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刃向柔

　　手机在办公桌上轻轻震动，屏幕亮起，显示着班长赵磊发来的信息。

　　先是久别重逢的寒暄，接着是邀请她加入高中班级群，最后，是十年同学会的邀约。

　　沈亦柔的目光扫过那几行字，最终停留在“十年同学会”这几个字上。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动作。

　　十年。

　　这个数字像一把精确的尺子，量出了时光的长度，也量出了她与过往的距离。

　　心底某个被严密封存的角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深潭，涟漪无声荡开，却足以扰动一池静水。

　　“他……会来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清晰得让她自己都微微一怔。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更具体、也更徒劳的猜想：

　　“他变成什么样子了？”
　　“……结婚了吗？”
　　“如果见了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同学会”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动她紧闭的心门。

　　她想起了高考结束后那个漫长的、没有回音的夏天。
　　想起了大二暑假，在咖啡厅窗外看到的、他与另一个女孩相谈甚欢的侧影。
　　想起了这十年，她如何将自己投入学业与研究，用忙碌和成就来填满所有可能滋生软弱的空隙。

　　她以为自己早已放下，早已向前。

　　可当这个机会真正摆在面前时，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动于衷。那段无疾而终的青春，那个不告而别（在她视角里）的人，始终是她人生画卷上的一块空白，带着轻微的、持续的钝痛。

　　“去吧，沈亦柔。”
　　一个声音在心底冷静地响起。
　　“去给自己一个交代，给这十年的执念，亲手画上一个句号。”

　　不是去寻求破镜重圆，不是去质问过往。仅仅是去，亲眼见证。
　　见证他或许的幸福，见证时光在彼此身上刻下的痕迹，然后用最现实的一幕，彻底杀死心底那个盘踞了十年的、关于“如果”的幻影。

　　就此别过，真正重生。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清明与坚定。不再犹豫，她点下了“加入群聊”的确认键。

　　群聊界面展开，一片欢迎之声。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成员列表，没有停留。她不需要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找什么。

　　然后，她点开输入框，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敲下了一句看似热情、实则将自己置于安全距离之外的开场白：

　　「大家好，期待聚会相见。」

　　消息发送成功。

　　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仿佛也扣下了心底翻涌的最后一絲波澜。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车水马龙，是她选择并掌控的现在与未来。

　　同学会上，无论他是缺席还是在场，无论他身边是谁，她都已做好了准备。
　　去完成这场，与自己的、迟到了十年的和解。

　　然而，她未曾料到，这场“和解”的序幕，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拉开。

　　江城大酒店门廊的灯光流泻而下。顾景然的迈巴赫出现得恰到好处，是她默许的“道具”。

　　车门打开，晚风拂过她的裙摆。她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来自不远处的、几乎凝为实质的目光——是他。

　　十年光阴，将他身上的少年意气淬炼成了一种沉默的坚硬。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孤直的树。沈亦柔的心跳，在那一刻漏了一拍。

　　顾景然配合地演出，递包，试图揉她的头发。她偏头避开，并非全然是做戏，更是因为她知道，那个动作在某人眼里会意味着什么。

　　“让他看。”
　　“让他误解，让他知难而退，或者……让他有点反应。”

　　她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骤然深邃的眼眸。一股混合着微薄报复快意与更多尖锐刺痛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炸开。

　　她转身，终于与他对视。她努力让眼神平静无波，像一个看待普通同学的人，微微颔首。

　　然后，决绝地走进酒店。不敢回头，怕多看一眼，自己精心构筑的防线就会溃不成军。

　　锦绣厅内，灯火辉煌。

　　她坐在中心桌，接受着众人的注目与寒暄，应对自如。然而她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雷达，牢牢锁定在靠门的那一桌。

　　她听到有人问他近况。
　　“当兵。”他声音低沉。
　　“普通的野战部队。”他轻描淡写。

　　沈亦柔端着果汁杯的指尖微微用力。
　　他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隐瞒。以她如今的层级和见识，太清楚他那份沉静的气场、锐利后又刻意收敛的眼神，绝不可能来自“普通的野战部队”。他依旧和高中时一样，习惯于将真正的实力藏在散漫或平凡的表象之下。

　　他为什么低调？是不愿，还是……不能？

　　敬酒环节，他走了过来。
　　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起哄声中，她站起身，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她读不懂，或者说不敢去读的情绪。

　　“萧毅同学，好久不见。”她听见自己用最公式化的声音说。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有些发紧，“祝你一切顺利。”

　　杯壁轻碰，一触即分。
　　像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

　　他饮尽杯中酒，转身回到属于他的角落。那背影，透着一种被她亲手推开的孤寂与落寞。

　　之前的决心，那个要为青春画上句号的决心，在此刻变得摇摇欲坠。她发现，亲眼见证他的“平凡”与“疏离”，非但没有让她释然，反而在她心上撕开了一道新的口子。

　　她不是来画句号的。
　　她是来确认，那个句号，是否真的非画不可。

　　于是，当聚会临近尾声，众人起哄去KTV续摊时，她以“有工作”为由，干脆地拒绝，起身离场。

　　她走得很快，几乎是逃离。不是逃离这场合，而是逃离他那无声却无处不在的注视。

　　站在路边等车，夜风吹散了酒意，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然后，她听到了身后那熟悉又急促的脚步声。

　　他追了出来。

　　在那一刻，沈亦柔背对着他，悄悄松了一口气，嘴角在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勾起了一个极浅、极无奈的弧度。

　　看，他还是来了。
　　这个句号，看来是画不成了。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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