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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彦
凌谕为何总喜欢盯着窗口的落雪看?
人间四季轮转,这确是她第一次见到落雪。洛水无雪,南阳亦无。
起初还觉新奇,不久便生厌倦。她本就畏寒,冰雪更添凉意,可偏偏望着那纷纷扬扬的雪絮,心中竟莫名平静。
窗棂忽然被轻轻叩响,凌谕从恍惚中回神,檐下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影。
寒西柃倒挂在檐下,发辫沾着雪粒,骨笛在腰间晃荡。
少年梳着细辫,一身黑紫,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见凌谕回了神,才难掩兴奋的探出个脸来,青一块紫一块,样子有些滑稽,不过少年长得清秀,倒也挡不住眉间的灵动。
“总算见到恩人了,那小斯看门比狗还严,可叫西柃好等……”
凌谕唇角微扬:“伤可还好。”
寒西柃碰了碰脸上淤青,倒抽一口凉气:“皮肉之苦罢了,不过恩人的这位朋友下手可真不轻。”
凌谕从南阳离开,并未先来奕恒阁,而是去了圭磬坞。她原是想寻千司玦说说话,他也算是少数能懂她心绪的旧识,却正巧赶上了一场对他的围猎。
千司玦跟她提过,古族分鸾、寒两支,前者信剑,后者奉箭。原先,就是带她参加了寒氏的婚俗。可惜最后没能见证婚约完成,再见那对新人已是在忏家。
寒氏先是对千司玦有恩,后来百年世代,千司玦的守护压过了恩。忏文山知晓一二,遂将寒氏上下尽数押来,逼迫千司玦就范。
凌谕见到千司玦时,他的状态岌岌可危,就剩一缕散魂,所以结界动荡确实是他出了问题。力道伤及内核,无可挽回,只是她并不知晓千司玦究竟为何所伤,鬼使神差,为他续了一命。但他不见她,未等灵魂修复完全,人影消散,走得决绝。
“恩人?”寒西柃晃了晃五指,“您又走神了。”
凌谕垂眸掩去眼底波动。她离开忏家时,寒氏已遭灭门。这寒西柃是她途中偶遇,一人一马,正傻乎乎的捧着张破旧地图向茶摊老伯问路。
她立于竹梢观望,不料这片刻驻足,竟引来一群杀手。凌谕本可轻易脱身,只是应付着也烦,遂故意将人引向寒西柃。少年身手不凡,虽费些周折,终究解决了追兵。谁知他认出凌谕后,竟死活要跟着。
原来寒氏婚约需有贵人赐福,寒西柃的姐姐出嫁时,千司玦应允赐福,便让少年带着婚牌寻人。寒西柃一路辗转,尚不知全族已遭不测。想来婚事已久,不知这小子兜兜转转绕了多远的路。
至于火台之事,如今想来实在荒唐。
“西柃。”她突然开口,“你可知沽彦逆转主位意味着什么?”
少年正偷摸打量着窗台上的林毓给的一颗梨,闻言差点摔下屋檐:“您、您确认啦?”他手忙脚乱爬回来,压低声线:“族老说过,除非缔约者甘愿臣服,否则血契绝不可能……”
话音戛然而止。古族皆与商氏签定了沽彦,所以寒西柃见过沽彦图案。在凌谕手中见到时,一眼就认出了咒术。
“沽彦分术语、血契两步。当年古族签定的是术语,我身上也有。只是要有血契咒术才算完整。所以,恩人若不知情,可记得沾过何人之血。”
其实商莫晗在寒氏的传闻中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魔头,而是真正的戊道之首,一直是寒西柃的敬仰。寒氏世代忠诚,他也好奇下咒者是否为商氏血脉。
“契约之后,主仆可相互感知彼此状态,所以,他可以感知到恩人遇险。”
说起简单,又总不能叫自己真揍恩人一顿,寒西柃便将目光瞥向了一旁的火台,只是还未等到人来,就被突然窜出的林毓揍了一顿,还把人给撸走了。
当时并不知晓,她来悖崂区时,芜青莲已随桦伍日去了忏家,刚好完美错过。
“所以,恩人可有再试感应?”少年喉结滚动,“西柃觉得,他下这咒语并无恶意,自是在意恩人安危的。”
凌谕没有回答。种种迹象表明,此咒确与商泷有关。她不禁想起来殊熙殿的那滴血,只是,术语又是他何时下的呢?
凌谕以灵驱咒,感应到商泷此刻的状态并不好,遂即刻起身出了门。
寒西柃这下是真摔残了,见人走得决绝,他是叫也叫不停,追又追不上,“这算什么事嘛。”
山风掠过林梢,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无声地落回地面。凌谕足尖点在枯枝上,冷眼望着树下围猎。
她并不知晓自己惹上了什么人,只是那些人倒也不折不扣,派了那么多人全折了,竟还不死心的揪着她不放。明明片刻就可以将人甩开,只是似乎不止一波围拦,一来二去,凌谕一时有些心烦,却也不曾动有杀心。
凌谕无心思多管闲事,遇上琐碎倒也相安无事,真正惹怒她的只有那一人。
凌谕刚庆幸又将人甩开,未等反应,一道灵光如冷月倾泻,破空而来。那光芒凌厉至极,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熟悉感。凌谕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去,却还是慢了一分。
一簇青丝被整齐地切断,缓缓飘落。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世上能伤她的人,只有一人。
悖崂区离忏家来去也要几日,赶了几日的路,陆惜叶那丫头整日在他耳边吵得南戚心烦意乱。这日行至半途,他干脆往树根一蹲,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一步,陆惜叶只好先向前探路去了。
待陆惜叶不情不愿走远,山林终于恢复了寂静。可这份宁静并未平息南戚心中的躁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烦心的或许从来就不是那个聒噪的徒弟。
南戚总会莫名伸手探灵,习惯性的,甚至他自己都不知到底在看个什么。直到那一瞬,南戚几乎是本能的出手,一掌击向灵泄的方向。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时,南戚呼吸一滞,可掌风已出,收势不及。
是她。
她是……凌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南戚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转瞬又被寒霜覆盖。
凌谕显然不愿与他有过多沾染,毫不迟疑的回敬一击,灵力激荡间,南戚竟忘了躲避。
“师父小心!”陆惜叶及时赶回,拔剑挡下这一击。
她怒视着凌谕远去的背影,正要追赶,却被南戚一把拉住。“叶儿,勿追。”
陆惜叶眉目不善,“你傻啊!不知道还手。”
南戚难掩疲惫,“是为师先出的手。”
陆惜叶目光冷峻,不依不饶:“那又如何,此人灵力深厚,不知目的更不能放过!”
南戚诧异于徒弟的反应:“叶儿不识她?”
“谁啊?”陆惜叶理直气壮。
南戚轻叹一声,只当她未看清:“罢了,快到了,赶路吧。”
契约的感应是相互的,所以,那日芜青莲回去过,只是恰巧她被林毓接走了。而现在,他亦能感受到凌谕的到来。
原是准备打理好一切再回南阳接她,后来他的阿姐追到了奕恒阁,再是这里。更何况她是为了他出的洛水。哪怕如今局势不稳,商泷也不想再将她推开。
他为自己化了淡妆,毕竟刚挨了南戚一掌,脸色有些苍白,她不喜欢他这幅样子。
塔蒂山的冬日很冷,却不会下雪,芜青莲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特意取出了那身衬他气质的衣裳。见她,自是要穿得庄重些,毕竟阿姐最喜欢他的模样。
屋外煮了热茶,这小屋在巫咒结界内,寒气减了许多。商泷画了个诀,将枯木醒了瞒树海棠。
外人查不到木屋的位置,商泷却不担心凌谕找不到,一来有契约,二来,那可是天神。
清风拂过,花叶摇曳,他站在落花雨中,他的阿姐立于屋顶看他。
凌谕并不喜欢离人太近,但商泷永远是那个例外。
商泷本就好看,此刻落花也化了柔情,凌谕闪身贴近他,看他的目光带了一丝幽怨,原本都准备骂他一顿,也不来找她。
只是,她看到了商泷眼中难掩的一汪泪水,他果然还想小时候那般爱哭。
“阿姐,晨安。”那长脸永远那般权威,一旦笑起来,令人心身舒畅。
所以,凌谕垂眸,给他的小腿轻轻来了一脚,也算发泄这长久以来的委屈了。“为何不辞而别?怕我留你?”
“阿姐……我长大了。”
见凌谕发愣,商泷将骨指埋进她的碎发,那般的敬重而不敢逾越,“阿姐剪发了?”
思绪回笼,凌谕微偏眼帘,白皙纤细的五指手中,是她被生生斩断的碎发。罪魁祸首嘛,他们谁都认得。
商泷还是那样温柔,将她轻轻牵坐下来,转身回屋拿了一把剪刀。
商泷动作轻柔,他好像很喜欢照顾人,只是凌谕喜欢这满树海棠,看着纷飞的花瓣恍惚了去。难怪年少的商泷总在朱城树下翻找叶落,原来凡间落花堆积,会是这样一个唯美的场景。
发簇齐耳,商泷为她修齐了碎发,左右对称,顺势为她重新梳了妆。不知他哪来那么多精美奇物,瞬间将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看着商泷递过来的镜子,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也很漂亮。商泷的指腹还残留着梳发时的温度,此刻正将一支鎏金蝴蝶簪别在她鬓边。也是,这孩子好像随了自己,净喜欢一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所以,“你知道我会来?”
“期盼过,想不到,阿姐真的来找我了。”
“那泷泷为何避了我那么多次,还以为……”
“阿姐,这就是身不由己的感觉。”商泷往玉盏里送了一颗蜜饯,转而去斟茶水,“这世间繁华,我却连与故人相认的资格都没有。”
一时缄默,只有玉盏里的药茶滚烫,腾腾热气。
商泷将桌上杂乱的东西收好起身,“阿姐先坐,我有东西给你。”
是一件衣裳,料子珍稀。
“离开洛水,我去了很多地方,每每遇见瑰丽奇物,总觉阿姐会喜欢。”说着,他将一个木匣子打开。匣子不大,商泷用了咒术,东西琳琅满目,应接不暇。凌谕确实很喜欢这些东西,只是此刻并没有心情玩弄。
知晓在商泷的世界里一直记挂着她,凌谕心中却猛地一沉,“泷泷,沽彦是什么。”
商泷一愣,“阿姐不必心有负担。阿姐不是一直担心我会离开,所以现在我把自己献给神明,这样她就能永远感知到我的存在。”
凌谕却不见得有多开心,“我不需要这些。”
“自然,只是阿姐,这是一种心安。以后我在与不在,相隔多远,只要阿姐想了,我会立刻出现。”商泷答得真挚,最后,眼底化了一味小心翼翼,“阿姐,这儿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你可喜欢?”
凌谕扣住他手腕。灵力探查的刹那,商泷微不可查的失慌了神色。
“又是他伤的!”凌谕实在不喜,“照你这样,有几条命够你花。”
商泷坐下身,轻趴在她膝上,“阿姐,他有他的立场,怪我不能跟他坦言。”
提到南戚,他又不自觉的想起那日之事,“阿姐喜欢他吗?”话问出口,商泷心中忐忑无比。
“不喜欢。”凌谕答得决绝,不带丝毫犹豫,眼底甚至还有一丝厌弃。何德何能,能这么遭她心烦。
商泷看着凌谕身上又一次激荡的蓝色,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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