阮听枝的琴弓悬在D弦上方，弓毛与琴弦之间隔着不足一毫米的空气，却持续引发着不自然的泛音共振。

　　琴房里的温度似乎比走廊低了两度。

　　她放下琴弓，指尖抚过侧板那道去年留下的刮痕——

　　檀木的纹理间沁着些许松香，此刻却反常地散发着微弱的热度。

　　挂在墙上的湿度计显示65%，但琴箱内部的湿度监测器正闪烁着异常的红光。

　　谱架上摊开的《秋季星空组曲》乐谱边角，画着潦草的星座连线图。

　　天秤座与双鱼座之间用红笔标了道虚线，旁边标注着「转调节点：G弦502.3Hz」。

　　阮听枝用橡皮擦去几个音符，重写时铅笔芯突然断裂，碳粉在五线谱间洒出几粒黑星。

　　"又来了..."

　　她轻叩琴箱底板，里面传来电路板运作的细微嗡鸣。

　　自从上周发现这个量子监测器，每当北辰实验室进行量子实验时，大提琴就会自主产生泛音。

　　此刻G弦的震动频率正稳定在502.3Hz，琴箱内的温度攀升到38.6℃——

　　完全违背了木质乐器的声学特性。

　　窗外的枫树突然沙沙作响。一片红叶飘进半开的窗户，恰好落在谱架旁。

　　阮听枝拾起叶片，对着阳光观察——

　　叶脉的纹路在逆光下呈现出清晰的电路图样式，边缘用显微墨水标注着「天秤座-双鱼座能量桥接协议」。

　　手机在琴箱上震动。

　　程砚知的邮件附件是份声谱分析报告：「周三15:00，观星潭声波共振异常」，正文只有一行字：

　　"琴箱里的监测器别拆，它在修正音准。"

　　阮听枝的嘴角抽了抽。

　　她打开琴箱后盖，监测器的蓝色LED灯正以摩斯密码的频率闪烁。

　　解码后是组坐标：北纬39.9°，东经116.3°——观星潭北岸那棵百年枫树的位置。

　　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抱着小提琴的学妹怯生生探头："阮学姐，演出部催交改编谱..."

　　她的目光落在自主震动的琴弦上，瞳孔微微扩大。

　　"告诉他们，"阮听枝啪地合上琴盖，"最终版要等北辰的量子实验数据。"

　　她从谱架上抽出张空白五线谱，快速画了段旋律线——音符的排列恰好构成天秤座的星图样式。

　　学妹离开后，琴箱里的嗡鸣突然停止。

　　寂静中，阮听枝发现监测器外壳上多了道新刻痕：显微镜才能看清的β符号，边缘还沾着星寰大学特有的蓝莓酥碎屑。

　　暮色开始漫过窗台。

　　她收拾乐谱时，一张老照片从文件夹滑落——

　　去年冬天在青霭峰观测站的合影，照片角落的玻璃窗上，反光里模糊可见沈栖迟调试设备的背影。

　　当时谁都没注意，他手里的仪器正对着燕京音乐学院的方向。

　　琴房里的温度渐渐恢复正常。

　　阮听枝将照片夹回《星空组曲》的扉页，指尖掠过那个手写的副标题——

　　「献给所有平行宇宙中的观测者」。

　　沈槐序的钢笔尖在秋分测算表上悬停，一滴墨珠在纸面泅开成小小的黑洞。

　　窗外，暮色中的枫树林像被点燃般绚烂。

　　几只迟归的候鸟掠过观测台穹顶，翅膀拍打声与计算机风扇的嗡鸣混成奇特的韵律。

　　"赤纬角误差0.03弧秒。"

　　程砚知的声音从数据舱传来，他屈膝跪在服务器机柜前，白大褂下摆沾着冷却液的蓝色污渍，"比去年精确度提升12%。"

　　沈槐序没有应答。

　　她正凝视着平板电脑上的日程提醒——

　　9月28日被红圈标注，旁边是林枫妍发来的消息：「生日要青霭峰的星空和星大的蓝莓酥」。

　　阳光穿过她平光眼镜的镜片，在屏幕上投下细小的光斑，恰好遮住了程砚知刚发来的量子实验报告。

　　观测室的恒温系统突然加大功率，吹落了贴在控制台边的便签。

　　那张写着「天秤座-双鱼座光年换算表」的纸片飘到光谱仪旁，被溅出的液态氮瞬间冻结。

　　程砚知用镊子夹起脆化的纸片，透过灯光能看到背面林枫妍画的潦草笑脸——

　　三年前他们高中天文社野营时留下的。

　　"激光干涉仪校准完毕。"

　　沈槐序突然开口，将测算表归档。

　　她的钢笔在文件袋上划出长长的线，墨迹在"秋分"二字上格外浓重。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正从天秤座α星的方向消失，而观星潭的水面开始泛起月色的银辉。

　　秋夜的微风掠过观星潭水面，将倒映的星光揉碎成万千银鳞。

　　林衔月拢了拢米色开衫的衣领，独自站在那棵百年枫树下。

　　枫叶已经开始泛红，在月光下呈现出葡萄酒般的色泽，偶尔飘落一两片，在潭面激起细小的涟漪。

　　她来得太早。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挂在胸前的蓝宝石吊坠，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

　　远处图书馆的灯光像一座漂浮在水面的金色岛屿，倒影被晚风搅得模糊不清。

　　脚步声从石板小径传来。

　　阮听枝提着琴箱的身影最先出现，星轨发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琴箱侧袋插着的乐谱露出一角，是那首《秋季星空组曲》的终章。

　　"林枫妍说她在清晏被导师留住了。"

　　阮听枝放下琴箱，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沈槐序和程砚知还在核对实验数据。"

　　热气从杯口升起，蓝莓茶的香气混着夜风散开。

　　林衔月接过杯子，温热传递到掌心。

　　两人并肩站着，看月光在潭面画出不断变幻的光路。

　　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林枫妍小跑着赶来，黑色高领毛衣外套着清晏大学的实验服，衣摆上还沾着量子实验室的门禁贴纸。

　　"抱歉迟到了。"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纸盒，"抢到最后一份蓝莓酥。"

　　盒盖上印着星大食堂的标志性logo，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三人坐在枫树下的石凳上，分食那盒点心。

　　林枫妍突然指向天空："看，天秤座升起来了。"

　　林衔月仰头，秋夜的星空澄澈如洗。

　　天秤座的群星在枫叶间隙闪烁，与远处北辰天文台的激光测距仪发出的绿光遥相呼应。

　　阮听枝轻轻拨动琴弦，大提琴的低鸣在夜色中荡开，惊起栖息在芦苇丛中的夜鹭。

　　"程砚知说..."林枫妍咬着蓝莓酥，声音有些含糊，"今晚的激光实验会持续到凌晨。"

　　月光偏移，照亮了石凳上那本被遗忘的《时间简史》。

　　书页被秋风吹开，恰好停在237页——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从书页间滑落。

　　照片上年轻的沈母站在观星潭畔，身旁的枫树还是幼苗，而她手中的书也翻在这一页。

　　林衔月拾起照片，指尖触到背面的字迹：「当星辰成为坐标，时间会带你来见我」。

　　字迹已经褪色，但每个笔画的转折都熟悉得令人心悸。

　　夜风渐强，枫叶发出海浪般的沙沙声。

　　三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又随着云层的流动分开。

　　潭面的星光碎了又聚，就像一场永不落幕的默剧。

　　"有些约定从来都不需要言语，就像星辰不需要证明自己的轨迹。"
　　——阮听枝的琴谱扉页题记

　　"真正的星光，是各自发光时也能彼此映照。"
　　——林枫妍的生日备忘录

　　"最精妙的密码，是让解密者成为密码本身。"
　　——1993年沈母实验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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