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画境

　　辰时。

　　昆仑山脚我五百年没有来了，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它的迅猛发展。原来这里的时代改变的太快，短短五百年就已经改朝换代两三回。好在这里接近昆仑，外界再怎么混乱，这里依然民风淳朴，邪魔气息丝毫不敢靠近。

　　所谓乱世，总是以英雄美人的出现为标志的。如今我途径一座青楼，这里正是打斗的厉害，望天吼欢欣的奔上去，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新奇，承渊也不阻止，只让我别乱来就好。望天吼的模样就跟这里七八岁的小孩一样，扎着总角，左手糖葫芦，右手小泥人，一直蹦蹦跳跳着。我快步跟上去，生怕他不小心就变回原形把这里的平民百姓吓坏就不得了了。承渊也是四处走走看看，今日他显然与平时不太相同，因为避免黎民将他认为是神仙下凡，便用了变神咒将一头银发染成墨黑，换了那标志性的掌门衣袍，穿得一身白衣胜雪，依旧气质袭人，衣玦飘飘。而我则是换上一身烟紫菱纱霓裳，若是这里的人能存活上百年，他们肯定还会记得我，毕竟五百年前我经常下山偷玩。

　　望天吼一声“打得好”换回我的思绪，我从人群中张望过去，大致了解了实情，像是一个世家子弟在同一名武林好汉争夺美人，美人一边劝架一边哭泣，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显然有功夫的人占了上风，他回旋踢过，一张容颜快速晃过，让我呆在原地——冷之贤？！

　　男子将那恶霸打到在地，一干帮凶也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美人颤抖着跑上前来，揽过冷之贤替他拭汗，心焦道：“没事吧没事吧！没受伤吧！”冷之贤抓了她的手轻轻握紧，温柔一笑：“没事。”

　　看完好戏人群疏散开去，望天吼也要离开，拉着我的动作一滞：“紫瞻姐，你怎么了？怎么不走？”

　　我看冷之贤就要被那美人带进青楼，我连忙跑上去抓他，没想到一下就被他感应到，还以为是什么恶意的攻击，他竟毫不犹豫的旋身扫堂，我险些摔倒，带他注意径直捞过我道：“姑娘没事吧！”

　　我赶忙站稳，道一声“没事，你等一下”就伸手在腰间掏来掏去，却始终摸不到那枚贤字玉佩，我这才想起，似乎在五百年前我就已经还给他了。冷之贤似是疑惑，旁边的美人问道：“姑娘可是有事？”

　　我一时难以启齿，只能问道：“冷之贤？你叫冷之贤？你还记得我吗？”

　　冷之贤疑惑的打量我，皱眉道：“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鸢儿！”正是自我介绍之际，承渊从不远处走来，一身风华绝代，让所有人把视线投向他的存在，他再道一声：“鸢儿，天色不早了，该用午膳了。”

　　美人向我挥了下香帕，掖笑道：“这位妹妹还是快些离开吧，这地儿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能来的，你家相公都急了！”说罢，携手与冷之贤就要离开，我左右为难，承渊已经走到跟前，解释道：“那不是之贤。”

　　一路上承渊告诉我，冷之贤魂飞魄散之后，覃天枢便动用了昆仑镜查找他的魂魄，冷之贤的逝去不似当年的晴雪，晴雪的魂魄都已经分散成亿亿万万，难以搜集。但是冷之贤的只是三魂七魄都散乱了，覃天枢花了五百年终于收集完整，央求了玉帝托付给冥王，让他投入轮回，重新来过。这是冷之贤的第一世，前尘往事都已经忘得干净彻底，而且现下虽然覃天枢动用人脉将他招来了昆仑，但没想到他此生困于一名青楼女子，终生无法修炼成仙。承渊又说，先前的冷之贤之所以如此顺利修仙，那是他前十世修来的福分，而今覃天枢也只有再等上一千年了。

　　我悲怆的点点头，本来打算招他回昆仑，没想到这一切都已经被覃天枢安排妥当，我不禁有些恻然，原来不止我，这么多人痛苦等待着。

　　望天吼反正是一直听故事，听完才开口道：“紫瞻姐姐，我饿了。”

　　我郁闷，他一早出来就没停过嘴巴，居然还有脸第一个喊饿，我正想教训他，承渊却安慰他道：“那我们随意找一家坐下来吃饭好了。”

　　记忆中的茶楼酒肆已经不再，我彷徨在有些陌生的环境，承渊携我进入一家酒肆，疑心道：“怎么了？还在为之贤的事耿耿于怀？”

　　这时小二跑上来道：“三位，用点什么？”

　　承渊将菜单交给望天吼，任由他天花乱坠的点菜，我伏在桌上有些沉闷：“师父，覃长老很恨我吧！”

　　承渊选择沉默。

　　看各色菜肴已经端上来，望天吼感觉不到我与承渊的食之无味，早就拿着筷子跃跃欲试，我也不想破坏难得出来一次的气氛，伸手摸摸他的后脑勺，道：“你多吃点，才能长得比我高。”

　　望天吼翻我一眼，做了个鬼脸：“我长大肯定比你高！月宫里的仙童都说小时候长得不好，以后总会越长越好的。”哦？这倒让我惊讶，望天吼在他们里头算是矮小的，却没被嘲笑，真是意外，谁知望天吼又道：“紫瞻你也是在月宫长大的吧！跟你一起长大的仙子以前都比你好看，现在大伙儿都只觉得你漂亮呢！”说着说着，望天吼就纠结道，“可我现在就很好，以后会不会越长越差啊？”

　　我听着一惊一乍，没想到他什么事都能把我给扯上，安慰道：“你每天看着美人师父，不会长成歪瓜裂枣的。”

　　望天吼得意的靠到我胸口，“就是就是，师父长这么好看，我是师父的徒弟，理应长得不赖！”承渊夹了许多菜肴在望天吼碗中，“快些吃饭吧，不然都凉了。”

　　望天吼吃到一半，又说起这些年在天宫的往事，凑过来很亲密道：“紫瞻姐姐你不知道，我认识月宫好多人呢！好多上仙喜欢你，要我把你约出来，不过都给我拒绝了！我知道紫瞻姐姐曾经被他们嘲笑过，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他们来往的！以貌取人，算不上大丈夫！”

　　我轻轻一笑，看向承渊，他正拿着勺子盛汤，看望天吼一张嘴里全是米粒，拿了丝绢将他擦干净，又把手里的汤递给他，“一下吃这么多，小心噎着。”

　　望天吼看看我的莞尔，又侧头看向承渊喂他的专注神态，动了歪脑筋道：“师父、紫瞻姐，你们看，那里也有三个人像我们这样。”

　　我同承渊好奇的转过头去，才发现望天吼伸手指着的那一桌是一家三口。我二话不说一掌打在他的脑袋上，“吃你的饭，看什么看？”承渊的唇角微微扬起，不言任何。

　　望天吼像是受了天大的误会幽怨道：“你怎么总打我脑袋，会变笨的！会比你还笨的！哪有娘亲像你这么狠心的，你看别人都这么关心小孩，我要告你虐待儿童！”

　　我掐他脸颊，嫩嘟嘟的全都是肉，“你这老妖精，还儿童，跟我装嫩！”我将他的脸揉成一团面糊，望天吼支吾着说不出话来，承渊打开我的手道：“别捏了，都走形了，你看过我有这么捏你吗？”

　　望天吼识相的点头。

　　我哀愁道：“我那时候，师父都不想看我呢！”说罢，低头扒饭。

　　承渊也是对那一段过往心存芥蒂，选择沉默。我们正吃着饭，这厢从后堂就跑出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朝着望天吼奔过来，兴高采烈道：“唉，真的是你！刚刚我们还一起玩的，下午茶楼里有说书的，一起去吗？”

　　望天吼连饭也不想吃了就下了桌，跟那陌生男孩闹成一团，兴奋道：“好啊好啊，”转眼一想不对劲道，“那说书的和月老讲得一样吗？我想听江湖武侠的！”

　　少年看到我和承渊也在场，立马投来好奇的眼光，“哇，你爹娘也来了！”

　　隔得不远，我与承渊听得清清楚楚，望天吼一脸尴尬，忙赶着他道：“别看了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撑着下巴故作温柔道：“阿望，怎么不带你朋友来见见娘呢？”

　　陌生少年一阵脸红，羞涩无比，望天吼支支吾吾的拉他过来，眼看着我就要发飙连忙窜到承渊怀里，幽怨道：“爹——”

　　承渊整个人一愣，继而轻轻推开他，看我一眼。望天吼不依不挠，恶人先告状道：“爹，娘她总是凶我……”

　　我一身鸡皮疙瘩掉满地，果然谁养的性子像谁，当年我抱着承渊大腿死皮赖脸的哭爹喊娘，如今望天吼也是这样，甚至说他的撒娇功夫比起我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搞得承渊一头黑线，镇定的咳嗽一声道：“是吗……”

　　就连望天吼才交上的少年也走到我跟前帮他说话道：“阿姨……阿望他很好的，你不要凶他，我爹常说生气的女人会变老的！”那边望天吼附和一句，“对对，会变老变丑，以后爹就不喜欢你了！”

　　我心里却纠结那个“阿姨”，微笑道：“小朋友，你还是叫我姐姐吧！”

　　望天吼继续依仗着师父的怀抱与我叫嚣：“都是我娘了，还让小朋友喊你‘姐姐’，不知羞。”

　　我怒目圆瞪，示意他回去等着瞧，望天吼连忙可怜兮兮的讨好承渊道：“爹，你看，娘又凶我……”

　　承渊摆摆手道：“鸢儿，这么大的人，还跟孩子一般见识。”

　　我纠结，你怀里的那只比我可要年长的多，比你自己还要老。

　　“就是就是。”

《敦煌画境前篇》
敦煌画境，上古传情——晴雪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