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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神对话(9)
贺如驾驶着侦察艇,同龙血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真空之中,那艘银白战舰毫无目的地游荡着,缄默而机械。
唯有它的主人才能唤醒它的灵魂。
“祂出现的那一天,龙血号冲出了帝国最高监狱,自此以后,它始终在银河系四处漂泊。”
“龙血号的设定就是追随主人。如果感知不到主人的存在,它便会一直寻找。祂明明就在哥尔达哈,它却没有去祂身边,说明亚森…”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身旁,香农的目光专注地凝在数据面板上,“我研究了亚森消失那天的宇宙能量波动,以及进化联盟的行为模式,两者有其共同之处——这些事件在发生之前,概率已经被锁定在百分之百,完全超越了人类物理学的范畴。”
贺如问他:“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本源神存在于我们的未来,祂能够在人类的时间线上设下锚点,使某些事件必然发生。祂的军队无需制定任何战术,只需要做时空棋盘上一枚听话的棋子。”
贺如思考了片刻,说道:“以祂所表现出来的力量,竟然只是隐匿在时间里,悄悄盘算这一切,而非直接出手,这不就代表,祂也有祂的局限?”
香农叹了口气。
“可是,人类的局限显然更多。我们连自己的头发是什么颜色都无法窥见,这本身便意味着,我们并不拥有时间的全部。”
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透着激动,“找到了!探测仪显示,六仁就在龙血号里。”
贺如不由回想起某些往事。
她脸色一僵,“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跟本源神一样,都是某种人类无法解析的高维存在。不过,它的智慧等级并不高,大概类似于本源神的宠物吧。”
贺如更疑惑了,“既然是宠物,那它怎么不去找祂,反而跟着龙血号一起搜寻亚森的踪迹?”
香农轻笑,“也许,它们都认主。”
“不要小看一只宠物的忠诚,那可是宇宙间最认死理的爱。”
“哦?”贺如挑眉,认真地向技术专家请教,“那你打算如何将那只忠诚的宠物绑回来?”
“自然是用召唤宠物的方式。”他接上龙血号的通讯频道,回放起亚森的录音——
“六仁。”
龙血号猛地顿在原地。
对极乐岛号仔仔细细识别了一番之后,它才冷漠地调转方向,继续朝着远方航行。与此同时,一道幽白的影子,缓缓浮现在船舱内。
贺如:“……”
她咳了咳嗓子,点评道:“它的智慧等级,好像确实不高。”
香农勾起唇角。
忽然,一串红色紧急代码刺入通讯频道:【蓝瑙星遇袭,十个标准弧以内的作战单位立即支援!】
两人对视一眼。
贺如有条不紊地清点起弹药库存,还不忘嘱咐道:“你俩去救生舱吧,接下来的路我不能带你们了。”
白影化出单调的五官,那张嘴张了张,“我也要去。”
贺如:“……”
香农冷静地小跑向外,“回见。”
“我争取。”
确认香农埃舍安全撤离之后,贺如立即启动了折叠飞行模式。六仁在她身边说道:“我们晚了。”
“不可能,警告是一分钟前发出,从这里过去只要三秒,怎么会——”她的嘴角刚扬起一点点弧度,便彻底冻结。
“怎么会…?!“
空间裂隙展开的瞬间,映入眼中的便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大陆覆着一层血肉之海,猩红的浪尖浅浅蠕动着。随着她的意念变幻,侦查舰视野急速拉近。地面上,无数苍白的脊骨密密麻麻地碰撞个不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哒”声。
太空之中,敌舰群簇拥着主舰,进化树纹章安然发亮,宛若月光下的一片皎素灌木。
她迅速接入了作战频道,“共和极乐岛号,应召。”
继她之后,接连有各种声音不断响起,“共和熊心号,应召。”
“共和雪夜号,应召。”
“帝国一翼,应召。”
人类前线,军队渐渐壮大。
共和战舰肆意穿梭于战场间,帝国军则集结成锋刃。以宇宙为背景,两色军队如同金蜂与紫花,与神的银色防线碰撞出爆裂的流光。
六仁再次开口,“祂开始用餐了。”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一切?”贺如一边问,一边打开急救箱。
“没有办法。”
“好吧。”她随手向仆人怀里甩了一个东西,”喏,这是晕船药,不知道对你起不起效。”
仆人:“?”
几分钟后,仆人:“呕———”
远处,数十艘军舰正试图冲入敌群。
看见源源不断加入的援军,厄麦提醒道:“注意!祂随时可以封锁精神力和能量武器,全体战士时刻做好准备!”
“收到!”
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
“小心前方!”频道里有人惊呼。
星图之中,最靠近敌军主舰的飞船重重黯淡了下来,飞行员的生命信号迅速衰弱。那里仿佛出现了一颗无形的漩涡,将所有妄图反叛神的人通通卷入毁灭。
“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有人发出不甘的嘶吼,“咱得想办法突围,救援他们!”
频道里传来被困者的回应,哑暗晦涩,“不必营救。祂…祂的力量……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想…请求大家…千万不要靠近……”
“祂的影响范围…还在持续扩散……”
“快…跑…”
通讯回路里,英加平静异常,“全体撤离。我来断后。”
红腹号,如同战旗一般逆流挺进。
另一道山色的影子从她身边飞掠而过。
“厄麦!”
“目标就在前方,我想试一试。总得有人试一试。”厄麦的语气很轻快,仿佛在邀请亲友参加自己的毕业典礼,“劳烦大家退守安全距离,为我牵制火力。”
他轻轻笑了笑,“只可惜啊,不能再见老师一面了。”
贺如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干锈。
战场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见证战友带着希望赴死。她咽下嗓子里的血意,提醒他,“厄麦长官,别去送死。我相信亚森上将一定还活着。”
“我也相信,你还有机会见到他。”
“不见了。”年轻人的笑音里带着某种浅浅的意味,如同阳光沁透露水,“我知道他其实有些嫌弃我,觉得我总是拿不定自己的主意。我也想成为他。像他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哪怕末路也能走成坦途。”
“如果他还活着,他绝不会放弃寻找破局之法。所以,贺如上校,我不是在送死,我是在同我们上将并肩作战。”
“恳请诸位,不要放弃抗争。”
话音刚落,风峦号陡然加速,在深空之中拖出一道刺目的尾迹。
隔着驾驶舱的舷窗,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厄麦的皮肤开始异化,可即便身体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崩坏,他依然笔挺如同刀锋。
炽烈的火光吞没了全部视野。
可是,等光芒散去时,神的军队早已凭空消失。
……
帝国临时总府,兼共和议政厅。
圆桌上摞满了书,有梭罗一世的三卷《与神对话》,也有无穷无尽的《银河系简史》。
“都说梭罗一世是因为深入哲学而走火入魔,可现在看来,哲学很无辜。”瑞丽安拿起《与神对话》,一脸冷嘲,“明明就是时间的问题。”
“对于人类而言,祂分为三部分——”
“过去、现在和未来。”
“第一代的无名瑟兰,杀死了‘过去’,但祂在时间上逃逸了,于是,从那一刻起,瑟兰的血脉便背负起了世代相传的使命,每一代都必须做好成为容器的准备,直至祂所逃逸向的时间点。”
“我姐姐,怀娅·瑟兰,杀死了‘现在’。”她将书随手一扔,“哥哥一定还活着,他将杀死‘未来’,我相信他。”
“在他回来之前,我们不能再任由人类徒劳牺牲了。”
“瑞丽安,你和你父亲都错了。”
华伦语气加重,一副恨钢不成铁的模样。他抬起拐杖,点数过一卷卷《银河系简史》,仿佛在划拨琴键,“你们瑟兰家的人从来都太过自负,竟然妄想以单条血脉之力承担起整个种族的命运。”
“这不是瑟兰与神的战争,而是人类与时间的战争。”
老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昂塔斯骂了句,“日。”
“人类忙活了几千年,把自己忙活成了一道菜。要是当年先民直接拒绝祂,就没这档子事儿了。我就不信,要是人类不乐意,祂还能强行把精神力注入到人的脑子里。”
香农将讨论转回正题。
“根据目前为止所收集到的全部数据,我重新构筑了时间公式,并且再次回顾了所有已知域外种族的进化谱。我发现,除了力神族以外,它们之所以没有展现出远超人类的智慧形态,并非因为本身的落后,而是它们早已在退化了。”
“进化,与时间密不可分,同为一场骗局。一切生命形式终将抵达自身局限,如果无法跃过那道未知屏障,便只能无可逆转地陷入衰亡。”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域外生命目睹了银河系文明的发展,却以为人类独占了宇宙的恩宠与好运,于是数千年来,它们对人类发动了永无止境的攻击。”
“可精神力从来就不是进化的成果,而是祂亲睐的食物。然而,连人类自己都以为自己受到了神的眷顾。”
老人笑了,皱纹依然宽和安定。
“‘不要吃陌生者给的糖’。不像我们小时候常会听到的那样,宇宙里可没有种族对仍处于幼年期的人类发出这样的善意提醒。”
“不管怎么说,既然全人类的教训已经到来,就不该由特定的某个人来承担。如果银河系不团结起来,将沦为被神收割的果园。”
瑞丽安耸了耸肩,“就算是果园,那也是一片愤怒的果园。是时候让祂见识见识人类的劣根性有多可怕了。”
“不过,我想问,雷昭廷呢?”
……
军靴深陷在一片深至脚踝的泥泞里,四周弥漫着灰蒙蒙的气息。
雷昭廷想掐一下自己,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不清楚,自己是再度陷入了亚森的梦核里,还是被抛入了某个时空的裂隙。但他能肯定的是,这片无边无际的废墟,正是哥尔达哈的辉煌残骸。
亚森·瑟兰……
他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意识仿佛被困在了另外一具躯壳里,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行走着,目光在断壁残垣间来回搜寻,似乎是在寻找某个特定的目标。
忽然,他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亚森·瑟兰。
那张刻在心头、却寻无所寻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眼前,仿佛一抹月色从乌云里缓缓显现,圆满了亡者的梦境。
他明明觉得灵魂早已撕心裂肺,可胸膛却平静一片,只有心跳不经意地错了几拍。
“终于找到了,末日的源头。”
他听见自己喃喃自语,语气轻松。
雷昭廷缓缓蹲下身,用手支撑着脸颊,发出惊叹:“但是,我没想到,末日的源头会这么的…好看。”
那人坐在苍白的石台上。
闻声,他轻轻掀开眼帘,眼瞳紫而暗淡。他开口,话音轻得像是叹息,“没想到还有人类能够生存下来。”
“你是来杀死我的么?”
雷昭廷摇了摇头,默默地解下腰间的小刀,将其放在一旁。清晰的金属磕碰声回荡在荒芜的时空。
他又拿出一袋水,和一包干粮,体贴地问道:“你饿么,渴么?”
亚森面无表情。
“其实,人类还没彻底灭绝,但活下来的仅限于没有精神力的那部分。简单点说,现在的银河系只剩下地球人和格托人。”雷昭廷在亚森身边坐了下来,亲热地挤着他的肩头。
“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亚森沉默了片刻。
他垂下眼帘,遮住了几分疏离,“是我没有尽到守护的职责,我不擅长这些,抱歉。”
雷昭廷忽然笑了。
“没关系,我这不是来帮你了么。”他凑近他的脸,忍着没有贴上去,“只不过,有些可惜啊,如果换个时空相遇,我会对你一见钟情的。”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颗星星?”亚森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雷昭廷。来自地球。”他回答得异常清晰,仿佛他们不是身处末日,而是一场大学舞会。
“来自地球的雷昭廷,”亚森重复着,拿起刀,递进他手里,“我允许你,杀死我。”
雷昭廷离他更近了。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交融。青年的字句低沉而温柔,催眠似的,“让我来帮你。”
亚森闭上眼睛,等待着。
可他等到的,却是唇上柔软温润的触压感。
亚森蓦地睁开眼,与此同时,他感觉灵魂猛地一轻。长久以来那个盘踞在他体内的存在,转移到了眼前的人身上。
“雷昭廷,你……”
青年的额头仍抵着他,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的浅笑,“别小看我啊,我可是做了很多功课的。”
“初代瑟兰,神的爱人,祂以自已的一部分作为坟冢,埋葬了她。我猜想,如果带上她的骨灰,也许可以迷惑祂的感知。”
“果然啊。”青年的声音里带着某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亚森:“?”
温热的血液四溅开来,濡湿了胸口。
亚森低头,却只见,雷昭廷将刀刃送进了他自己的心房。
“你的祖先杀死了‘过去’,于是人类拥有了过去,你的姐姐杀死了‘现在’,于是人类拥有了现在。可‘未来’最难杀死,因为,哪怕祂不存在,人类也没法占有未来。”
青年依旧是笑着的,“但我们做到了。”
说着说着,他力气渐失,缓缓倒在亚森身上,“如果早知道遇见的是你,我一定会把自己收拾得好看点…”
“希望……如果有来世…宇宙指引你找到我……”
黑暗里,他听见亚森轻声说道:“雷昭廷,不是宇宙指引我找到你,是你指引我找到你。”
医疗舱发出一声“滴答”的提示音。
雷昭廷猛地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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