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雨晚晴

　　第二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季攸宁早一些回了宿舍，毕竟群里一直在讨论要怎么庆祝，她作为寿星还是要做一些决定的。
　　萧慕阳又和颜可灵开始争执了，其他人都没插嘴，就看着他俩闹。

　　把手机暂时放一边，季攸宁打算去打点喝的热水。
　　可才拿起杯子，何菲菲就拎着一套搭配过的服饰走了过来。
　　“宁宁你看这一套好看吗？”说着她把衣服往季攸宁身上一放，又去拿了一顶贝雷帽来戴在头上，“再配上这帽子你看怎么样？”

　　陈如茗还在赶作业，她想让自己第二天能心无旁骛地替季攸宁庆生。
　　听了何菲菲的话，她偏过头笑得一脸坏：“小丫头有什么心思啊，要不要姐姐给你化个妆，嗯？”
　　何菲菲倒是没不好意思，朝其吐了吐舌。

　　季攸宁则是摸了一下衣服的厚度，提醒道：“这可能有些单薄了，你要不再加点儿吧。”
　　何菲菲嘟了嘴，有些犹豫。
　　“可加了就不好看了呀。”

　　季攸宁把衣服还给了何菲菲，后捧着她的脸揉了揉：“好看的，你穿什么都好看，所以别纠结了，身体最重要，不要冻生病了。”
　　“唔...哦，吼吧。”

　　再次拿起杯子，手机屏幕又亮了，季攸宁瞥了一眼，不是群消息。
　　丁晨宇？自己家教孩子的哥哥？他能有什么事，自己已经请过假了啊......

　　心里疑惑着，季攸宁带上手机出门了。
　　“喂。”
　　“季老师，你这周不过来了吗？”
　　“是的，我已经和你母亲请过假了。”
　　“哦，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攸宁没有隐瞒，直接回答了：“我明天过生日，要和好友们吃个饭。”
　　“原来明天是你生日啊，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谢谢。”
　　“乐乐她上周考试进步很大，我妈说特别感谢你，你看看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原来是乐乐考试成绩出来了......
　　季攸宁松了口气，拇指摩挲着手中水杯的杯壁，语气也自然了些：“不用的，你们已经付了我报酬，不用再特地感谢，乐乐成绩进步我也很高兴，到时候我会给她一点小奖励，你们也可以表扬一下她，这样她学习会更有动力一些。”
　　“嗯，我已经给她买了她最喜欢的玩偶娃娃了，我妈也给她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她很开心，还嚷嚷着让你一起过来。”
　　学生喜欢自己，这让季攸宁露了笑脸：“是嘛，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吧。”
　　“嗯，其实她知道你这周不过来还很失望来着，因为她非常想和你分享她的喜悦。”
　　“那麻烦你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我非常替她开心，也很自豪有她这么努力的学生。”
　　“好啊，那你下次来在家里吃个饭吧，满足一下乐乐的小愿望。”
　　“嗯...看情况吧。”
　　“好吧，那你先忙，不打扰你了。”
　　“好。”

　　挂了电话，季攸宁仰头又一叹息，这回是带着笑的。
　　她要有成就感太难了，而兼职了家教工作后，好像稍稍容易些了。

　　身在走廊，微微探头便能看到逐渐现身的漫天繁星，还有鼻尖萦绕不去的花草香气......春天真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季节，而自己出生于此时，是不幸中的幸运。

　　再一次深呼吸后，她继续往水房走去了。

　　插入饭卡，屏幕显示0.17，心里想着要转水费了，她打开了热水阀门。

　　开水温度过高，水杯容量过小，所以季攸宁只将阀门开了一点，然后看一小股水流缓慢落下，有声至无声。

　　现在的开水房没有窗户，没有鸟雀会来停驻，所以季攸宁每次都会盯着水流，看得认真。
　　毕竟现在没有人会来替她关水了......
　　不过每每因此想到当初，她都会不禁一笑，心下一抹愉悦闪过。

　　突然，手机再次震动，季攸宁将其举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笑容更甚，因为是季攸然。

　　热水已过杯子三分之二，不宜灌太满，季攸宁将阀门关上了。
　　小心捏住杯子上方没被热水没过的区域，她将其拿起，然后接通了电话。

　　“喂。”
　　开口带着喜悦，可这喜悦戛然而止。

　　“姐！爸妈要离婚了唔唔...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唔唔...咳咳...”
　　耳畔充斥着绞心的抽泣声，季攸宁却是愣了神，无法立刻给出安慰。
　　她想开口，她得开口，可为什么，嘴巴张了又合，就是没有声音......

　　照旧无声无息的，温热液体划过脸庞，心脏的闷痛却胜过之前的任何一次......

　　将手机暂时拿离耳边，季攸然的声音逐渐模糊，但一直在。
　　猛吸一口气，而后缓慢呼出，这是季攸宁让自己冷静的好办法，虽然这次收效甚微，但好过没有。

　　“然然，你感冒了吗？”季攸宁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冷静的。
　　“嗯唔...咳咳...是...”
　　“那你听姐姐的话，今晚早点睡觉，明天去车站接姐姐好不好。”
　　“姐姐你...要回来吗...”像是安了心，女孩抽泣声减弱了，可她不停吸着鼻子，说话依旧断断续续。
　　“对，所以不哭了好不好。”
　　“嗯...好...”

　　终于不再听到那哭泣声，可季攸宁自己却还是晃不过神.
　　她呆呆站在原地，双眼无神，木雕一般。

　　“同学，你打好水了吗？”

　　外界的声音打破了季攸宁的沉寂，她猛然回了身，却忘记手里还捏着装了热水的水杯。

　　“啪！”水杯摔碎了。
　　“啊！”陌生女孩尖叫出了声。

　　手被烫红的季攸宁盯着满地的碎渣，浑然不觉痛意。
　　其实刚被泼到的时候是痛的吧，不然也不会把杯子扔了......

　　“同学你没事吧，赶快回去处理一下吧。”
　　女孩很善良，在惊吓过后第一时间安慰了季攸宁。

　　不能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季攸宁垂着脑袋道歉：“吓到你了对不起，我先把这里打扫干净，你小心一些。”
　　“可你的手...”
　　“没关系的，先打扫玻璃渣要紧。”
　　“那...好吧。”

　　回到宿舍，以被烫到手所以眼睛红了的说法骗过大家，季攸宁赶紧洗完澡躲进了被窝，然后买回家的车票。
　　群里大家还在断断续续地聊着，不过她没再发言了。

　　.
　　“萧慕阳，天煜哥和慕清姐什么时候到啊。”
　　“他俩都要睡懒觉的，不过十点左右应该能到了。”
　　“哦。”

　　路边小摊，颜可灵直盯着蒸笼里的包子不放，肉香味扑鼻，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烟烟也快到了，可攸宁还没回消息。”

　　萧慕阳付了钱，把包子给了颜可灵。
　　“那你问一下她舍友啊，不是都要过来的？”
　　颜可灵一拍脑袋：“是哦。”

　　点开和何菲菲的对话框，颜可灵迅速输入文字，然后发送。

　　很快，对面回复了。
　　何菲菲：攸宁早就出门了啊，她说她先过去，让我们慢慢来

　　“嗯？”
　　颜可灵叼着包子继续回复：她什么时候出门的，我在这边没看到她啊

　　何菲菲：那我不知道，她出门的时候我们都还没醒，她是在群里发消息说先走的

　　颜可灵更疑惑了，她们没和攸宁约好先见面啊。

　　有些担心，颜可灵没有再发信息，而是直接拨了季攸宁的号码。
　　还好，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攸宁啊，你在哪儿啊，菲菲说你先出来了，你到了吗？”
　　“可灵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早点过去等你们的，可路上我妹打电话来说她摔伤了，我有点担心就买了车票回去看看。”
　　“摔伤了？那严不严重啊，你怎么不早说呢，我陪你一起回去啊。”
　　电话对面语带笑意：“不严重，但你知道的，我妹她很依赖我，受个小伤就说想见我，所以对不起啊，你帮我跟大家道个歉，尤其是慕清姐和天煜哥。”

　　颜可灵无奈地看了萧慕阳一眼，是有点失落吧，但她不会怪季攸宁。
　　“这也没办法啊，然然就跟你亲，我受伤的时候也是想爸爸妈妈陪着我的，你就安心回家吧，我会和大家说的。”
　　“好，还有菲菲她们，也麻烦你照顾一下。”
　　“放心放心。”

　　电话挂断。
　　“妹妹受伤了？”萧慕阳问道。
　　颜可灵叹一口气：“是啊，所以...今天寿星不在咯。”

　　高铁上，季攸宁放了电话，也收了笑容。
　　她不想骗人，可若不如此，他们必然吃不好这一顿饭，那慕清姐和天煜哥真的就白来了。

　　靠上车窗，实在忍不住，鼻，又酸了。

　　自己的生日，好像不是个好日子啊......

　　.
　　公交还没停下，季攸宁就已经看到了低头坐在长椅上的季攸然，那股颓然气息是她从未有过的。
　　其实季攸宁自己也有些怕，怕她装不了冷静和淡漠，那就无法安抚妹妹了......

　　听到声音，季攸然抬了头，第一个下车的就是自己等的人。
　　她快速起身上前，口一张就带了哭腔：“姐......”

　　季攸宁将人抱住，轻抚后背：“没关系的，姐姐在呢，别怕。”

　　“呜呜...”季攸然根本控制不住，大哭了起来，“姐...我听...听到他们...说话，他们...他们都...都不想要我...”
　　“你说什么！”季攸宁拉开季攸然，双目圆瞪，按住她双肩的手控制不住地力道愈大。

　　季攸然两手抹泪，可怎么也擦不完。
　　“是...妈...妈说她养不起我...爸...爸...”
　　“爸说什么！”
　　“爸说他要你......”
　　“......”

　　季攸宁松了手，头往旁边一撇，唇边笑意讽刺。

　　“走，先回去。”

　　.
　　家里，混乱一片。
　　门口鞋子胡乱扔着，沙发茶几杂物堆积，厨房水池满是油腻碗碟，桌上还放着三四桶吃过的泡面......

　　季攸宁从未在家里看过如此景象，这里的肮脏腐臭直截了当地传递了某些情绪，消沉、压抑、绝望......

　　“我本来想整理一下，但妈不让我动手...说不准给爸做保姆......”
　　“他们人呢。”
　　“不知道，我出门的时候还在的...”

　　季攸宁把包放下，从沙发开始，一点点收拾着。
　　不管他们生不生活得下去，这片空间，不能这么狼藉下去。
　　季攸然不再多说，也帮着整理。

　　季攸宁收拾好几袋垃圾，刚放到门口，就看到隔壁奶奶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
　　“然然啊，你爸妈在路口打起来了，你赶紧过去劝一下啊。”
　　“什么！”
　　季攸宁难以置信，季国华可是非常要面子的，到底什么情况才会让他当众和人吵架，而且还是和自己老婆。

　　那奶奶现在才发现是季攸宁，赶紧又说一遍：“宁宁你回来啦，那就好，赶紧去劝一下你爸妈吧，吵得太凶了。”

　　季攸宁顾不上其他，甚至连季攸然都没来得及喊，直接就往外跑去了。

　　“啊啊啊我真的是太可怜了！我给你做保姆十几年，给你生了两个女儿，你居然去找小三啊！还连孩子都生了，季国华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啊！”
　　“你别跟我在这里闹，那我们感情早就破裂了，离婚早晚的事。”
　　“你放屁！那你干嘛不早跟我离婚，现在确定别人拉下来的是个带/把的你就要跟我离了是吧，你个王八蛋！”
　　“反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离了婚攸宁跟我！”
　　“你想得美！我辛辛苦苦把她培养上重点大学，你想捡现成的是吧，做梦！”

　　前方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季攸宁跑着，眼泪就这么迎风而下，可她只觉得麻木。

　　“要不是我赚钱她哪里有学上！她就是应该跟我！”
　　“是你让我在家带孩子的，现在又怪我不赚钱？那不是我盯着她她能把成绩保持住吗，要不是我让她黏着左其琛他们能关系这么好吗！我看你也不是多在乎攸宁吧，是不是就盯上了其琛这个金龟婿啊！”
　　“我...”
　　“吵够了没！”

　　同样的问话，两年前有一次，那时季攸宁带着刚睡醒的迷蒙，而这一次，她清醒无比。
　　两个中年人也再一次顿住，季国华同样心虚地移了视线，林琴却是比之前颓废得多。

　　周围看客很多，季攸宁没给两人面子，或许也是想让众人做个证。
　　“我已经成年了，谁都不跟！”

　　两人猛地看向季攸宁，惊讶至极。

　　“但我欠了你们的，长大会还，不过也只还我应该还的。”

　　季攸宁看向季国华，眼里再无一丝尊敬，只有鄙夷。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去乱搞的，不过你别想着以后让我为那个所谓的弟弟付出什么，虽然他和我一样悲惨，但我不会为你的混账行为买单。”
　　“你！你说什么胡话！”季国华没想过会被女儿当众辱骂，顿时涨红了脸。
　　“我不想再说了，太恶心了。”

　　看季攸宁朝林琴走去，季国华举着手就跟了过去。
　　“你这个不孝女，看我不打死你！”

　　季攸宁转过身，没有反抗。

　　“啪！”

　　日落西山，昏黄一片，方块天地，无比寂静。

　　等有人回了神，才赶紧上前拉住了季国华。
　　“国华你怎么真打孩子啊。”
　　“就是，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攸宁那么有出息，你怎么能动手啊，万一她以后真不管你了怎么办。”
　　......

　　被打得偏了头，不过季攸宁有心理准备，这痛楚，不过如此。

　　林琴走了过来，头发凌乱，衣服脏破。
　　“你怎么不知道躲。”声音嘶哑如破锣。

　　季攸宁没有动作，任脸颊发烫。
　　其实她希望能更痛一些，这样才能记得更牢，恨得更深。

　　“就让他打这一巴掌，以后我欠他的，只有钱了。”
　　“你...真的打算自己过吗，你还在上学...”
　　“我可以自己赚学费，也可以贷款，反正我能让自己活下去。”
　　“那攸然...”

　　季攸宁看向林琴，带着乞求：“你真的带不了然然吗，就这几年，等我工作了可以把钱还你。”
　　“......”

　　.
　　季国华走了，不知道他去哪里，季攸宁不在意。

　　家里已经被季攸然整理得差不多了，她后来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不过她没跟上去，只是乖乖收拾屋子。

　　“妈，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做晚饭。”

　　林琴没吭声，往房间去了。

　　“姐，你的脸......”
　　季攸然走过来，被季攸宁那红肿的脸颊吓到，她想伸手触碰，但又不敢。

　　季攸宁摸了自己的脸，装作无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对了，家里有菜吗？”
　　“冰箱里有，但已经放了几天了......”
　　“没事。”

　　晚上，季攸然又紧抱着季攸宁。

　　“然然，爸妈离婚，你跟妈好吗？”
　　“我想跟着你。”
　　“现在...还不行，你等等我好吗，等姐姐工作就可以养你了。”
　　季攸然加了一分力：“好。”

　　包包里，手机屏幕亮了又黑，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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