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现在可以确定，那场火并不真的在昨晚烧燃。”刘思杰将碎木板装进密封袋里，“它不可能一夜之间跑这么远。”

　　殷怜寿把脚边融雪踢散，低头看自己被沾湿的鞋尖，说不上什么心情。
　　她重新跳上后座，沾在裤脚和靴子上的潮意一起往膝盖攀爬，骨头缝里冷飕飕的。这份寒冷的潮湿中，脸却仍觉得干燥，她方才舔了几下嘴唇，现在就已经裂了血口，甜腥味沁到舌尖，她没忍住，又舔了一下嘴巴。

　　从另一个角度看向239号巢城，这座小小的城镇与昨日记忆完全不同，几何形状的变化带来强烈的扭曲感，车辆转到巢城正面，那股不适仍旧挥之不去。

　　徐豹踩下刹车，众人一同仰起头来，观望着眼前的景象。

　　城墙上蔓延着大块焦黑色和石头被高温烘热后崩裂的裂缝——那些缝隙里，连带着239号的大门，都一并用金属浇筑过了。
　　积雪堆在城上，底层的雪融化后又凝固，在墙面上形成瘤子一样的冰坨。

　　殷怜寿把手指抵在嘴唇的裂口上，微弱的疼痛像一个提示。
　　“……因为我们拿走了那些文物么？”她问。

　　“或许吧。”陈曜低下头观察实时监测数据，片刻后略显挫败地将电脑摔在后座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过积雪，站到巢城大门对面，被护城河拦住。
　　她在脚边揪下一朵冰封的蘑菇。

　　“世界像场癔症……”陈曜随手把蘑菇扔在地上，耸耸肩膀，“还能相信什么呢？”
　　她笑着说道。可笑意没在她脸上停留，她踢下门边的冰，突然崩溃地转过身，两手握住殷怜寿的肩膀摇晃，“我还能相信你是真的，是吗？”

　　殷怜寿点了下头，却没能说出什么话，前一天还在交谈的人突然变作空城里的骨殖，她脸上的茫然同样显得愚蠢无措。

　　“这冰冻了许多层。”刘思杰用掌心的体温化开一处冰面，从透明处观察里面的结构，“里面还有虫子尸体和落叶。的确不可能是一夜之间伪造的痕迹。”

　　“我们前往过去了么？”

　　“不……”陈曜抹了把脸，“别忘了，他们也在冬天，和我们在同一场大雪里。”

　　生与死的界限模糊如劣质橡皮擦过的画板，世界为她们呈现的现实脱离了人类生存的维度。
　　她们无法追溯，无法回顾。

　　众人绕着城门拍摄影像资料，巢城沉眠般寂静。

　　护城河的沟渠被不知从何而来的泥土、枯叶填满，上面还覆盖着积雪，刘思杰绕着城墙观察得太认真，想要靠近一点，不小心脚下打滑跌进渠中，直陷到了胸口处。

　　“注意安全。”殷怜寿伸手拉他，他人倒是不沉，但殷怜寿站在边沿，很难发力，只好转为跪立，将手伸得更远一些。

　　刘思杰一手摁住歪掉的眼镜，一手抓住她，“多谢……”
　　他向前挪动，然后，突然坠了下去。
　　带着殷怜寿。

　　雪面上翻起零星几片朽烂的叶子，留下一个坑洞，像狐狸打猎的成果。

　　辛芒离得最近，发现异常便往这边扑来，什么也没捞着。

　　“裂隙么？”她收回手，沉声道。

　　那确实是个裂隙。

　　殷怜寿在一片荒原上站起身，干呕了两下，头顶的天空仍如记忆中昏暗，在极远处与大地相连。
　　她眯着眼睛望向远方那个巨大的影子，片刻后转向刘思杰，“需要把「文物」放我这里么？”

　　“不用。”刘思杰摆手，“这里是祂的界域，反而更安全。”
　　他拍掉裤子上的沙土，“混乱的正中央反而蕴藏着稳定……在这里，我们不会变质。”

　　“那挺好。”殷怜寿收回手，“现在要怎么离开？”

　　“如果能找到来路，可以直接折返……”刘思杰踏着乱七八糟的步子在原地绕了一圈，推了下眼镜，“裂隙可能已经复原了，找别的出路吧。”

　　踏出去的脚步陷在白沙中，殷怜寿松开领口，举目四望，“怎么找？”

　　“没有标的物，没有追踪对象。”刘思杰跟着迈出一步，“靠误打误撞。”

　　广袤无际的大地绵延不绝，殷怜寿漫无目的地走了快一个小时——或许更短，或许更长，她分不清，智能组的屏幕上跳了一堆乱码——即使机器没坏，她也不能肯定，在这里度过的是和外界一样的时间。
　　刘思杰不太喜欢讲话，她便也无话可说，这时候她倒想起陈曜和陶梦琪来，有人在身边拌嘴，走过的路或许还能用语言丈量。

　　“一般走多久能找到出口？”她忍不住问，回首望向来路，沙土上竟未留下分毫足迹，那个庞大的影子过于遥远，看上去既未远离也未接近，同样无法作为标志。

　　“没有「一般情况」。”刘思杰语气里的不安终于被她分辨出来，“监测手段失效，我们没有识别到裂隙，在这种情况下掉入其中是很危险的。”
　　“如果不走运，”他低着头前进，仿佛在确认双脚向前腾挪，“会一直走到生命之外。”

　　“直接走到死？”

　　“比死更远。”刘思杰木然道，“在这里，我们是不会死的。”

　　“要走一百年我可受不了……”殷怜寿挠头，“用铭文怎么样？如果在身上写下「环」，我们能回到现世中么？”

　　“大概只能回到起点——这么远的路就白走了。”刘思杰偶尔向两侧挥挥手，试试看能否触到裂隙的踪迹，“进入这里的一瞬间就打破了「轮回」，我们在另一个时间维度里。”

　　殷怜寿不死心，跃跃欲试地抬起手指，落在另一只手的皮肤上，在画下铭文之前，她感到一阵风。

　　微不可察的、呼吸一样的风。

　　她回头，一瞬间瞳孔放大，“……喂，如果在这里我们不会被「污染」影响，那么，看见污染者也就不用怕了，是这个意思么？”

　　“当然没有这种好事。”刘思杰无力地嘲讽道，“它们会把我们塞进那些肉块里。”

　　“那就……”殷怜寿迈出一大步，拽着刘思杰的袖子发足狂奔，“快跑吧！”

　　她可怜的同伴惊恐之余还要回头确认发生了什么，眼镜在鼻梁上颠来撞去，长逾十米的一双手臂紧随在身后，如一个友好的拥抱般向她们摊开掌心。
　　——那对掌心里各自盛着半张扭曲的脸，分为两半的头颅骨骼以极其柔软的姿态融化进手上的红肉里，把脸皮上的表情牵扯成了诡笑。

　　刘思杰跑得没有殷怜寿快——虽然同样经过了一些体能训练，他本质毕竟还是个文弱的年轻学者。此刻被扯住一条袖子，他跑得像运动会两人三足项目里那个拖后腿的，有一半身体被拽得飞起。

　　“咳——”他清清嗓子，扭头观察着污染者的动向，那两条手臂的根部连接着一个肥硕的躯体，在沙子上无声而迅疾地蠕动，越来越接近。

　　“或许，你还能试试那个「铭文」么？”他缩起脖子躲过几乎触到脸上的手，建议道，“在学会里引起轰动的那个。”

　　“这个事真就过不去了是吧！”殷怜寿不敢减速，恨不能将眼风甩到后脑勺去，“……「意象」稳定不下来，我能先刹车吗？”

　　近在咫尺的怪手飘来一阵阵血腥味，刘思杰和脸侧手心里那只眼瞳对视，眼睁睁看着它弯起尖锐奇异的弧度，恶意迫近如满张的弓弦。
　　“不……”他艰难道，“接着跑。”

　　「游廊」里很难计算距离，殷怜寿估摸着自己快被后面那污染者撵了十里地，终于拉开了一点距离，喘匀一口气，“「文物」揣在身上，连食尸鬼都不来吃我了，怎么污染者还要来追杀我？”
　　她想不通，“无迹者教会的人甚至拿污染当坐骑！”

　　“无迹者教会在「游廊」里久驻，习得的铭文恐怕多于我们的搜集。”刘思杰脸都跑白了，“污染几乎不具有智能，它们的行为模式不比细菌高级，它们只想同化一切。”
　　“只需要一把燃烧型武器，这就不是问题了。”他补充，“可惜，太突然了，什么都没带。”

　　“燃烧型武器……？”殷怜寿顿住脚步，转身。

　　使用「铭文」对她而言并不难，难的是将之变为习惯，变成解决问题的方法。
　　因为这太奇怪了。
　　心想事成的力量滋养膨胀的权力错觉，虚空取物的奇迹让人在古神注视中忘记未被收取的代价。

　　殷怜寿在指尖画下铭文，二十余米长的火舌沿着她所指的方向一路舐向污染者庞大的身躯。

　　追击者烟消云散，变成脚下沙尘的一部分。

　　“……真是奇迹。”刘思杰推了太多次眼镜，镜面上沾了指纹，他摘下来用衣服下摆擦，“除却你和宁渊，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人能使用这种规格的「铭文」。”

　　殷怜寿收回手，轻轻捻了下灼伤的指尖，“可惜这玩意不太适合写在自己身上。”

　　“你可以戴个饰物。”刘思杰建议，“戒指之类。”

　　“在这里可找不到那种东西。”
　　停止了逃亡，殷怜寿再次环顾四周，“还不知道从哪里离开。”
　　她随意迈步，脚下踢飞一个小小的亮物。

　　刘思杰弯腰拾起那个小东西，放到眼前，“……一枚戒指。”

　　“我可没用「铭文」，”殷怜寿无辜地摊开双手，“从哪里冒出来的？”

　　刘思杰闷不吭声地蹲下身，拨开沙土，在戒指出现处的附近，又翻出了数种大小不一的饰物。

　　“这是……文物？”殷怜寿忍不住蹲下身和他一起翻找，这一片沙土下，文物堆积得像个殉葬坑。

　　殷怜寿是在挖出那只瓷瓶时感到不对的——釉下彩，透明釉质之下，一横触手的影子诡秘难言。

　　“我见过这个瓷瓶。”她低声道，“绝对没错，这就是我们在巢城外的桦树林中挖掘到的——”

　　她的声音停住了。

　　一粒沙落在她脸上，如雪一般。

　　百余步外，城池轮廓拔地而起，她眼里的世界像被抽取了帧数，眨眼间，面前已矗立着一座熟悉的巢城。

　　——239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