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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番外二:记忆
一、兄弟
在肃修言的记忆中,一直留着一件关于肃修然的事。
那是在肃修言读初中二年级时候,他被母亲溺爱过度,又不被父亲当做继承人用心培养,行事作风难免总带着点纨绔二世祖的痕迹。
旷课逃学会被叫家长他没那个胆,酗酒飙车醉驾更是没到那个年龄,心有余力不足,充其量也就是平时在课堂上对老师的态度嚣张了那么一些些,在同学中鼻孔朝天了那么一些些而已。
即使如此,肃家的家世也让他在那个本来就充满了纨绔子弟的贵族学校中显得那么扎眼,于是自然而然地,他的身边开始环绕着其他也不怎么老实的二世祖们。
被那些二世祖洗脑了一阵子,他有一阵子还真或多或少看不上总是被当做优秀学生典范的肃修然,觉得自己这个哥哥乏善可陈得很,不过又是一个老古板罢了。
当然那时的他也还是畏惧肃修然的,毕竟在父亲角色缺失的情况下,一直以来在他的人生中充当“权威角色”的都是肃修然。
毕竟从小时候起,在他调皮的时候,会温和却不失威严地训斥他,在他懈怠想要偷懒的时候,会提醒他时刻记得应该做的事……这些都是肃修然来完成的。
那一阵子进入了叛逆期的他,对肃修然的态度改变了一些,学会了顶嘴和不满,肃修然自然也发现了,但鉴于他虽然总被老师批评,学习成绩也没有太大下降,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他真的捅出了一个篓子——坏学生做多了,总不可能次次幸免的。
那是他当时的狐朋狗友之一,班上一个喜欢欺压同学的恶霸学生,叫他一起去“教训一下那个不听话的小子”。
他那是正陷在“当然要挺兄弟”这种中二的思维中,自然毫无疑义地就跟着去了,而他身高比同龄人高出一截子,再加上体育又好还练过一些跆拳道,还真是高大健壮,看上去很有威慑力的。
具体过程是泛善可陈而且没有创意的,他们在午饭后的休息时间,把那个带着眼镜又瘦弱的可怜虫堵在洗手间里,然后再反锁上洗手间的门,对他进行各种“教训”。
他全程并没有动手,只是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做一堵合格的人墙和沉默的帮凶。
那是他第一次直面这种同学间的欺凌,当为首的哥们要求那个可怜虫跪下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
当那个可怜虫被要求匍匐在地上,并被他的哥们踩住脑袋的时候,他也告诉自己弱者就必须要向强者屈服。
当他的哥们点燃香烟,并命令那个可怜虫脱掉上衣,好让他们用烟蒂去烫他的后背和前胸时,他微微皱了眉,觉得这样会留下疤,哥们做的有点过分。
当他的哥们开始将那个可怜虫的头按到马桶里,并且因为受害者微弱的反抗而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他有些站不住了。
在他的意识里,还是觉得这样几个人殴打一个弱小同学的行为并不是“英雄”,也不是强者。
于是他拉住了自己的哥们,告诉他适可而止,这样就够了。
然而他却低估了那种来自青少年间的恶意,也低估了他自己跟哥们之间的“兄弟情义”。
几个少年显然是觉得他婆婆妈妈了,也认为他不赞同自己的做法,属于“背叛”,几个人争吵推搡之间,殴打那个可怜虫的力道也失去了控制,终于不知道有谁推了一把,把那个可怜虫的头推到了马桶的棱角上。
那个可怜的少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直接磕破头流着血昏了过去。
看着地板上逐渐蔓延的血迹,几个无法无天的少年终于意识到出了事,却在互相对视了几眼后就飞快地作鸟兽散逃了出去,只留下地上瘫软的少年,还有不知所措的肃修言。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肃修言打了急救电话,留在原地被赶来的老师抓了个正着。
然后在向老师供述过程的时候,那几个“哥们”无一例外地众口一词,说肃修言是主谋,是肃修言带着他们行动的,也是肃修言打的人。
在发现自己被背叛后,肃修言索性就不再发一词,任由老师气得发抖着打电话通知自己的家长。
不巧的是,当时肃道林在欧洲出差,曲嫣在加拿大度假,最后代表肃家来见校长的,是高了他两个年级,正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一的肃修然。
他还记得那一幕,他被气愤无比的老师从大办公室拽到校长室里,就看到校长的办公桌前坐着身形略显消瘦的兄长。
肃修然那时已经很高挑,清俊的眉目也已经有了上位者的冷淡和威严,他就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校服,坐在校长的对面,淡淡说了句:“修言不会是那样的懦夫,我可以确定。”
老师已经气愤无比,也不管校长还没有发话,立刻就反驳说:“可是所有的学生都说是他干的!看看他平时那种德性,做出什么事来我都不奇怪!”
肃修然侧头看了一下这个气得脸都通红的初中部老师,开口说:“闵老师,首先您在激动的情绪下会做出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断,我并不责怪您。其次我们首先需要解决的,是修言究竟是不是主犯,真正的主使者究竟是谁,我觉得您这样草率激动,对查清事情真相并无裨益。”
闵老师可能被他有理有据的说辞给气住了,也恢复了几分冷静,冷笑着说:“那肃同学你有什么高见,尽可以说出来。”
肃修然先示意肃修言把两只手都伸出来,然后说:“修言的手您和校长都看到了,如果是他打的人,时间还隔得这么近,对方还出了血,他拳头上一般会有痕迹,特别指骨,起码会有红痕。”
校长和闵老师也都能看到,肃修言的手干干净净,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纯洁。
闵老师气不择言地说:“他洗了!”
肃修然微微勾了下唇,继续说:“打人总需要个理由吧,据我所知修言和那个被打的赵同学平时并无过多接触,也没什么矛盾。反倒声称是修言打人的吴同学,前几天因为考试作弊,被邻桌赵同学举报给您了,那之后吴同学也一直对赵同学颇多怨言。”
闵老师也是气糊涂了,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事儿,却还是不服气:“我班上的事儿,你倒是清楚得很。”
肃修然微笑着摊手:“来之前顺路去您班上问了下情况而已,学生之间的秘密本来就藏不住。”
闵老师也是教过肃修然的,知道他品学兼优,在学生中也颇有威信,听到这里已经开始质疑自己之前的结论了,却还是追问:“你说的这么头头是道,但那几个学生都一口咬定是肃修言做的,怎么办?”
肃修然听到这里也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校长说:“事实上修言怕事,也考虑不周,所以只打了急救电话,没有报警,但您和闵老师应该清楚,这属于蓄意伤害,就算是未成年人之间发生的,也应该报警。”
这个也确实是校长和老师们的私心,这是所名声在外的贵族学校,如果报警的话,学生之间互相欺凌的事情被捅出,让媒体报道,对他们来说是最不愿看到的事情之一。
肃修然说着,又加了一句:“对警方来说,供词真伪可以区分,现场的痕迹也会还原真相……更何况据我所知,受伤的赵同学虽然老实懦弱,却也是家中的长子,您和闵老师觉得他的父母肯稀里糊涂被赔些钱就放过这件事?”
能进这所学校就读的学生,确实家世都非富即贵,那个被欺负的可怜虫,虽然不如肃家这样显赫,父亲却也在政府但任要职。
看校长还有些犹豫,他就“呵”得笑了声又加了一句:“更何况就算赵同学的父母不追究,想让肃家的人背黑锅,也没有那么简单。”
话说到这一步,校长也知道这件事没有办法私下解决了,他拿起电话前,还又问了肃修然一遍:“如果警方来调查,发现行凶的还是肃修言,就算他是未成年人,也要付刑事责任的,你能替你父母做决定?你能代表肃家?”
肃修然毫不犹豫地点头,微笑了下:“我可以。”
在校长和老师眼中,他再少年老成,也还是个学生和十几岁的孩子,然而肃修然就是有这样一种气度和说服力。
校长想到远在天边的两个父母,再想到报警越晚,现场证据损失越多,就拿起电话报了警。
肃修言一直在旁边蘸着,从头至尾,肃修然只是微笑地处理一切,除了他让肃修言伸手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眼神之外,他就再没把目光投向弟弟。
只是他眼中和神色间的笃定,却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变化——他是如此确信肃修言的清白。
事情的处理结果,也称得上圆满,警方到了之后就逐个审问当事人,并且从洗手间里找到了烟蒂——只要化验下上面的唾液,就能确定抽烟并用它烫伤受害人的究竟是谁。
而警方也根本用不到这种手法,那几个少年在面对老师的盘问时,或许还能面不改色地撒谎诬陷,但在面对警察的逐个审问和施压,供词就漏洞百出不堪一击了。
再加上下午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受害人就醒了过来,他虽然被磕破头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很吓人,其实却不过是外伤和脑震荡而已。
醒过来后他就说出了事情的经过,肃修言不仅不是带头打他的人,还是几个少年中唯一出言维护他的人。
真相大白不过就是几个小时的事,肃修然陪着肃修言在办公室里接受审问,到放学的时间,他们两个都已经可以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肃修然给肃道林和曲嫣分别打了一个电话汇报下午的情况,他用了很中和的说法:“修言是被同学诬陷,已经没事了。”
具体过程如何,肃修言最近和这些不良少年搅合到一起去了,他都没有详细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
肃修言知道他这么说的原因,一来怕曲嫣担心,二来是因为依照肃道林的性格,如果知道他跟那些不良少年走得很近,还差点捅了大事,估计会对他有更重的责罚。
看他挂了电话,肃修言就有些别扭地开口说:“谢谢你。”
肃修然只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下他,语气冷淡不乏严厉:“第一,跟渣滓走得太近的人只能是渣滓。第二,受了冤枉要懂得自救,这时候信奉沉默是金的都是傻子。”
肃修言听着“哦”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哥哥,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不是我做的?”
肃修然这才转头看了看他,唇边泛起一抹有些无奈地笑容,抬起手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顶:“你是我的弟弟嘛,我知道的。”
受了半天委屈,又在半天之内经历了人生第一个大起大落的肃修言到底还是没憋住,在他略显温柔的话语里,斜身扑到了这时候还高自己很多的哥哥怀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谢了,老哥。”
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多年后世事变改,他们兄弟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
直到他盲目又咬牙切齿地恨了肃修然很多年,直到他亲手制定了报复他的“计划”,并将利刃送入他的身体。
肃修然依然还是固执地相信着他,相信他并不是冷酷残忍的人,相信他一定天良未泯。甚至不惜用自身的安危,去赌一个换他清白的机会。
他后来也想过自己那个略显极端可笑的“设局”,想过假如他逼肃修然去选救他还是牺牲自己,也想过一定会有的那个结局……其实就算没有入局,肃修然也早就用行动将答案告诉了他。
他一直没有再去问过肃修然,为何这么信任他,为何一定要救他?
因为他知道,即使问了,肃修然也一定会微微一笑,淡淡地说上一句:“你是我的弟弟。”
二、母亲
曲嫣第一次真切地为肃修然这个孩子感到心疼,是在他已经“去世”了一年之后。
她想她可能的确是一个冷酷的母亲吧,起码在肃修然这里是的。
他太过优秀,也太过温柔善良,于是她就那么理所当然地忽略了他,并且因为他是被丈夫选中的孩子,还一度较劲一样冷漠地对待他。
她就那么坦然地做了那么多年不合格的母亲,后来他真的离开了他们,也离开了肃家,毫不留恋,再也没有回头。
她依然住在这个少了丈夫,也少了大儿子,显得更加空旷冷漠的大宅子里,日复一日,重复着以往的生活。
她告诉自己,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有一天清晨,她起身用早餐,发现在适口熟悉的红茶后,端上来的那碗惯例的燕窝粥口味并不如之前的那么好。
身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她一贯是不屑于和佣人们过多计较的,然而这个持续了多年的习惯和品质,还是让她多少有些不满,于是她叫来了负责采买食材的厨房帮佣,问他为何燕窝粥变成了这样。
那个老实的帮佣在犹豫了一下后说:“这已经是市面上能买到最好的燕窝了……之前那些……”
说到这里他又迟疑了,在曲嫣略显严厉的目光中,他硬着头皮开口说:“之前那些是大少爷亲自尝了很多家后,直接从一个供货商那里预订的,提前垫付了钱,也没有占用厨房的资金。之前的供货只能用到昨天,那价格又太贵会让账面顾不上,所以今天就用市面上的了……”
曲嫣听完就明白了,她这份习惯的燕窝粥一直是肃修然付账,并且静心挑选出来的原材料。
如今他人“去世”了,供货断了,采买的帮佣觉得与其到她面前提起这件事让她伤心,不如用便宜一些的市面材料替代,说不定她也尝不出来。
她听后除了有些怅然外,暂时也没有太多的感触,只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这部分的账你算下,还是继续从那个供货商那里拿吧,这个不行。”
帮佣看她这么说,也就答应下来,然后接着去办了。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太在意这件事情,结果那天晚上,她却失眠了,睡不着的时候,她想起了白天的事。
想到那个孩子究竟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关心她的喜好,体贴地照顾她,过后却又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来以此表功。
想得茫然的时候,她披起外衣,没有惊动任何人地,在这座一日比一日显得更加冰冷的宅子里走动。
走到楼梯拐角的地方,她看到那里靠近地面的地方亮着一盏夜灯,想起来那是她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向丈夫抱怨过每晚要去给两个孩子晚安吻才能回卧室,走到楼梯口处总是被比别处略显黑暗的楼梯给绊倒脚。
她说话的原意不过是嫌每天都要晚安吻太麻烦,这个由丈夫规定的仪式不如取消了算了,正好两个孩子也都大一点了。
丈夫那时并没有说什么,在一旁才不过九岁的肃修然听完就开口说:“在那里添一个夜灯吧,这样妈妈就不会绊到脚了。”
丈夫一贯听信他的长子,听完后就笑着点了下头:“修然说得好。”
男主人发话威力就是不同,当天那里就多了一个小小的夜灯,照亮了有些幽暗的台阶。
她那时却暗暗恼恨肃修然破坏了她的好事,却没有注意到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亮晶晶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希冀和关怀。
是啊,哪怕再早慧的孩子,那个年纪的时候也并不能分清大人们有时候会说着这件事,其实却在想那件事,甚至会说着这个问题,其实却在暗示着另外的要求……成年人真是麻烦啊。
她继续漫无目的地游逛,身影如同这座宅邸的幽魂,在暗夜里无声地穿梭着,而后她又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口,看到床下生长着一片茂密的玫瑰花。
现在还不到花季,所以看不到花朵,然而曲嫣却知道,等到花开的时候,会是纯然的白色花朵,如杯口大小的灿然花朵盛放成一棵花树,馥郁醉人的香气可以隔着玻璃飘到房子里来。
那是她的大儿子在她三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为她种下的,他已经是一个挺拔的少年了,目光逐渐清冷,没什么独属于少年人的活泼,反而老成持重,越来越像她的丈夫,为她所不喜。
在她生日那天,小儿子送上了很讨巧的精美礼物,是用他自己的私房钱买的,大儿子却送给了她一片没有开花,看起来却光秃秃的玫瑰。
他说那是她喜欢的花,代表着母亲孕育给了他们新生,也希望母亲能像那些花朵一样,永远生机勃勃又美丽。
她那时笑着说喜欢,心里想的却是这么会说好听又华而不实的话,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那从玫瑰却真的越来越旺盛茂密,到了开花的季节,也果真开出了她最喜欢的白色玫瑰。
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很喜欢这种花,也不知道大儿子是怎么发觉的,想着也许平日生活中的蛛丝马迹被他发现了。
她为此还提防过这个孩子的深沉心机:她喜不喜欢,他可以来问,善加揣测又搞所谓的“惊喜”做什么?
而且这个沉闷的孩子怎么老爱那些花花草草,客厅窗下那株木兰花树就是,还非要拉着全家人一起种,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但后来有一天,她无意间听园丁们闲聊,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种下那从玫瑰后就不管不问,在她生日后的许多天里,他坚持亲自为它们浇水施肥,还为此钻研了许多花木的知识,所以那从玫瑰才会开得格外热烈浓郁。
她最后终于走到了他的卧室外,在他“去世”后,这里并没有收拾好改作他用,也许是因为怕触动她的“丧子之痛”,管家自作主张地将其保持了原貌,每天仍旧派人打扫,连他的私人物品,也没有收拾起来。
她拧开锁走进去,转了一圈后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竟然如此冷清,甚至远超过宅子的其他地方。
它也不仅是因为多日没有人居住而显得冰冷,而是陈设和气氛,一切都显得过于冷硬。
没有任何装饰作用的物品,也没有任何温馨家用的东西,就是简简单单的床、沙发、柜子,充满了功能性。
她这才想起来,小儿子的房间中,或许还会有一些她送的摆设,还有她强制给放进去的两个人的合照,而大儿子,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来自于她的类似的小东西。
她厌烦他的呆板沉默,所以哪怕节日还有他的生日,她总是会送他一本书,看起来也很符合他的年龄显得精挑细选,其实却不过是应付,而且还可以把她认为他说的那种无用的漂亮话还给他:“修然最爱读书了,又聪明,妈妈喜欢送你书。”
随着年龄渐长,他应该也意识到了这种应付,从每次接过礼物时笑得眼睛发亮的神情,变成了波澜不惊的礼貌淡笑。
书自然是要放在书房里的,放在卧室里做什么,于是这里就理所当然地空空荡荡起来。
她坐在沙发上,从拉开的窗帘里看向窗外,此刻是萧瑟的冬季,于是她就看到了整个略显萧条荒芜的庭院。
她这样看着,就想,果然他是想走的,每天住在这种屋子里,对着这种风景,人生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她在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发病的那天……她原本是在家里等着他吃晚餐的。
在丈夫去世后,大儿子挑起重担工作繁忙,小儿子又沉湎于情伤不可自拔,于是每日的家庭晚餐,就变成了三天一次。
原本不管如何忙碌都会按时回家的大儿子却意外地迟到了,他在路上还特地打了个电话回来道歉,手机那端传来的声音有些低哑,他还压抑地咳嗽了几声。
她听着也不以为意,只是心里暗暗怪他连三天一次的晚餐都要拖延,到底是有多忙呢,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结束通话后,她又等了一阵子,在将要不耐烦的时候,却接到了来自于司机的电话,告诉她人已经在急救室里了,需要有个人来签字做手术,还有接医院下达给家属的病危通知书。
慌乱间她和修言一起赶到了医院,晚餐自然泡汤,司机呆呆地等在急救室外,手里还捧着一个礼物盒子,将那个盒子木然地交给她时,司机说:“这是肃总特地带给您赔罪用的,这些天来他实在太忙了,顾不上回家。”
看她呆愣地看着自己,似乎不明白在这个关头,他为何要单单提这个礼物,司机就忙跟着解释:“肃总昏迷前特地又塞到我手里的,让我转交。”
她这才木然地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副珍珠耳环,虽然不是订制,但也确实是她会喜欢的款式,看得出来虽然选购匆忙,却还是满含了心意。
她将礼物收了起来,签了手术通知单,也接了病危通知书。
这一刻回忆起来,她并不记得自己那时是用一种怎样冷酷的心情,忽视还挣扎在生死之间的他,向外界宣布他已经“去世”的消息的。
但她却清晰地,并且怀疑自己永远都无法忘记地,记得他刚刚苏醒过来后,听到她解释完目前的状况,知道自己已经被宣布“死去”后的目光。
那是种非常非常柔软的,像雪一样哀凉,也像雪一样转瞬就可以消散的目光,接着他就重新闭上了眼睛,无色的唇边还带着一抹来不及放下的温柔弧度。
他并不是睡了过去,而是重新陷入了昏迷,当冲进来的程昱在问过她究竟说过了什么后,这个对她还一贯礼貌的大夫愤怒地冲她喊了一句:“你是不是不看着他死就不甘心?”
她当时还觉得荒谬可笑,并且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是他的母亲,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关心他?还说得她希望他死一样,简直滑稽。
直到后来……他真的离开了,那样决然地放下一切,走了之后仿佛就再也没有想到过要回来,除了每月例行的电话之外,和他真的“去世”了也没有什么差别。
然后她就任由时光流逝着,到了一年后,由别的什么事情提醒,想起来他已经走了的事实。
她想假如每个孩子对父母都有一片赤诚又纯真的爱的话,那么她可能已经弄丢了其中的一份。
那个她并不喜欢宠爱,却又温柔得过分的孩子,她早在一年前已经把他弄丢了,并且余生可能都无法再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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