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作者:河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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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礼


      祁访枫在伏案工作,这大半年以来,她几乎没离开过书桌。

      术业有专攻,打仗的事她掺和不上,将军们怎么安排她就怎么打辅助。后勤要跟上,后续经营要赶紧,抚恤补贴要注意,新兵招募要抓紧,烈士墓要扩建……还有士兵们的心理治疗……

      前线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消息,有时是喜报,有时是噩耗,祁访枫的心情就跟着信纸的内容上上下下。

      她一边处理原定的事务,一边接收信息见招拆招。

      打打歇歇到十月中旬,战局基本稳定了,只剩一座上夏城还在厮杀。

      人人都想着,在悦榕王刹那天地宽后,戈鸿王差不多也要宽一宽天地了。她不宽,那姐姐就可能给她塞进窄窄的棺材里,还不许她葬在母亲广广的皇陵中。但她没有任何消息传给望青人,一门心思和姐姐互殴。

      结果姐妹俩谁也没活,同归于尽。

      祁访枫没空感慨几句,立即派人接手上夏城,紧锣密鼓地进行战后重建。

      解决完战争相关的事宜,她又看起国内的奏章。

      金菁虽没出去征战,但被她用超凡计划折磨了大半年,人的精气神不比上战场好多少。凌灿偷偷从崇凌城回来过一次,一看好友萎靡不振,险些为此大闹宣政殿。

      不管怎样,计划都稳定推行了。

      她正半死不活地批奏章,侍从一通报有人来,国主立刻挺直腰板。

      来的人是桑启霞,她说:“娘娘,咱们该备礼了。”

      祁访枫懵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打败仗了?”

      桑启霞张了张嘴,无助地比画两下,干巴巴道:“……没有的事。”

      娘娘揉了揉脸,喝一口浓茶,重新问:“给谁送礼?”

      “天君诞辰,诸国献礼。”桑启霞暗示她,“策孚王的人来了。”

      望青娘娘恍然大悟:她们这是打出名气来了,人家才纡尊降贵地来收供奉。

      这事完全是没经验的,没人知道这进贡有什么讲究。箱子要什么材质尺寸,礼物纹样上有什么忌讳,谁也不知道,这个领域完全是空白的。

      “人呢?”娘娘问,“请她进来。”

      ……

      来人算是个熟人,她按照望青的礼仪行了礼,朗声道:“草民微生柔,拜见望青国主,王上千秋万岁。”

      “起来吧。”国主说。

      微生柔起身,并不与她视线接触。不知为何,她的脸色格外白,眼神也不停闪躲。上回同这位大当家会面,她一见祁访枫就跪下了,着实让大魔花吓得不轻。

      这一次她只是鞠了个躬,姿态却更恭顺卑微了。

      毕竟那时她还是个小城主,邻居们虎视眈眈,外来商会来者不善,一个两个都当她是盘菜。现在,她已经是个小有成就的“摄政王”了,有名将名臣,有不小的国土,治下生民千千万,战绩也能说一句战无不胜。

      祁访枫俯视着她,嘴角偷偷翘起。

      她想了想,胡诌一段掉书袋的话,恭维天君也恭维策孚王,最后再问问献礼有什么讲究。

      微生柔事无巨细地说了,侍从在一旁奋笔疾书。

      ……

      望青要给天君献礼的消息传出去,在西北小小地引起了一次地震。

      “所以呢?”姚兰生惯是个好奇的,她问:“备了什么礼物?三个猪头?”

      姚蒲霜抓着她的胳膊,直打她:“你给我说点好的!”

      姚兰生嗷嗷叫着求饶,嚎了一会又不服气:“哪里不好了!那庙里供的最多也就三个猪头,最高规格了好不好!”

      姚蒲霜气结,偏偏她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

      规格够吗?够的话未免可笑,这又不是三个窃国贼的头,石灰腌一下能当国宝。而且三个呢,还能消消乐。规格不够吗?可拜神敬香也不过三个猪头,那可是天上的神仙!

      姚蒲霜说:“总之你不许出去乱讲!”

      姚兰生真怕被姐姐揍,没敢出去宣传她的“三个猪头”理论。

      但她不说,有些事情会自然而然地流传。

      当然,和猪头无关。

      献礼一事流传开,影响最大的西北三国最后一个幸存者。

      雍司王坐在她很宽很广的宫殿里,两眼放空。她一把抓住身侧老者的衣裳,茫然道:“丞相,孤怎么办啊?”

      老者清瘦,气质出尘,只穿了一身粗布青衫。摄政王如此作态,堂下众臣皆习以为常。老丞相被摄政王抓着也不慌,反而问道:“王上欲争天下否?”

      雍司王连忙摇头道:“孤不争天下。”

      老者和蔼道:“那王上要什么呢?”

      雍司王说:“丞相松鹤长春,春秋不老……”

      老者拍她一下,没好气道:“老身都这把年纪了,生死有命!”

      雍司王委屈地低下头,她思考一会,犹豫道:“丞相是在问孤,开门献城后,向望青国主要什么好处吗?”

      老者欣慰道:“确实如此。”

      “那,请她勿伤臣民。”雍司王说。

      老者微叹一声:“好。”

      雍司是西北三国中位置最北,国力最弱的一个。戈鸿王都无法抵挡望青人,她们何必空耗国力,以致民生凋敝呢?老丞相已经活了快三百岁,历经数朝,见过雍司五任摄政王,亲眼见着先王们是怎么靠内斗把国家败坏的。

      先王薨逝前,满堂宗室竟被斗到只剩当今一人。

      老丞相拉不住先王养蛊宗室,等到当今上任,彻底心灰意冷,一心隐居。她上书请辞的那天,当今却恳求老丞相留下,只道她无才无德,不堪为王,望丞相辅政,不求王室再兴,但求生民无忧。

      老丞相到底还是心软了。当今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手腕高超,而是先王不关注她,她姐妹们也在相互厮杀时把她忘了。

      换而言之,当今根本不知道怎么当摄政王。

      自老丞相回归朝堂,政务皆由丞相卫氏操持,国主垂拱而治,只司祭祖。如是相互扶持数十年,当今和老丞相亲生的女儿也没区别。

      她又问:“王上呢?要什么?”

      雍司王想了想,试探道:“要美酒佳肴。”

      老丞相点头了,嘱咐一句:“不可贪多,以免伤身。”

      好孩子连连点头。

      等策孚王的使者从西北离去,老丞相就带上国玺,端正衣冠,到望青请见国主。

      她拒绝了大妖,坚持靠马车慢慢走,还要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看沿途的村落城镇。这一路下来,老丞相的心放下了七分。

      等到亲眼见着这位年轻的异族摄政王,老丞相就彻底安心了。她在望青待了一个月,才同望青国主一道返回雍司国。

      彼时,雍司王已经筹备好了祭祖典礼。

      祭祀当日,雍司王穿着衮冕服,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礼官奉上青铜酒樽,雍司王将酒盏横过,浇在地上。

      祭司奉火点燃酒液,又以松枝拂火,升腾出阵阵白烟。她口中念念有词,呢喃般的祝文越发响亮。

      编钟大鼓和鸣,乐舞恢宏。

      祭司手持沾水的松枝,在雍司王肩头轻扫,左右各三下之后,摄政王跨过已经熄灭了的火焰。

      雍司王挥开衣摆,在蒲团上端正跪下,双手持香,朗声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子孙炤,敬告慕容氏列祖列宗:今有圣主望青祁氏,英姿天授,有经天纬地之能,泽被苍生之德。骁勇盖世,仁泽黔首,古之圣人弗能过也。”

      “今,炤携雍司一国,奉传国玺,效微躯以献至诚,伏愿生民得佑,四海升平!”

      她起身,奉上香烛,取过玉玺,转身回望,站定身体。

      望青之主亲自走上台阶,玄衣赫纹,在日光下镀上一层金光。

      她伸出双手,接过玉玺。

      大钟鸣三声,礼官再奉青铜酒樽。

      酒液再度浇在地上,由祭司点燃。火焰迅速升起,新主直接穿过一线烈火,跨至牌位前。礼官唱和,寺官献整牛、羊、猪于俎案,排列五谷,新主焚烧祝版与丝帛,烟雾缭绕升腾。

      雍司王后退一步,祁访枫向前跨去,高举玉玺。

      高山祭坛是云烟缭绕,山下万民齐望,灯火辉煌。

      “礼成——”礼官唱和,洪亮的嗓音在祭坛上回荡。

      至此,西北三国,尽入彀中。

      ……

      祭司典礼后,雍司王快快乐乐地撒欢去了,整天吃好喝好,美人公子陪着逗乐,日子好不快活,半点事务不想沾。

      祁访枫则暂住进雍司宫城,等后续交接都结束了再返回望青。她如今不仅是雍司的主人,更是整个西北名正言顺的王。除了恭维奉承,自然也有心怀鬼胎的蹦出来,老丞相游刃有余地把人按下去,每日只有条不紊地同望青官吏进行交接。

      需要国主出面的事务不多,祁访枫待得无聊,老丞相派来个行事老练的大宫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出行玩乐。这位大宫女按人类的标准看约莫四十来岁,衣冠朴素,神色和蔼,将一应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祁访枫悠闲地度了两天假,期间自然也从大宫女那了解到雍司国的各种宫廷秘闻,重中之重的就是先王们花样百出的斗争。

      大宫女说起这些事时神态自若,祁访枫忍不住问:“真就争得这么厉害,一定要走到这个地步吗?”

      大宫女笑着说:“王上以为,她们是什么?”

      祁访枫想了想,说:“母子,姐妹,血缘同盟。”

      大宫女摇摇头:“她们是人。”

      她又问:“请恕妾无礼。王上,您感受过权力吗?”

      望青国主沉默了,大宫女继续说:“天无二日,土无二主,权力就是天空与土地,生活在其中的是活人。您说她们是同盟,问过她们没有?人之初,非有善恶,惟私而。”

      “亲如一体的姐妹,相互扶持的母子自然有,也有很多。但您不能假定所有人都是他人的另一半,您要给她们自私的机会。”

      “王上,您非池中物。”大宫女说。

      祁访枫听懂了,这是老丞相对她隐晦的劝诫。

      望青要再进一步,一个继承人是不可或缺的,而关于继承人的培养也有数不清的门道。

      去年行商贺寿后,她就隐约透露了相关想法。祁访枫明显能感觉到国内又开始风云涌动,最明显的就是几个小孩身边多了一群群莫名其妙的人。

      那几个被她带着长大的孩子。

      柳观棋本该是最受投机者重视的一位,因为她格外聪慧,算一算关系,又是国主的义妹师妹。可她先天不足,自然就无缘继承人的位置。但她的身份就注定了她不会泯然众人,混不到国主之位,还不能混个郡王当当?

      投机者重视她却没把她当正菜对待,勉强还能躲个清静,其他人就惨了。

      此时此刻,趁她还在雍司,要尽可能多地考虑起继承人的事了。

      可那些她真心爱着的孩子们,她们做得到吗?而她自己,舍得吗?

      祁访枫看向大宫女,那双慈祥沉稳的眼睛平静地回望,一言不发。

      ……

      这半年来,望青不那么太平。

      人人都看得出王上锐意进取,剑指大陆,这是一个正在滚滚运作的战争机器。无数机会从齿轮中摩擦出来,让人衔着那点火星燃起火炬,照着自家的康庄大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望青,想求个立功的门道是很容易的,立功的机会大把大把地有,就看你有没有才能,无才无能,有条命也能搏一搏。

      但更深入些的道路,就要看来往之人自己的眼光了。

      娘娘,娘娘,您的后继者,是谁啊?

      各个新贵功臣门前忽然鞍马不歇起来,这些鞍马都带着不甚安全的意味而来,大家都只想着推拒,不敢多掺和。

      但怎么推拒又是一门学问,神武大将军最方便,她一遇到这些事,立刻推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掺和,好端端的武将忽然虚弱得命不久矣似的。定安将军更是神人,都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半句不要就能让投机客崩溃败走。

      新附的贯丘灵和沈列都不乏有人上门喝酒,她们一时受不了骚扰,又远远不到“年纪大”的时候,只能同病相怜地结伴上定安将军那取经,问问她怎么做到的。

      结果三个人没聊一炷香,两人就让将军府门口小贩深觉似曾相识地崩溃败走。

      战绩颇丰的定安将军叉着腰,在门口满意地巡视。

      ……这下清静了。她当摄政王的妹妹见了她写的信都觉得骇人听闻,这群人还是太弱了,她还没开始发力呢。

      没法从武将那套话的门客们同样在文臣手里败北,她们深思熟虑老半天,只能靠自己眼光。

      摄政王是人类,生产凶险,后院这么多年了就一位来路不明的王配,估计是不打算自己生。如此一来,继承人的选择就只能靠师承了。可她如师如母带大的孩子有五六个,各有亮点,而且徒弟不是孩子,十多岁的孩子不能一下生出来,十多岁的徒弟要多少有多少!

      这就叫门客们好生苦恼,是在现有的选择里挑,还是再等两年看看?

      她们在这挑挑拣拣,态度甚至有些轻佻。可祁访枫没法生气,因为人家逻辑清晰融洽,合情合理。

      这些人并不是全然只有取巧心思的投机客,真刀真枪的本事也都有,甚至有不少是天才奇才,可是凭什么为你所用呢?我是个俗人,要封侯拜相,家财万贯——那么问题来了,娘娘,你的利益集团稳定吗?

      这辆即将驶出西北的战车,会半途散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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