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大平十七年，君上诞下一对儿女，取名沈嘉，沈辰。沈辰立为储君，沈嘉授予长乐公主封号。

　　周锦惜想起来自己诊断出怀孕的那天，自己刚下了早朝出来，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本以为是早上出来的匆忙没能吃上一口干粮的原因，结果还未走回太平殿便晕在了小路上。

　　李公公惊叫着命人将周锦惜送回寝宫，自己跌跌撞撞的去请了太医和沈淮书，彼时沈淮书正在校练场上练兵，身边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在炎炎夏日里格外浓郁。

　　他不苟言笑的站在箭靶前看着士兵训练，突然得到消息说周锦惜昏倒，原本冰冷的面容上出现一丝裂缝，随即丢下所有人往宫里赶。

　　太医号完脉之后嘱咐了一些事情便拎着药箱走掉了，周锦惜一身素衣躺在床上正在和幼白亲手熬制的汤药。

　　“君上，说了让您注意些身体，看看，您这样对孩子可不好！”幼白一边轻轻的喂药，一边嘟囔。

　　她方才一听君上怀孕，也是吓了一跳，但是后知后觉便是之后的事情，这孕中用药乃是大忌，是药三分毒。

　　周锦惜无奈的点了点她，也就是这丫头现在还敢说教自己了。不过这话也没错，自己也没想到会突然之间去孕育一个生命，这种感觉无疑是奇妙的，她的手掌慢慢抚摸上自己的肚子，想着日后孩子的模样，有些初为人母的喜悦。

　　“蓁蓁！”沈淮书连盔甲还未褪去，身后披风因为走的着急在空中摇曳，如今的沈淮书随着年龄增长，更加稳重了，脸颊上似乎还长了一些小胡渣。

　　周锦惜抬眼看过去，眼前男人的身影和那年初见的翩翩公子重合，令她有些慌了神。

　　幼白有眼色的放下手中的汤药，转身将下人一并带出去了，让两个人能好好说话。她如今也成了内阁大宫女，在这宫中地位仅次于李公公。

　　门外李公公站在门口，担忧的看向幼白道：“幼白姑娘，君上这是怎么了？”

　　当年传言四起，众人皆说周锦惜活不过二十，可是如今君上也已经二十有一了，平日里身子还算康健，一直都有太医盯着，可以说是不会这么轻易倒下。

　　幼白眨眨眼睛，神秘兮兮道：“咱们宫里啊，恐怕要添新丁了。”

　　说完便扬长而去，李公公愣了一下自己又琢磨片刻，突然眼睛亮着嘴里念念叨叨：“好啊，这敢情好啊！”

　　门内的沈淮书还尚且一无所知，紧张兮兮的握着周锦惜手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这太医怎么回事？平日里好好的一个人，竟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周锦惜笑着反握住他的手倒是安慰起来道：“这是做什么，生这么大气，当心以后孩子学你！”

　　“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什么孩子...孩子？”沈淮书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将周锦惜盯穿，原本碎碎念里突然有了几分惊异，“你说什么孩子，蓁蓁！”

　　周锦惜勾起嘴角，看他满脸的汗水，一看便知道是马不停蹄从军营里赶过来的，于是心疼的拿出手帕擦了擦，沈淮书等不了一刻赶忙又问了一遍，这才得到周锦惜点点头。

　　向来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沈淮书此时却是有些激动的大喘气起来，连说了两三句好啊，这才反应过来又问了许多周锦惜身子状况，唯恐怀孩子会伤及根基，他还没忘周锦惜前两年的病情。

　　周锦惜被他念叨的头疼，恨不得拿帕子堵上他的嘴。但也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只能静静的听他说说话，然后一一回答。最后才保证，方才太医说了，一切无大碍，她和孩子都很好。

　　沈淮书这才松了口气。

　　自从周锦惜怀孕以来，沈淮书这军营也不去了，好像把周锦惜当成了什么易碎品一样，干什么都要跟着，早朝在一块，批阅奏折的时候也在一起。

　　本来夏日就热，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批阅奏折的时候尚且还好，可要是旁边做了个活人，还是个大男人，那就有些炙热了。

　　周锦惜原本命幼白搬了些冰块放进房间里，但是现在来看也是于事无补。

　　“我又不会突然消失，你就不能往旁边坐坐吗？”周锦惜将沈淮书圈在自己腰上的手拿走，好像个火炉硬生生烤着自己。

　　沈淮书坐在她侧后方，以一个半包围的形式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引得周锦惜不得已往前坐了坐。

　　以往周锦惜都是乖乖倚靠在自己怀里的，从未像今日这般的嫌弃自己，沈淮书顿时有些委屈。但是也算是正常，自从周锦惜怀孕，她好像变了个人，以前特别怕冷的她现在受不了一点炎热，喜欢吃辣的她也开始喜欢吃甜，似乎一切都因为肚子里的小家伙变了。

　　但是好在这个小家伙不闹人，周锦惜在孕吐这一方面没有那么严重。

　　前几日给母亲寄了信过去，长辈现在正在袁州城游玩，收到信件以后太后娘娘马不停蹄就想往后赶，毕竟她最是清楚自己女儿身体，怕是离了人不行。

　　但是沈淮书在信中特意说了不必特意回来，他已经将军营的事情尽数推了只为照顾周锦惜，太上皇也劝她孩子们总要学会自己去生活，他们不必管太多。

　　太后这才渐渐平息了心思，只说等锦惜生产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回去。

　　这才有了周锦惜如今十二个时辰被沈淮书看管起来的现在。

　　“我不抱你便是，你好好坐着。”沈淮书讪讪的收回手脚，这才开始认真的看起周锦惜批阅奏折，沈淮书觉得这辈子见过最美的女子莫过于周锦惜了。

　　周锦惜轻咳两声，沈淮书赶紧紧张兮兮的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周锦惜心虚的摇摇头道：“这冰不多了，你去库房里再拿一些吧。”

　　沈淮书不愿意走，这种事情旁人也能做，他单纯不想看不见周锦惜。

　　周锦惜一时间都分不清这到底是谁怀孕生产？怎么是沈淮书变得更加粘人了？“他们总是选不好，你会选，你去吧。”周锦惜又催促一遍，沈淮书觉得有道理这才不情不愿站起身去拿冰。

　　沈淮书刚消失在拐角，幼白便偷偷摸摸进来轻喊了一句：“君上！”手里小篮子里正是装了一份雪花冰。

　　周锦惜环顾一圈确定没人，这才迫不及待让幼白进来。她夏日就贪这口凉，要是被沈淮书看到，又少不了一顿说教，周锦惜这才想起来个法子就是让幼白偷偷备下，趁着沈淮书看不见的时候再吃。

　　“陛下真是越活越小了，竟小时候用来对付太后的那一招用来对付姑爷了。”幼白看周锦惜拿勺子挖了一勺冰放进嘴里，有些好笑。

　　周锦惜感叹于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冰这么伟大的发明的时候才回答道：“要不是他日日盯着我，何至于如此？”

　　她小脸皱皱巴巴的挤在一起，无奈的摸了摸肚子心想，娘就好这口，对不住了宝贝们。

　　原以为君上当了娘会更加一板一眼，没想到反而跟个小孩一样，幼白便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出来。

　　还不等周锦惜说话，匆匆离去的沈淮书从外面进来，错愕的看着一主一仆趁着自己不在做的勾当，周锦惜心底咯噔一声，心道，完了。

　　*

　　孩子在五个月的时候被诊断出来是双生子，沈淮书激动的一夜未眠，又想着太医说双生子生产的时候危险只会更大，便更加惆怅起来。

　　周锦惜感受到身边人的气息不稳，悄悄在被子里握住，翻身拱进怀里，她怎么会不担心，但是比起来担心，当下的他们应该做的是做好准备，而不是自怨自艾。

　　沈淮书也转过来将他抱在怀中，心中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本来周锦惜身子就不好，虽然太医昨日还说了周锦惜身子康健，可是沈淮书总是有些担心。

　　周锦惜的手慢慢探上沈淮书的腰间，带起一阵喘息。沈淮书一把扣住周锦惜的手，闷声道：“不行！”

　　周锦惜却可怜兮兮道：“太医说了，过了四个月就可以了。”

　　沈淮书顿了一瞬便翻身压了上来，天知道他这些日子忍的有多辛苦。于是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染红了门外守夜下人的耳朵，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还得在心里想，君上与王父感情是真的好。

　　好在后来周锦惜平安诞下双子，还是龙凤子。沈淮书看着悠悠转醒的周锦惜，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眼神中尽是不放心的担忧。

　　周锦惜虽然脸色苍白，但也觉得无大碍，轻轻摇了摇头。

　　太后和沈夫人手里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哄，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小孩子，嘴角更是笑的合不拢。看周锦惜醒了赶紧抱过来给看，周锦惜抬手戳了戳小孩子粉嫩的脸颊，觉得神奇。

　　沈淮书看着面前这妻儿同乐的画面，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若说他之前可是万万不敢去想这画面的。如今竟然因为这场景险些落了眼泪，周锦惜笑她没出息，沈淮书却没反驳。

　　“行了，过来看看你儿子女儿，都是当爹的人了，现在倒是多愁善感起来了。”沈夫人也觉得儿子有些好笑，不想这大喜的日子弥漫着如此悲伤的气息，赶紧将怀里的孩子塞给沈淮书，只见沈淮书手忙脚乱的接过来，他才想起自己只顾着学习怎么照顾孕妇，倒是忘了学习怎么照顾婴儿了....

　　沈夫人走过来坐下轻笑的握住周锦惜的手道：“蓁蓁，辛苦你了。”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周锦惜，小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好，要是沈淮书拿不下，她便收了周锦惜做干女儿，没想到这臭小子还有点本事。

　　周锦惜勾起嘴角有气无力的拍了拍沈夫人，一切尽在不言中。沈夫人也不知道怎么的，方才还笑话自己儿子呢，现在自己倒是先哭上了。

　　他们老两口是为了周锦惜生产特意赶回来的，还好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了。太后娘娘绘声绘色的给在月子里的周锦惜将这一路上的故事，周锦惜便抱着孩子安安静静的听，眼前的母亲是从前十年都未曾有过的开心。

　　等孩子大一些的时候，周锦惜才将周唯叫到自己跟前，原本瘦弱的男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位大人，彬彬有礼的给周锦惜行礼。

　　“小唯，近来读书可有什么问题？”周锦惜已经将周唯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弟弟，偶尔便会询问一些学业，周唯一一应答仪容得体，周锦惜也连连点头。

　　她这个弟弟如今一表人才，精通四书五经不说还能讲的一手好治国策，令她很是欣慰。

　　“若是过两年，沈辰继位，你可愿意扶持自己外甥？”周锦惜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她身体虽然没有像是传言中的一般活不过二十，但是情况自然是愈来愈差的，就算能靠药物吊着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她不能抛下江山不顾。

　　周唯却是惊讶了一瞬，立刻跪在地上道：“臣弟尚且没有从政的心思...”说来奇怪，他对治国反而没有什么太大兴趣，对于经商倒是有些非凡的兴趣。

　　周锦惜却让他起来，细细给他讲了其中门道，周唯这才勉为其难的应下，但是临走之前还是说了几句：皇姐身体康健，必能长寿。

　　周锦惜点点头心想，就算身子好也得赶紧将皇位给出去，要不然谁和沈淮书去游山玩水？她实在是看着自己父母在外面玩，看的眼馋，想起来那时候在外面的经历，恨不得现在就跳出去这道墙。

　　*

　　沈嘉七岁的时候，格外调皮。大臣们说起来，都说和稳重的君上沈将军是一点也不一样。旁人不知道内情，沈淮书倒是目光看向周锦惜，周锦惜心虚的咳嗽两声。

　　她小时候确实格外淘气，可以说是没有谁家的鸡和树能逃得过自己的魔爪。

　　“小嘉，不准这样！”周锦惜低下头训斥着沈嘉，可明明是个女儿身沈嘉却格外喜欢舞枪弄棍上山爬树，往往在下人们看不见的时候她就已经将御花园里的花草全都祸害了。

　　今日她去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满身的污垢，脸上尽是一些灰尘还有些不服气的昂着头不去看周锦惜。

　　“小嘉，我在跟你说话！”周锦惜冷下脸来道。

　　见效果不好，沈淮书上前一步拧着沈嘉的耳朵道：“你娘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沈嘉一听老爹发话了，赶紧怂兮兮的看向自家娘亲。她这副样子还真不像贵为公主的千金之躯。

　　一边手里拿着书卷看书的沈辰低下头叹了口气，不是哥不帮你，实在是你这次玩的太大了。

　　两个孩子差别大的不止一点点，一动一静两个极端。

　　沈嘉那就是知晓自己娘心软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但是爹不一样，爹动手的时候可是真打。

　　“错了错了。”沈嘉不情愿的嘟囔两句，给周锦惜气笑了。这孩子认错速度每次倒是一等一的快。

　　沈淮书叹了口气道：“明日开始，跟我去军营。”

　　“真的吗爹！”沈嘉突然一扫阴霾，一蹦三尺高，开心的挂在沈淮书身上问。

　　周锦惜不禁皱眉道：“她一个小姑娘，去军营干什么？再说了，她还小你还真惯着她...”

　　沈嘉自小和别的小女孩不一样，就喜欢兵器。要不是宫里没有适龄的孩子，她一准是个打架斗殴的好手。

　　这也是周锦惜不敢把她送去国子监的原因。

　　不过她倒是一直想跟着沈淮书进军营，还嚷嚷着什么：女子为何不能学武？

　　将周锦惜气了个半死，沈淮书倒是拦下她道：“你年轻的时候不会还说过女子为何不能读书吗？”

　　周锦惜觉得那怎么能是一样的东西，读书写字是每个人的权利，但是学武是会受伤的！到时候再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每日带着一身伤回来，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至今都记得午夜的时候，伏在自己身上的沈淮书肩膀上那道蜿蜒的伤疤，触目惊心。

　　战争从来就是残酷的。

　　最后还是聂卿出马，受了小公主一番撒娇威胁，这才去找周锦惜保证道：“让长乐跟着我吧，保证不会受伤的，你看我在军营这些年不也好好的。”

　　有了聂卿这个活例子，周锦惜才松了口。

　　晨起吃了饭沈淮书便带着沈嘉去了军营，周锦惜则是带着沈辰去批阅奏折。

　　沈辰脑子好用，还沉着冷静，一些周锦惜尚且转不过来弯的地方，沈辰倒是能想过来。周锦惜也怕沈辰如自己当年那般不情不愿，多次旁敲侧击之下，谁知道沈辰如小大人般道：“娘，我是真的喜欢读书，这天下总要有人担，既如此儿臣希望能成为那个天之骄子。”

　　可是将周锦惜高兴的背地里偷偷抹眼泪，终于他们家里有个喜欢处理国家大事的人了。于是后来她便也不再问了，就带着沈辰上朝批奏折。

　　前朝大臣人人都知道，这储君大人年仅七岁便能登大雅之堂，乃是未来大平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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