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你绝对懂!
高家堂屋。
“来,宝财,咱们喝一杯”。
高学才见毛宝财登门,忙邀请他坐下,一边回屋拿来平日舍不得喝的好酒,一边催促赵白芹去弄几个下酒菜。
“诶,好咧,马上来!”
赵白芹满脸应着,她还记得前些日子高昌冲喜,高平慧送来的钱,自然要好好招待毛宝财。
毛宝财应声坐下,低低“诶”了一声,将两坛酒也放到桌上:“我就是来找你喝酒的,这是毛镇的竹叶春,咱们尝尝”。
一听竹叶春,高学才立马放下自己的酒壶,把酒杯摆好,举着油灯去照竹叶春。
他两眼发亮地盯着酒壶:“今儿我高兴,咱们不醉不归!”
“什么事这么高兴?”毛宝财沉声问。
“我正要和你说呢,我家昌儿能走了!”高学才扬声道。
“哦?那的确喜事一件”,说着,毛宝财先给高学才把酒杯斟满,又给自己倒酒。
“我先干为敬”,他一饮而尽杯中酒。
这下,高学才端着的酒杯微微顿住,他再感觉不到毛宝财的异常就太迟钝了。
顺着油灯,他慢慢打量了毛宝财一眼,发现他双目无神,眼袋发青,满脸颓废相。
“你怎么了?”他放下酒杯,来不及品尝冲鼻的酒香佳酿。
毛宝财叹口气道:“以后咱们只怕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竹叶青了”。
这句话云里雾里的,跟竹叶青有什么干系?
高学才声音着急道:“有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
高宴赶回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副样子,高学才和毛宝财大眼瞪小眼,一个唉声,一个叹气。
他接过赵白芹送来的茶水,轻手轻脚端进去,向长辈打招呼:“爹,宝财叔,我回来了”。
“高宴回来了?”毛宝财抬起头,看了高宴一眼。
高宴见他眼里布满血丝,嘴角扯了扯,没笑出来,反倒重重叹了口气,不由问道:“宝财叔,怎么了?”
“你也坐下来,陪我和你爹喝杯酒”,毛宝财朝他招手。
高宴看高学才,高学才点头:“坐吧”。
等高宴从旁边柜子拿来一个酒杯,坐下后,毛宝财给他满上酒。
他起身接酒杯,听高学才在旁边道:“这可是你毛伯伯从镇上带回来的好酒,尝尝”。
高宴双手捧着酒杯,尝了一口,此酒口感清冽,确实不错。
“好喝”,他朝毛宝财点头示意。
高学才接着话头说:“昌儿,你在外面听说了没?北乡那边,前几日暴雨,所有茶园几乎都淹了,还染上怪病。”
高宴心里“咯噔”一下。
又是北乡。
他不动声色回话:“听了一些”。
“诶”,说到此事,毛宝财再次叹气,满脸愁绪:“我包的那片茶田……也在里头,几乎全完了。”
油灯晃了晃,照在毛宝财鬓的脸上,竟然露出丝丝发白的鬓发上。
他的头几乎要埋进臂弯,露出一丝脆弱:“就是攒了这么些年,咬牙买下三分地,如今都成了一场空……”
毛宝财这些年在毛镇东奔西走,攒的钱几乎全部砸到茶田上。
“没那么糟糕,官府不会坐视不管的,不是派农师去了么”,高学才安慰道。
“农师去看过了,”毛宝财饮下一杯酒,“茶树根全泡烂了,那些土……”
他说不下去了,肩膀剧烈地抖起来,“这些年我在木器铺刨过木头,手指被刨子划了大口子,裹着布条照样干活,夜里在山下扛货,天黑就去,天亮透了才回。多少年的力气,全填进去了……白费了……全白费了……”
高宴张张嘴,听得发酸,安慰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人无法感同身受。
毛宝财打了个酒嗝:“当初想介绍你去毛镇,你没去也好,赚钱的营生风险大,我这几年算是白干了”。
高宴给毛宝财倒酒,高学才道:“宝财啊,别担心,日子总能过下去,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快开口”。
“没什么要帮的,我就是心里苦”。毛宝财举起酒杯快饮道。
这顿饭吃到最后,菜没怎么动,两壶酒见了底。
毛宝财走后,赵白芹才带着高文从厨房过来,端着两碗稀粥,就着桌上剩的下酒菜吃晚饭。
高学才对着赵白芹感慨:“宝财说……北乡的茶叶病邪乎得很,风一吹,叶沫子能飘二里地。”
“少操心些吧,先把自己顾好”,赵白芹翻他一个白眼,往高文碗里夹颗花生,往大门口张望:“也不知道昌儿啥时候回来。”
“随他去,他高兴就好,等他回来你也别唠叨,好不容易精神好些”。
“还用你说!我知道”,赵白芹哼了哼。
“咱高家村的茶园跟北乡隔得不算远,风刮过来,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咱们”。
高学才还在念叨茶园,赵白芹懒得听了,端着碗去灶台吃。
“爹,吃饭吧”,高宴也没接高学才的话,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便埋头吃饭。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高家村的茶园就已经热闹起来。
今天的茶园人影,比昨日多了足有一倍,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连茶垄间窄窄的田埂都被踩得泥泞,根本插不下脚去。
“让让!”有人在人群里低声嚷嚷,却很快被更嘈杂的议论盖过。
“诶,老二,你看看这茶叶”,一位高家村的老茶农递出一片茶叶,捋了捋卷起的叶边儿:“像不像北乡那边的病,叶子从边儿上焦枯?”
“我看看,别说,还真像!”
“不行不行,我要回家去看看屋后的茶,可别也这样”。
茶农们听了老茶农的话,人心惶惶起来。
“你们别疑神疑鬼的!我家茶园就好得很,没有一片坏叶子!”有个年轻的忍不住吼道。
本来就够烦了,这些老家伙还四处散播谣言。
高宴到的时候,刚好听见年轻小哥的话,在心里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
忽地,一个姑娘跌跌撞撞挤进来,裤脚还沾着新泥点,显然是一路急跑过来的。
她一眼就瞅见了站在茶垄边的高宴,脚步都没停,“咚”一声,膝盖砸在地上,直挺挺跪了下去。
“高小哥!求你帮帮我们吧!”
她哭声道,“我们村儿那二十亩茶园,叶子烂得一天比一天快,再拖两天,就真全完了!”
她一嗓子喊出来,引来好多目光聚集到高宴身上,有认识的和不认识的。
认识地带着质疑的目光。
不认识的纷纷在询问他的身份。
高宴扶起那位姑娘,一眼就认出来是昨天的桃花,眉头微蹙道:“桃花姑娘,我只是一个采茶的,我又不懂给茶叶看病,去了也没有用。”
春桃仰头望着他,眼里带着全然的信赖:“昨儿你几句话就点醒了大伙儿,比那些农师强多了!你肯定有法子的!”
这话好生牵强,哪有给大伙儿评理的,就必须会给茶叶看病的道理。
桃花此话一出,反倒打消了一些人对高宴的好奇,甚至有人挥袖子笑笑,安慰她道:“姑娘,你再着急,也不能有病乱投医呀。”
“是呀是呀”,有人附和。
甚至还有为高宴说话的:“他一个采茶的小子,哪能懂这些,小心让你们茶园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听到这些话,高宴心里松了一口气。
要不然,凭桃花这样一个女子跪在自己面前央求,他真不知道如何拒绝才好。
“你绝对懂!”
人群里不知道哪位,突然拔高声音,提溜一嗓子,像敲锣打鼓一样,让众人的眼神又回到高宴身上。
高宴嘴角忍不住抽动,看着左边人群里走出来一个黑衣的年轻男人。
他一脸自信地瞧着高宴:“你如果说不懂,肯定是在装不懂,不想给大家帮忙。”
“?”
偌大一顶帽子扣到头上,高宴摸不着头脑。
他对男人看了又看,确实不认识他,也应该没有得罪过他。
为什么他会说这样的话,如此笃定自己会给茶叶看病?
也许是看懂了高宴迷惑的表情,年轻男人弯腰从地上一把土,佯装往嘴里喂。
高宴恍然。
之前要尝酸土的那家伙。
糟了。
那天他确实对着大家伙的面,说了一堆对茶叶乱七八糟的见解。
看来这小子记心里了。
不过。
他现在咬死不认,大家也不能把他怎么样,难不成把自己绑到北乡去么。
“我那天误打误撞,瞎说了一堆,那是为了吓唬管事不要采阴坡的茶叶,你们可别当真”。
“不是,我想起来了,是你小子,那天说的话我都很赞同,还夸你小子说到我心坎上了!”
有个老伯走了出来,附和年轻的那位道。
老伯在大家伙眼里说话是有分量的,他一说完,后面就有人跟着说:“是啊高小哥,你就去看看吧!”
“北乡的茶农都快急疯了,你去看看,就当尽份心。”
“求求了,我们给你跪下,就去看看吧,”北乡的茶农们纷纷往前凑了凑,眼里满是恳切。
高宴看着眼前的老伯和年轻小子。
“……”
这也倒戈得太快了吧。
但他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咬死不认。
继续摇头:“大伯,我真不懂,您就是把我捆到茶树面前三天三夜,我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你这小子,真没良心!”老伯跺跺脚。
“当初你病了,你爹为了给你抓药,谁家没给你上山挖过草药!”
“真是狼心狗肺,不知道报恩!”
高宴被夹在中间,忽然很难受。
他目光掠过人群,想找高家兄弟的身影。
高家兄弟还没看到,他的目光却被挤在人中间的另一道身影刺了一下。
是毛宝财。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背对着光,脸色白得像纸。
“宝财叔……”高宴声音发哑地低喊一声。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