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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
李乐安感受到钳制她双臂的亲兵因朱文耀的问话而略有松动,她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决断。
她深吸一口气,原本因被反剪而微躬的身体慢慢挺直,尽管双臂仍被亲兵抓着,但整个人的气质已陡然一变。她目光平静地迎上朱文耀审视的视线,声音清晰而沉稳,“大都督面前,我也不便再隐瞒。”
说着,她微微侧头对身后的亲兵道:“松开我的右手。”
亲兵下意识地看向朱文耀,见大都督没有反对,便松开了钳制。
李乐安活动了一下手腕,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枚黄金令牌。令牌在书房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正面浮雕盘龙祥云,中间赫然刻着“晋元”二字,背面则是“如朕亲临”四个篆字。
她将令牌正面亮向朱文耀,“我乃当朝晋元公主,李乐安。”
“公主”二字如同惊雷,在书房中炸响。
朱文耀瞳孔一缩,身体下意识地前倾,锐利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但在这震惊之下,又似乎有一丝“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对着亲兵厉声喝道:“还不快松手!放开公主和这位大人!”
亲兵们慌忙松开李乐安和冯昱,并迅速退到一旁,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
朱文耀绕过书案,快步走到李乐安面前躬身抱拳,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臣,江南大都督朱文耀,不知公主殿下驾临,多有冒犯,罪该万死!”他的声音洪亮,满是恭敬。
大都督这一拜,屋内其他人哪还敢站着?那名劲装中年男子和所有亲兵齐刷刷地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朱开明瘫坐在地上,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像个傻子一样看着这一幕。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不……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公主……假的,一定是假的……”他无法接受,那个在春华楼讨好他,又用匕首威胁他,一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商贾之子”,竟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而角落里的陈忠,在听到“公主”二字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变得惨白如纸。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公主亲自查案……朱开明完了,他陈忠更是死定了!极度的恐惧让他几乎要瘫软在地。
“大都督和诸位请起,不必多礼。事出有因,是本宫隐瞒身份在先。”李乐安虚抬了一下手,语气平和,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臂,神情坦然。
朱文耀这才直起身,目光转向一旁沉默护卫的冯昱,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如果老夫没猜错,你便是靖平的幼子,冯昱吧?”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对故人之子的确认。
冯昱抱拳,恭敬但不失气度地回道:“朱世伯好眼力,晚辈正是冯昱。”他知道父亲与朱大都督曾共事过。
朱文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但这感慨很快被更沉重的情绪取代。
日前他曾得到消息,知道陛下特命晋元长公主代天巡狩,剑指江南。为此他特意整肃军纪,严禁将士有任何越轨之举。
对于长子朱开明,他再清楚不过,资质平庸,难堪大任。但终究是自幼带在身边长大的孩子,总存着几分怜惜。他默许儿子借着都督府的名头收些小恩小惠,想着这孩子再蠢笨,也惹不出什么大祸。
此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或者说,是作为一个父亲本能地想为儿子寻求一线生机。他转向李乐安,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公主殿下,臣……斗胆一问,我这逆子……他究竟所犯何事,竟劳烦公主亲自查探?”
李乐安没有直接回答,看了一眼地上还没缓过神来的朱开明,目光又转回朱文耀脸上,“朱大都督是聪明人,心中应该早有猜测了吧。若非涉事体大,谁敢在这江南地界,动您大都督的公子呢?”
朱文耀身体微微一震。
他看着儿子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回想起近来军中、官场的一些风声。一个他最不愿相信,却又最符合逻辑的答案浮上心头,漕粮。
他闭了闭眼睛,脸上闪过深沉的痛楚与失望,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被彻底掐灭。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决绝。
他后退一步,再次向李乐安躬身,声音斩钉截铁,“公主殿下,臣,明白了。逆子罪有应得,臣绝不袒护!从此刻起,江南大都督府及麾下所有兵马,悉听公主调遣!臣,定当全力协助公主,查明此案,肃清奸佞!”
而此时的朱开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依旧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怎么会是公主……”他似乎还没意识到,他的父亲已经“放弃”了他,他的人生将迎来尽头。
李乐安的目光转向缩在角落面无人色的陈忠,“陈忠,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吗?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陈忠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跪好,磕头如捣蒜,“公主殿下明鉴!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绝不敢再有半点隐瞒!”
他此刻哪里还敢耍花样,“是……是洪州刺史阮清海大人、转运使冉洪英大人,还有发运使苟永超大人,他们……他们是主谋!洪州别驾叶承叶大人也……也参与其中,分了不少好处……”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几个名字,李乐安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洪州地方政务、漕粮转运调配、具体发运事务的最高长官竟全都牵涉其中,这几乎意味着整个洪州官场和漕运系统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下面那些具体办事的小官小吏,恐怕干净的也没几个了。这个案子涉及的范围之广,比她最初想的还要严重得多。
这时,朱文耀铁青着脸上前,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问你,开明他...到底参与了多少?”
陈忠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司马...司马大人其实没参与具体事务。只是……只是阮大人他们在外行事时,常常有意无意地提起朱大都督的威名,还说……说司马与他们交好……下面的人畏惧大都督的兵权,自然……自然就少了许多麻烦……”
“混账东西!”朱文耀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转身,对着还瘫在地上的朱开明又是一脚踹了过去,恨声道:“废物!被人当成了挡箭牌还不自知!我朱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这一脚踹得朱开明惨叫一声,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朱文耀旋即面向李乐安,单膝跪地,痛声道:“公主殿下!臣教子无方,让这逆子被人利用,坏了朝廷的法度,臣……罪该万死!请殿下重罚!”
李乐安看着他,面色平静,上前虚扶了一下,“大都督请起。不知者不罪,此事与大都督无关。”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朱文耀平日纵容长子很是不满。
漕粮贪腐之祸朱开明虽然不是主谋,可那些贪官污吏正是借由他用朱文耀的名头,行了不少方便。而且以朱开明那嚣张的性子,还不知有多少百姓受过他的欺压。
但她更清楚,眼下江南局势需要朱文耀稳定,一切不满和可能的惩处,都得等案子彻底查清之后再说。
陈忠为了戴罪立功,连忙又补充道:“公主殿下,大都督!小人……小人还留了一手!明面上给朱司马看的那本账是糊弄人的,真正的账本,小人偷偷另录了一份,藏在了别处!上面……上面记得更详细些!”
朱文耀立刻看向李乐安,见李乐安微微颔首,他马上对身旁那名劲装心腹下令,“朱勇,你立刻带几个人,跟着他去取账本!务必小心,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是!”朱勇领命,迅速拉起陈忠,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没过多久,朱勇便带着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小册子回来了。李乐安接过账本,快速翻阅起来。这本账册确实比之前那本详细了许多,上面清晰地列出了阮清海、冉洪英、苟永超、叶承等人的名字,以及他们各自分得的巨额银两数目,时间、金额都写得明明白白。
然而,李乐安的眉头却渐渐皱紧。这账本虽然记录了分赃,却依然没有触及最核心的机密。比如他们贪腐漕粮具体操作流程是怎样的?涉及的仓廪、船队、经手人有哪些?庞大的赃银又是通过什么渠道洗白和运转的?
之前朱开明所说得折变之法,若是对方咬定一切按朝廷规矩办事,李乐安也很难追究更多责任。
阮清海那些官场老狐狸,显然极其狡猾。他们拉朱开明这个蠢货入伙,主要是为了扯朱大都督的虎皮做大旗,借其兵权震慑宵小、方便行事,却根本不敢让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弟接触到真正的核心机密。
而看似精明的陈忠,说到底也只是个依附于朱开明的幕僚,层次不够,根本无法打入那个真正的核心圈子,记录下最关键的证据。
案件查到这一步,虽然拿到了指向高层贪腐的账本,人证也有了,但想要彻底揭开整个漕粮贪腐集团的黑幕,斩断所有利益链条,却依然困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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