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之岁月

　　待润玉瞬行至玄洲仙境时，仙境之中一片死气，离邝露府居越近，润玉的心便更寒了一分。

　　在仙境里，他没有感到一丝邝露的气息。

　　诺大的院子里，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点的动静，如入无人之境。

　　润玉还是唤了一声，“邝露。”

　　并无人应他，只是书房中传来了些许动静，润玉正欲动身，房中制造出声响的人现了身。

　　鹤归的眼中没有一丝的生气，犹如一只被人提着的木偶。

　　鹤归脚步轻浮，好似受了极大的打击，行至润玉身旁，却是停下了脚步，一言不发，却将手中的纸扔到了润玉的身上。

　　“这是她留下的妖族降书。”

　　润玉也并未接，纸张被风吹落在了地上。

　　面对鹤归的表现，润玉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可是他不愿去相信自己的判断，鹤归在，邝露不会有事。

　　润玉讷讷开口，“她在哪里？”

　　鹤归极为不屑地轻哼一声，对润玉的不满一点也没有掩饰。

　　“她就在这里。”

　　润玉也没了平时里的耐心大度，转过头，眼神骇人，“她到底在哪里！”

　　鹤归也侧过头，看着润玉，眼中没有一丝的惧意。答非所问！“你现在还来做什么？”

　　“说！”润玉气极，手腕一转，手中长剑已经指着鹤归。

　　鹤归退后两步，眼中杀意渐起，“我不说又能如何？”邝露想他念他时，他未现身。现在来，又有何意义？

　　“你当真以为本座拿你无可奈何？”

　　鹤归挑了挑眉，不屑道：“有本事，杀了我。”

　　平时里的理智早就跑得没影，今日的润玉极为容易被煽动，从前心里引以为傲，异于常人的定力，在现在的情况下，根本不值一提。

　　鹤归见润玉的眼中满是颓废之色，嘴里动了动，终是开了口，“这千年来，你可对她有过一丝爱意？”他想替邝露问一问，问一问那个邝露到死还念着的心上人，到底值不值得她这样维护。

　　润玉脸色“本座不想与你多费口舌，邝露呢。”

　　鹤归抬头看着天上飞过的鸟雀，用着极轻的声音道：“在邝露眼中，你是遥不可及的梦，可在你眼里呢，她是什么？一个忠心的属下，还是……一颗制衡太巳仙人的棋子。”

　　润玉出声，“鹤归！”他的语气中有些不耐烦。

　　鹤归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语道：“初见她的时候，她好似才这么高。”说着鹤归按着腰上的高度比划了一下。“我上头的师兄师姐们与我大太多，只有她与我年岁将近，还能说上些话。”

　　鹤归向前走了几步，行至秋千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微微摇晃的秋千，就像是小时候邝露在玩秋千一样，“这些年，你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她长剑所指之处。她为你造了如此多杀孽。如今也承担了因果，可你呢？你到底是如何看她的？”

　　他们从小便知道，世间所有，皆是因果。他也知道他不该难过，可他就是想不明白，前几天还在他面前说说笑笑地要为玉露做一身新衣裳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为玉露做了一般的衣裳还在里屋里放着，为润玉收集了一半的晨露还在书房的书架上放着。

　　有因便有果，邝露手上沾染了太多杀戮，这是她难逃的劫数。

　　鹤归空洞道：“你说她多可怜，到死……也没等来她心心念念的殿下。”

　　赤霄剑跌落在了地上，化作了一缕青烟进了润玉的手中。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当鹤归说出来时，就像是天塌了一样。身上承受了数万斤的重量，压得他连身子也直不起来。

　　院中再无旁人，可润玉却觉得，仿佛有一个极为厉害的人，在给他施压。那股子力量，压得他毫无反击之力。

　　心跳停顿，喉头一股腥甜，终是压制不住，一口血呕出。

　　自他与邝露别离，便日日剜心的那把刀，在今日却是不再似往日般手下留情，就像是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地割着心头的血肉。想是要将他的心一片片的割下来一样，那把刀像是有意识一样想要从他的胸口蹦出。

　　润玉抬手置于心口，逆鳞早在幼年便被拔除，可为何这里还是这么痛，痛地叫他难以呼吸。

　　张了张嘴却发现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刺，把出来会痛，咽下去会死。

　　邝露师承上清天，其灵力，其修为，怎么会不敌区区一只妖？

　　邝露怎么会……死？

　　他以为……他以为邝露只是会受些伤，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润玉藏在大袖下的拳头，微微地颤抖着，喑哑道：“那巨蛟……怎会是她的对手。”

　　玄洲仙境的气息有变，他感觉得到，只是一个已经被封印了千年的巨蛟，又怎会是邝露的对手？

　　鹤归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润玉，“她不曾在你面前诉过苦，你便真当她是铁做的？她只是是一个姑娘。一个会怕疼，会怕黑的姑娘！”

　　“我要见她。”

　　鹤归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魂飞魄散，如何见？”

　　“不可能。”润玉说的果断，也不知润玉是在否定邝露已死的事实，还是在否定邝露连尸身也未给他留下。

　　连给他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

　　润玉倏然想起，就在一柱香前还萦绕在他耳边的唤龙诀，邝露是抱着怎样的心思使的唤龙诀呢？

　　而他，到底是愚笨到了何种地步，竟连旭凤在他身上下的安睡诀也未曾发觉。

　　如果他不去宴席，如果他不曾借酒消愁，如果他能在邝露唤他的时候出现，如果他让着点邝露……是不是……

　　可是这世上，再无如果。

　　润玉不曾想到，他会为一个人彻夜难眠，想一个人到无药可救。他如青埂峰下的顽石，即使凡间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皆空，他也会坚定地回答“我想要去，见那个人”。

　　后来，他常常会想，他对邝露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最后他想通了，以前他所期待的，是占有。

　　现在他所期望的的，是想触碰却又收回的手。他希望邝露喜欢。

　　他愿邝露岁岁平安，即使，生生不见。可就算是如此也难逃天意。

　　“千年前，你为了一个锦觅，妄想吞并穷奇却被穷奇反噬，为护你心脉，养你元神。邝露自作主张，不顾我的反对，将自己的元身分开，将半滴露水放进你心口。仅剩下半条命的她，却一次次地为你，出生入死。可当年你的眼中，只有那旭凤之妻，锦觅！”

　　为了生一个玉露，邝露将自己全身的法术全都封印在了自己的体内，除了要日日忍受害喜症状，还要承受烧灼灵魂的痛楚。

　　玉露不是凡胎，她是除了润玉，世间唯一的应龙，在邝露肚子里时，邝露有好几次都差点承受不住这吸食她灵力的小龙。

　　出于私心，鹤归并未将玉露的事说出来，玉露是邝露临终前交托给他的，他没有保护好邝露，他会好好的将玉露养大。

　　“她的身体早就不去从前了，莫说是那只巨蛟，便是随便一个千年道行的妖，也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鹤归上前几步，看着润玉，眼中皆是杀意。又是愤怒又是悔恨道：“她被戾气反噬到夜不能寐时你在哪里？她不妒，不恨，不悔，不怨。却不得善终。她爱你所爱，护你所护，恨你所恨了上千年，你眼中可曾看到过她分毫！”愤怒润玉对于邝露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悔恨为何当初要顺着邝露的心意来。

　　润玉呆滞地站在原地，任由鹤归数落，他还是不愿信的，邝露怎么会...死呢？

　　润玉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邝露跟着彦佑下凡，他将醉酒的邝露带了回去，邝露哭着说他的殿下值得的时候，她爱他所爱，护她所护，可唯独昙花，她说她不喜欢，她哭着说殿下看到会触景生情，会难过。他是怎么做的呢，未做多想，只因她的一句不喜欢，便毁了那养了千年的昙花。

　　原来，原来从那时候，种种事情已经表明了他的心意，只是他爱而不自知，他并未醒悟。

　　总以为岁月漫长有大把的时间来挽回和原谅。

　　所有的悲欢都已化为灰烬，再没有来日方长，未来可期。

　　从此再没有这么一个人了，看她笑，会轻扬嘴角。看她皱眉，欲以身代劳。

　　“便悔着吧，便记得吧。”邝露到死也没有等来他，仙途漫漫便让他记着吧，便活在悔恨中吧。留下这一句，鹤归便离开了。只余下润玉，颓废地站在原地。

　　润玉苦涩开口，用着哄人的语气道：“我来迟了，你不要生气，出来见见我，好不好。”

　　无人接他话，方才顿悟，如醍醐灌顶。

　　摇摇晃晃地像一个醉酒的人像书房走去，可他记得明明并未喝多少，为何会醉呢？

　　反润玉所过之处，处处生寒，院中所有都像是冻住了一般，润玉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飘散在玄州仙境的所有角落，寒气渗人，叫那些外面的地仙皆是打了个寒颤。

　　润玉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放着的一叠叠的宣纸。

　　颤抖着伸出手拿起面前的宣纸，上面的字迹，太过于熟悉了，是邝露写的。

　　润玉。

　　润玉。

　　宣纸上所写的名字都是他的名字。润玉可以想到邝露写这些时是多么的认真。从一开始便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兵……怎么走丟了？

　　“天兵邝露，向夜神报道。”

　　“我认识的那条龙，是一位真正的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温润如玉。”

　　“太上忘情，陛下不过求仁得仁，又何必惋惜？”

　　他未曾想过，那会是他与邝露的最后一次见面。

　　“愿我与陛下，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会是邝露与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而他说的却是如她所愿。

　　她何愿呢？

　　一别两宽，如何欢喜？

　　眼角有一滴泪滑落，滴落在了宣纸上。

　　龙吟之声盘旋在玄州仙境之上三天不曾散去，上元仙子邝露身陨的消息传遍六界。

　　太巳仙人与彦佑赶到玄州仙境时，邝露的院子外多了一层灵力异常强大的结界，任由他们如何喊叫里面的润玉也未曾出现。

　　众人在玄州仙境外徘徊三日，也未曾见到润玉一面。只三日，润玉从洞庭府居现身，出来时抱着一尊牌位。赐洞庭府居为太巳居住。

　　而棠樾与锦觅所会的唤龙诀，再未唤来过润玉。

　　天书记载

　　天元万年秋，天帝润玉立后，上元天后邝露之牌位，入天族先贤殿，受万仙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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