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和他的牵牛花

　　人死如灯灭，唯魂魄不散。

　　但无血脉供奉的魂魄便是无主孤魂，飘荡在人世间，无依无靠。

　　阮幸找到沈晚余的时候，他正被一群冤魂恶鬼纠缠。

　　抱着手臂看他负隅顽抗，不过是色厉内荏，待众鬼退去之后，阮幸才悠悠然的走过去。

　　做了孤魂的沈晚余还是先前的模样，只是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片灰败，那是鬼特有的死色。

　　摊着腿斜靠在一处厚墙垣下，沈晚余喘着气，目光无神的盯着面前的空地。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被鬼围殴，开始时他还拼命抵抗，后来，他想死，但是鬼魂想死却也没那么容易，直到无奈认命，自殒是鬼魂唯一做不到的事。

　　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什么是时也命也，从生下来开始他便是天之骄子，起码在外人面前一直是的，他甚至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鬼，仙门弟子从来都是想着何时能羽化飞升，做了鬼的仙门弟子，恐怕他沈晚余也算头一个了吧。

　　念及此，沈晚余自嘲一笑。

　　身后有脚步声走近，沈晚余没回头，想来又是哪个幽魂趁机来捡便宜了。

　　“你说做鬼有什么好，无人供奉四处游荡不说，还得被鬼欺负，沈师弟，你也没想到自己有今天吧，从来都是你欺负人，没想过自己也有被欺负的一天吧。”

　　阮幸说罢，明显看到地上的人身体一震。

　　那声音他太熟悉，沈晚余怎么也想不到，直到自己做了鬼第一个出现在的自己面前的人，居然是阮幸。

　　又是阮幸，总是阮幸。

　　想不到做了鬼都逃不过这个人。

　　沈晚余木然回头，却在看见阮幸后怔在那里。

　　眼前的人和往常极为不同，那身黑色蟒袍透着冷酷气息，阮幸如同一个运筹帷幄的胜利者，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面上依旧笑意浅浅。

　　那是终年身居上位者的从容不迫，还有对他的蔑视。

　　阮幸看着沈晚余越发复杂的神色，只低笑一声，“别想了，再化成了愁容鬼，可就更容易被欺负了。”

　　沈晚余喉头滚了滚，唇角翕合，终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地方我过去也待过，够清静，就是恶鬼多了些，”阮幸四下张望，这里距离半步多有些远，与鬼域隔着两条黑水河，是赫连彻那帮人平日里都不会来的地方，看着残破的瓦墙和荒废的土路，阮幸一脸稀奇的问他，“你倒是会挑地方，哎，我记得这里有只陈年老色鬼，恶臭的紧，他没找你麻烦？”

　　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阮幸莞尔，随即勾起嘴角，邪笑一声，挑着眉问他，“其实，你倒是可以投奔他，伺候好了他，在这里你便是百鬼不侵，看看你还这皮相，高仁那般喜欢，想来那老色鬼也受用的很。”

　　说着，还不忘弯腰伸手在沈晚余下巴上轻轻一挑，极为轻佻。

　　沈晚余在发抖，眼底飞快的染上了腥红。

　　“怎么？生气了？想不想揍我？”阮幸一副泼皮模样。

　　“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沈晚余深吸口气，声音里带着颤抖。

　　“沈师弟，你是当真看低了我还是太看得起自己？”见他一张脸瞬间变了颜色，阮幸终于憋不住的嗤笑出声，“行了行了，到底是我沈师弟啊，还真了解我，不错，我就是来看看你，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突然压低声音，阮幸弯腰凑近他耳边，“不如我发发善心告诉你，到了这里，你就别想着再离开了，听说......你想去江南？”

　　说罢，阮幸带着一脸恶趣味的笑，转身便走，放声大笑。

　　身后静了半晌，沈晚余终于暴走，传来崩溃的嘶吼。

　　“阮幸！你就是个杂种！你个没人要的死贱种！凭什么......你凭什么！我就该打死你！我早就应该打死你！你个小杂种！小杂种！阮幸！”

　　阮幸停在那里，面色逐渐阴沉，眼睛里却透着恍然的光。

　　他就知道，来这里是来对了。

　　沈晚余这个人，本心就是个纨绔，恣睢清高，那点所剩无几的可怜自尊依旧容不得人践踏。

　　多少年，沈晚余带人找自己麻烦时，看着自己被打，看着自己隐忍或是求饶，那双眼里的光让阮幸极为不快。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喜欢这么探究的看自己。

　　他从来不喜欢沈晚余每每盯着自己的眼神。

　　再次听到沈晚余对着自己破口大骂，阮幸甚至觉得有种久违的踏实。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这才是沈晚余啊。

　　阮幸也终于知道，自己肯定是有心的，纵然，本心为恶。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错，人若烦我我必还之也无可厚非，天要灭他他便欺天又有何妨？

　　私心，贼心，贪心，恶心，色心，妄心，他都有。

　　那又如何？

　　“哎......”阮幸长叹一声，回过头，看着那个声嘶力竭的人，“沈晚余，本尊到底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啊。”

　　沈晚余没漏掉他话里的不同，大喘着气，看向他袖口见的花纹绣迹。

　　万法宗有一册万相图，他认得那纹路，是魔界的魔吻花。

　　“你，你......”

　　沈晚余终是露出震惊神色，看着阮幸一步步重新朝自己走来。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沈晚余看着阮幸在自己身前蹲下，抬手将自己面前凌乱的发笼了笼。

　　“你品味太差，本尊就从来不觉得江南哪里好......”

　　沈晚余再没听清他后面说的话，只觉得心口一痛，低下头，便看到阮幸一只手穿过自己胸口，有温热的手感贴合自己的心，沉沉闷闷，一时间，沈晚余有些喘不上起来。

　　“哎，怪本尊嘴馋，吃多了那花露，竟没想到此生还能生出善心来......”

　　沈晚余眼中放出惊喜，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没想到，最中放逐他的，会是阮幸。

　　果然，总是阮幸。

　　沈晚余抬起手，显得有些吃力。

　　掌心冰凉，那是鬼魂才有的温度，手指在他脸上轻轻颤抖，阮幸没躲。

　　“阮幸......我其实最羡慕的就是你，你......你怎么总是那么......快活......我......”
　　细碎的话说的含糊不清，阮幸微一用力，便捏碎了手中的东西。

　　一滴泪从沈晚余面上划过，穿过他整个人崩裂成的血雾，低落在阮幸的鞋面，没发出一丝声响。

　　甩了甩手，阮幸大步而去。

　　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

　　手贱嘴馋这个毛病不知道能不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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