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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乡之行
又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每当这个时候晚上要做点什么,高宴就无比怀念照明的城市。
他背着一个旧木箱,在一片清凉寂静踏入夜色。
刚走出房门没几步,身后传来高学才的声音。
“都二更天了,宴儿你去哪儿?”
高宴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声音压得很平稳,听不出异样:“夜里凉快,跟大贵他们约了,去茶园采夜茶,不用白天跟人挤。”
听到是采茶叶,高学才“哦”了一声,他往茅房去,一边打着哈欠道:“早去早回,夜里冷,多穿件衣裳。”
“知道了。”
高宴应着,没再耽搁,转身就下了山坡,生怕高学才再问什么。
他走得很快,身后的高家屋子一会儿就不见了。
月亮躲在云后,只漏下几缕清辉,勉强照出脚下的路。
走在一条蜿蜒的田埂上,高宴抬头看了看天,长吐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样的高家,什么时候才会有一条出路。
背上的木箱“砰砰”作响,随着他的脚步声,还挺有节奏的。
叮叮当当,咚咚咚。
反正赶路无聊,高宴略一思索,回忆了一下自己摸黑装进去有哪些东西。
两个馒头和一个水囊。
一把竹镊子,是他自己削的,尖儿磨得极细,可以轻松夹起来叶子上的虫卵。
还有三个小瓶子,装着硫磺末、草木灰、晒干的艾草粉。
这些都是在有限的条件下,他能想到的仅有的药物。
先去北乡看看,不一定能看得好。
所以他才决定夜里去,要真看不好,就悄悄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也不尴尬。
寅时末的北乡还在浓雾里。
高宴放下背箱,找了块略干的石头坐下,掏出两个干硬的馒头。
高宴掰了半块塞进嘴里,碎屑簌簌往下掉。
他咀嚼得很慢,喉咙还是发干,他蹙眉停下,从腰间解下水囊了,凉水“咕咚”灌下两口,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勉强冲开那股噎人劲。
慢慢将剩下的馒头咽了,又拿起另一个,这次掰得碎些,就着水慢慢送下。
就着袖口擦擦嘴角,水囊也见了底,箱子轻便许多。
晨风吹过,晨雾散得差不多了。
高宴抬头,茶园的轮廓清晰了些,北乡种植茶叶历史悠久,成片的茶园非常规整,十分赏心悦目。
要不是能看见附近几株茶树的梢头蔫蔫地垂着,那就更好了。
他拍了拍衣上的草屑站起身。
歇是歇过了,该去看看那些茶树,究竟怎么回事。
高宴蹲在一垄茶树前,轻轻捻起一片蜷曲的叶尖。
叶片上有圆形小斑,中心褪成灰白,叶背凝着一层黏腻的白霜。
他继续往茶园深处走。
果然,每走过一垄茶叶,几乎都是相似的症状。
高宴掐着一片茶叶,心头划过一个名字——茶白星病。
以前实习的时候,在茶园实训时,导师反复强调过这种典型病害。
叶片上那些圆形小斑,初时是浅褐,渐渐中心褪成灰白,后期斑上还会透出针尖大的黑点。
这病由真菌引起,高温高湿天最易爆发,一旦蔓延,整株茶树的嫩芽新叶都会遭殃。
正思忖着,身后的山坡下传来讲话声。
“都看看!全废了,一垄好茶也没有!唉,怎么就成这样了”。一个男声气愤道。
“依我看,怕不是天祸。”另一个妇人道。
“哪有这么巧的?十里八乡就咱们北乡的茶园出事,连片儿的!定是有人故意下了药!”
有人附和:“谁疯了要毁这园子?咱们一村人指着这茶叶过活,这可是命根子!”
先前那男人的声音又道:“你忘了去年春茶,咱们北乡的茶卖出了多少价?高家村肯定眼红!说不定就是他们使得坏,见不得咱们好过!”
议论声越来越烈,满是焦躁与愤懑。
高宴听得心头一沉,看来高家村和北乡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算了。
他弯起腰,悄悄地想换个地方,避开这些怒气冲天的北乡人。
忽听有人喊了声:“谁?!谁在上面?”
话音未落,下坡的人“唰”地转过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要把高宴躲的茶丛盯穿一样。
高宴直起身,手上拽着一片茶叶:“你们好,我是……”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
“哪来的野小子?!”
北乡人里有男的吼道,打断了他。
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看见是个生面孔,特别是手上还捏着一片病茶叶。
那些眼睛里先是惊疑,随即燃起熊熊怒火,瞬间达成了默契,抄起扁担,大步冲过来,“你是谁?在茶园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高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十几个人围了上来,个个面色铁青,手里或拎着锄头,或攥着扁担,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
“你们听我说,我是来……”
他的话……再一次没有说完。
因为被三四个人猛地推了一把,直接一屁股坐到身后的茶树上了。
旁边的男人厉声喝问,“肯定是你在这儿搞鬼!北乡的茶园才会变成这样!”
“我没有——”
一声闷响。
“还敢狡辩!”男人的扁担挥到高宴身上。
高宴用胳膊护住脑袋,胳膊结结实实受了扁担一下,震得双臂发麻。
“咱们在北乡从没见过你,不是你是谁?”
高宴直起身,甩了甩胳膊,声音尽量平稳道:“我听说这里的茶叶病了,略懂一点医治的方法,就想过来看看,绝无恶意。”
“谁信你的鬼话!既然来给咱们茶树看病,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躲在茶丛里不敢露面!”
“肯定有鬼!”
“我真是来给茶树看病的,我是隔壁高家村的,名叫高宴。”
高宴自报家门。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炸了锅。
“高家村的?!你们嫉妒咱们的茶好,竟然偷偷下了药!真是龌龊小人!”
苍天,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人怎么能这么倒霉?
他在高家村被北乡的人逼来北乡。
现在到北乡了,那拨儿逼他来的人好像突然又不见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咱们先把他捆上,免得让他跑了”有人已经找来捆柴的糙绳,不由分说就往高宴手上缠。
高宴挣扎,绳结却越勒越紧:“你们听我说……”
众人七手八脚,不顾高宴的辩解,将他双臂捆了个结实,拽着往前走。
“先关到祠堂柴房去!等报给族长,立马送官!我看他还怎么抵赖!”
高宴脚步踉跄,被推搡着往茶田外走,背后是此起彼伏的斥骂声,夹杂着几声哭腔,好像把他抓住了,茶园的病就能好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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