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引力

　　两日后，乔钺走出了临时监狱，去往星际法庭进行最后的宣判和确认，并向民众进行道歉。
　　早就有数不清的记者等在了现场，从三百多米外的路口就开始拥堵，挤满了人。
　　有些人竟然还拉着横幅，要求将乔钺无罪释放。
　　一个身形高瘦的、带着口罩和墨镜的青年人从他面前走过去，抬头扫了一眼那横幅，然后低下了头快步经过。
　　情况紧急，许舟星没有合法身份，买不到生物科技面具，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稍作遮掩。
　　好在这里人多得出乎意料，到给许舟星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掩护。
　　许舟星在人群中快速穿行，寻找着最佳的伏击地点。
　　其实昨天夜里他已经来踩过点，但是当时没有人，现在人太多了，甚至还有商贩趁乱摆起了茶水车，情况变化太多，他只能重新寻找埋伏的地点。
　　必须足够靠近，能够一击即中带走乔钺，还要抢到飞行器。
　　最重要的，不能误伤附近的人。
　　许舟星环视了一圈，心里隐隐有些绝望。
　　这么密集的路人，想要不误伤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算他能很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爪子和尾巴，但这种情况下一旦发生骚动，惊恐的人群百分百会试图四散逃开、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
　　他这次来，是想要带乔钺离开，并不是想坐实乔钺勾结异形残害公民的事实。
　　一旦伤了人，乔钺的名声将永远被他毁掉。
　　许舟星有些焦急，脚步越来越快，然后被拦在了警戒线外。
　　“前面不能去了啊。”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提醒他，“那是道歉会的场地。”
　　“道歉会？”许舟星有些不解。
　　“哎呀，我还以为你是来抢位子的呢，感情你不知道啊。”工作人员哈哈一笑，开始热情地给许舟星比划乔钺将要经过的路线，“囚车会从那边那道过来，所以现在大家都挤在那儿等着，然后呢车子开进去，他在星际法院最后认罪接受宣判，这还不算完，军队会押着他再来这边儿，看见了那台子了吗，他要在那儿向公众道歉。”
　　“他为什么需要道歉！”许舟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
　　“嗐，本来没这么严重的，但他拒不交代原初母体的下落，只能这样了。”工作人员耸耸肩，“那玩意儿听起来真的很恐怖啊，总感觉放任那家伙活着，人类迟早有一天要完蛋。”
　　乔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因为放走了一只异形，竟然就要背上这样沉重的罪名，许舟星只觉得痛彻心扉。
　　“来小伙子你到这边而来。”工作人员很热心地招招手，“到时候这片才是正对着，你看，那些小姑娘小伙子都已经来占位子了。”
　　“占位子做什么？”许舟星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抢人，第一反应还以为是有人也在踩点打算劫走乔钺。
　　“哎呀，当然是看乔上将啦。”工作人员说完疑惑地看着许舟星，“你不是吗？我还以为你特意来的呢。”
　　许舟星低下头：“这种事非要大声说吗？怪难为情的。”
　　“嘿嘿，就知道你也是。”工作人员并没有怀疑，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说，安慰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啦，大家都说他是近百年里最帅的囚犯。”
　　好像这种事并不太值得高兴，许舟星笑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假笑几声应和，然后快步走上前，贴着隔离带占据了最靠前的位子。
　　约莫两个多小时后，人群悉悉簌簌地开始了骚动。
　　许舟星甚至感觉到背后有人在挤在推，看来乔钺快要出来了。
　　许舟星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身上，那位中年大叔的旁边，停着一艘微型飞艇，是日常执勤巡逻用的。
　　这种飞艇在太空环境下不太够，但如果自己用黏液在其中制造一个恒温氧气茧包裹住乔钺，穿过大气层之后立刻与陈逸对接，以乔钺的身体素质、加上自己的保护，应该能撑到进入飞船。
　　赌一把吧，许舟星暗暗下了决定。
　　不一会儿，人群中爆发了小小的惊呼，许舟星抬眼望去，终于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乔钺被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押送着走向发言台。
　　许舟星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听见旁边也有人发出了轻轻的啜泣，侧目一看，是一个金发的年轻女人，她梳着整齐漂亮的精致盘发，别着一枝真丝质地的仿真花束，是娇艳的黄玫瑰和粉金色郁金香。
　　她的打扮不像来见一个囚徒。
　　许舟星无端地想起了多年前在艾莉亚星狂欢节上的情形。
　　那时候，乔钺刚唱完那首《Tulipani》，前排有人想要送花给他，被机器人警卫推到了，造成了小小的骚乱。
　　他背着吉他跳下舞台，扶起了那个女孩。女孩想要把手里的黄玫瑰送给他，他没有收下，轻轻地吻了一下花瓣，将玫瑰别回了女孩的发髻。
　　会是你吗？许舟星不太敢确认。
　　时间过去得太久，他不记得那个女孩的长相了。
　　如果是你，许舟星心中一片酸软，真好啊，还有人记得他的温柔。
　　乔钺站定在发言台上，刚打开话筒打了个招呼，许舟星身旁的年轻女人突然大声喊道：
　　“不要道歉！不要道歉！你没有错！”
　　几个安全员围拢过来，试图安抚她的情绪。没想到女人反倒更激动地哭喊，拒绝被安全员带走，附近的一些年轻人也跟着呼喝推搡起来。
　　躁乱的人太多，现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许舟星灵敏地听见了有人在用终端传讯，要求立刻增援以确保接下来的道歉会和转移过程顺利。
　　不能等了，增援一来自己想要带着乔钺逃走将会更难！
　　许舟星突然一矮身从防护栏下穿了过去，以常人难以用肉眼完全捕捉的速度冲向了发言台上的乔钺，闪身避过了几发警告性的子弹，高高跃起落在了台上，一把抓住了乔钺的手，将指尖化成锋利的骨爪撕碎了那副手铐，然后收回了爪子，用柔软的手指握住乔钺的手腕：
　　“跟我走！”
　　乔钺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来得及说话，跟着许舟星向台下跑去。
　　这就像是一场荒唐的梦境。
　　鸣笛声、喊叫声乱成一团。
　　安全员在组织着民众疏散，武装人员迅速赶来堵住他们的一条又一条去路。
　　枪声不停地响起来，像是节庆日时放鞭炮。
　　许舟星用有着坚硬外骨骼的利爪挡下迎面而来的子弹，试着从那些武装人员中突围，护着乔钺去往那艘小小的微型飞艇。
　　那是一艘可以承载住他们的未来和希望的小船。
　　只要能上去、只要······
　　然而没多久，许舟星绝望地发现，自己不可能以完全人类的形态突破军队的武装防线。
　　悲伤的许舟星咬了咬牙，脚步不敢停下，却无路可走，没有方向地乱撞着。
　　终于，有人靠近了，想要用□□压制住他。
　　许舟星被激怒了，冲着迎面而来的人龇出了獠牙。
　　口罩和墨镜在眨眼间崩裂掉在了地上，没有及时疏散的民众指着那六只猩红的眼睛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许舟星理智回转，心不住地沉下去。
　　完了，他恼怒之下显出了异形的脸部特征，现在乔钺无论能不能走掉，都被他害得洗不脱罪名了！
　　许舟星懊恼至极。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顾虑伤亡问题！
　　既然如此，都杀了吧。
　　都杀了，带着乔钺离开，永远地离开。
　　“舟舟！”忽然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腕，将他拽进了怀里，然后另一只手板着他的左肩往自己胸前一压。
　　许舟星听见有子弹擦着自己脑后不远处呼啸而过。
　　差一点，如果不是乔钺，他就会在彻底变形之前被一枪爆头。
　　愤怒的许舟星挣扎着想要离开乔钺的怀抱去杀掉那些可恶的家伙，然而乔钺却死死地把他往怀里摁：
　　“不要异化，舟舟，你是人，你是人类！”
　　乔钺说着像哄小孩一样上下摩挲着许舟星的后背，然后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不停地说：“不可以伤害无辜的人，不要生气了，不要生气，他们没有恶意······他们只是有些害怕，来，给他们看看，你是人······不要伤害你的同胞······”
　　许舟星的异变停止在了脖颈处，然后倏然退了回去，恢复了人类的面貌。
　　他绝望地看向那些围拢过来的武装军队，终于忍不住惶然地说：“师哥，怎么办？不变成异形的话，我没法儿带你走······对不起，我又害了你······”
　　话音未落，许舟星已经泪流满面。
　　“不哭，不哭了。”乔钺一手紧紧揽着许舟星的肩，一手忙乱地给他擦眼泪，“没事，没事了，有我呢，有我，别怕······”
　　话虽如此，但手无寸铁的乔钺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在那些黑洞洞的枪口下保护许舟星。
　　今天的事情完全不在计划内。
　　许舟星的倒来打乱了一切，就像是意外脱轨的行星撞击了地球，世界在崩毁，但是乔钺却觉得十分开心。
　　武装军队靠近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把许舟星紧紧抱进怀里，尽量用自己的身躯挡着许舟星，摁着许舟星的后脑不叫他抬头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
　　如果人类决定现在处决他们······
　　乔钺望着那些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的枪械，心中竟然一片平静。
　　今天阳光很好，而爱的人在自己怀里。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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