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相拥而眠，这一次，许珂依旧将他抱得很紧。
　　“腰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许珂的声音被黑夜卷走，静悄悄的夜却比平时要温暖了几分。
　　“嗯。”程默回答得有些慢，一只手还被许珂握在手里，许珂甚至能够感受到他平静跳动的脉搏。
　　“那天晚上，你也是腰伤复发？”他抬了抬下巴，点了点他的头顶，深吸了一口气，便是满口的清香。
　　他至今没能找到程默身上的那种香味。
　　程默听得迷糊，困意来袭，连反应都慢了下来：“哪天。”
　　许珂察觉到了，低下头在他额发间落下了一个吻。
　　“你一直赶我走的那天。”
　　他说得有些委屈，甚至还惩罚性地在他的左耳边轻轻咬了一口。
　　“嗯？”
　　近乎提神的一点痒意，程默终于精神了一些，他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的对话，回忆了很久，终于有了点印象。
　　“确实是腰伤。”他点点头，随后又矢口否认了，“但是我哪有赶你？”
　　明明只是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许珂不知道究竟是在意还是不那么在意，一直弄他的左耳。
　　“你就是在赶我。”像个较着劲儿的小孩子。
　　程默没忍住笑了：“许总，这么玻璃心呢？”
　　说着就去推他的脸，但是被拦住了。
　　许珂没应声，握着他的手也没动，反而始终坚持着将他的左耳咬出一点什么。
　　程默觉得他有些奇怪。
　　“你干嘛。”
　　他躲了躲，还是没躲得过去。
　　许珂的固执也同样奇怪。
　　程默没辙，只得躲进他的怀里，闷声说：“许珂，我真的很困。”
　　生病的人声音都是软的，许珂扶了扶他的脑袋，将他整个人都环抱起来，没那么用力，却同样像是想要将他揉进身体里。
　　“嗯。”
　　他温柔地哄他，“睡吧。”

　　程默第二天是被一阵阵说笑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许珂已经不在屋里了。
　　他看了看窗外，清醒时才能更加清楚的听到外面的声音。
　　程默好奇了，他拿上外套就想起身下床，刚要穿鞋子，就有人推门进来了。
　　“醒了？”
　　许珂手上端着一个盆，见他起身，才将装了热水的盆放在桌上。
　　“外面什么声音？”程默问。
　　“杀猪。”许珂淡淡回着，而后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是不是吵到你了？”
　　他把鞋给他穿上，说话间也不忘抬头看他。
　　摇了摇头，程默反而对这一回答感到疑惑：“杀猪？”
　　许珂笑意渐深。
　　“想出去看看吗？”

　　大大的院子里摆了两口大锅，烧开的水沸腾着，一次次舀进一旁的大盆里，又一次次换进了冷水。
　　好几个穿着围裙的男男女女围坐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有几个剧组的人，有几个看着眼熟，吉克阿加父子也在里面。
　　“程先生醒了。”端着一盆青菜的女人路过时正好看到了他，关心的话语又急又热情，“休息得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好一会儿，程默才想起了她是谁。
　　阿石依的婶婶。
　　“劳您记挂，已经好多了。”
　　女人又笑着说了几句，便被不远处正在洗菜的人叫过去了。
　　这个冷清的院子，迎来了十分突然的热闹。
　　“怎么回事？”程默看向身旁搂着他的许珂，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许珂伸手拢了拢他的外套，轻笑着：“阿石依一家为了感谢你特意从猪圈里选了一头猪，说是在我们走之前一定得好好招待一下。”
　　程默震惊地瞪大了眼。
　　杀猪，是郦庄过年才会有的习俗。
　　“听说，这是郦庄待客的最高礼节。”许珂眉眼带笑，顺手揉了揉他的脸，“托你的福啊程老师。”
　　这时候再看，发现院子里来往的人见他时都笑得不可思议的亲切。
　　程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扒拉着他的手，一时难以适应，拉着许珂重新进了屋。
　　程默关门关得迅速，许珂就跟着他的动作进屋，观察着他的反应，适时地开口：“怎么了？”
　　程默松开他的手，身子靠在门上，恍惚地说：“跟做梦一样。”
　　许珂笑着摇了摇头。
　　他再次拉住他的手，轻松将人抱进怀中。
　　“真好，程老师的所愿，一个晚上就全都实现了。”
　　他微微弓着身，下巴深深陷进了程默的颈窝里，或许是对方太瘦，许珂竟担心自己的下巴都能刮伤他那清晰的锁骨。
　　“什么所愿？”程默懵住了。
　　许珂没答，只是将越发瘦弱的程默抱得更紧。

　　——

　　郦庄人人都有艺傍身，厨艺好的主动跑到剧组给他们送饭，连林大厨都担心自己失业，索性就跟着那几个热情的村民学了几个菜。
　　阿尔木古跟刘有才一起与几个果园负责人都提过了合作社的事，很快，郦庄合作社便在刘有才的组织下正式开办，而阿尔木古又被支持成了合作社的负责人，直接与水果厂对接。
　　虽然成效不明，但好在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开始。
　　眼看着他们就在郦庄待了一个多月了，剧组拍摄的进度着实被耽误了不少，玩也玩好了，吃也吃好了，于是叶西泽敲定后天离开。

　　“程默哥哥！”
　　阿石依家的果园不大，最近两年结了果子也是烂在地里，所以现在还需要打理一下果园。
　　程默空下来的时候便会往这边走，顺便来看看情况。
　　阿石依很喜欢他，每次一见到他就会黏上去让他抱。
　　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身上像是没多少肉，程默每次将他抱起的时候都会心疼。
　　“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有的，每次都有乖乖吃一大碗的。”阿石依说话的同时还用手臂画了一个大圈，“阿婆都夸我能吃呢。”
　　“你阿婆那是说你贪嘴呢。”旁边正在干活的男人没好气地笑了，而后才向程默打了声招呼。
　　这是阿石依的父亲，原本在外务工，后来被阿石依的阿婆叫了回来的。
　　“女孩子能吃是福。”程默笑着逗她，“再说了，我们阿石依就算是胖了也是个小美女。”
　　“小美女！”
　　阿石依就捕捉到这么一个词，大声而高调地朝她父亲说，“阿爸阿爸，阿石依是小美女哦。”
　　“是是是！我们阿石依好看得嘞。”
　　小孩儿很好哄，而向阿石依这样成长在爱意与保护中的小孩儿，也更容易满足与开心。
　　“阿石依的妈妈呢？”程默与中年男人坐下休息，看着不远处摘着野花的女孩儿。
　　“去世了，肺癌。”男人回答，“当年没钱治，硬生生拖到闭眼。”
　　程默手上一顿：“…抱歉。”
　　“没事，都过去很多年了。”男人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果园里转了一圈，“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说着，程默注意到他看向阿石依时眼底流露出的浓浓的愧疚。
　　“阿石依喜欢花。”他说着，笑容明朗，“以后，还得给小姑娘买更多的碎花裙子啊。”
　　那种目光，于程默而言似乎极其遥远，但又像是逐渐拉近。
　　“阿爸阿爸。”阿石依手上攥着三束小花跑了过来，“这个是程默哥哥的，这个是阿爸的，好看吗？”
　　“还留了一个啊？”中年男人打趣小姑娘，“想着给镇子里的哪个毛孩子呢？”
　　阿石依哼了一声，飞快地藏在了身后：“不告诉你。”
　　男人笑得更大声了：“我们阿石依也有小秘密了。”
　　说着，他又拿上镰刀和锄头起身了。
　　见父亲走远了，阿石依才将花放进程默的另一只手里，慢慢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程默哥哥，你把这个给那个漂亮哥哥哦，跟他说，阿石依没有偏心的。”
　　小姑娘的话软软糯糯，程默听得心都化了。
　　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当时阿石依跑到大院子找他，然后独独给了他一束花，被出门的许珂正好看到，便故意说了一句小姑娘偏心得很。
　　没想到，还被她给听进去了。
　　“好的。”程默忍着笑，同样凑在她耳边说，“哥哥一定说得清清楚楚。”
　　得到允诺，阿石依欢快地跑开了。
　　一大一小，往园子的下面越走越远。

　　回去的路上，程默心里第一次出现了不舍。
　　对郦庄的人也好，景也好，程默的心里首次生出了对这个地方的留恋，这是以往去任何地方都没有过的感觉。
　　“程默。”
　　许珂正走在寻他的路上，刚上了山坡，便与他正好遇上了。
　　见到他，程默莫名地停在了原地，远远朝他张开了双臂，笑吟吟地看着他。
　　许珂偏了偏头，不解却纵着他，跑过去的脚步都加快了一些。
　　他的拥抱依旧用力、温暖，让程默能够放心地依靠。
　　“去哪儿了？”许珂问。
　　程默松开他，低头笑了笑，然后抬头，顺便将那束花递过去。
　　许珂故作一惊：“程老师已经那么浪漫了吗？”
　　程默就是不解释：“嗯哼？”
　　许珂笑得嘴角都拉长了，他余光里尽是得意，整个人也傲娇得厉害。
　　“行吧。”许珂摸着鼻子轻轻咳了一声，这才接了过来，“勉强收下了，程老师再接再厉啊。”
　　程默轻笑出声。
　　“阿石依让我告诉你。”他眨了眨眼，“阿石依没有偏心。”
　　回想起了什么，许珂这才后知后觉。
　　他戳了戳几个细小的花瓣，淡淡的细微的花粉在他的指腹上留下了一点印记，程默的笑声夹杂在风声里，细碎的凑近，许珂鼓着脸，啧啧了几声。
　　“程老师不该反省吗？”他一脸受伤，目光怀疑，“连小孩子都知道的讨人欢心的把戏，堂堂呈禾可言老师竟然连追人都不会。”
　　最近这家伙有点得意忘形了。
　　“我为什么要会？”
　　程默却突然耸了耸肩，故意说，“都是别人追我，我又不需要。”
　　许珂收笑的速度很快。
　　“程默，你说话有点危险啊。”他咬了咬下唇，眼睛紧紧一眯。
　　一般情况下，许珂倒是极其容易被他的话所刺激到。
　　程默知道他的醋劲，自然见好就收了。
　　“我想吻你。”他说得随意。
　　许珂一怔。
　　“现在？”
　　他看了看四周。
　　“不然呢？”程默直接一步上前，手掌扶住他的脖子，修长的直接轻柔地箍住了他的后脖颈，狠狠地往下一拉。
　　山间的风满是晴朗的味道，午后的阳光在十一月也收敛了许多，冷意一点点收紧，拉近了原野上站着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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