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

　　“其实刚来这里的时候，秦文来找过我。”叹了一口气，蒋琴琴说，“他说我在这的身份艰苦，让我跟他们一起，就算回不去，他包我在这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你答应了。”周翊没有用疑问句，只因为一声叹气，他便确信了蒋琴琴的决定。

　　蒋琴琴点头，说：“我没有办法。我饿了三天三夜，和那些流民睡遍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出来找我，秦文是第一个。”

　　“可以理解。”周翊出户意料地没有继续吓唬蒋琴琴，他追问说，“他迄今为止都让你做了些什么事情？”

　　“他找过我一次。”蒋琴琴回答，“是关于太傅思裕的事情，让我在市坊中留意消息，让我确认对方死了再告诉他。”顿了顿，蒋琴琴看向彭昊，又说：“你说太傅是你的班主任，和我们一样从外面来，那他在这里死了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也就真的…….”

　　众人的沉默似乎给了蒋琴琴答案，她同样垂下了眼眸，心情并不高涨。

　　“所以现在到你选择的时候了。”四人的不远处便是一张雕花榻，周翊在皇帝的位置上坐下，拿起彭昊的一只瓷杯放在手中摩挲。他没有抬头，却在问蒋琴琴：“选择我们，还是选择他们？”

　　“大家不能齐心协力一起出去吗？”

　　“大学生，不要天真了。”周翊抬眼，“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和我们合作。”顿了顿，周翊又说：“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那位太傅大人是被什么人推下悬崖的吗？”

　　众人沉默，周翊笑了一声，道：“就是秦文啊，就是他把杭谨庭出卖给了西洲人。所以你觉得我们还有合作的可能性吗？既然能把同一个世界里来的人弄死，谁又知道他下一个出手的会是谁。”

　　彭昊在听闻“真相”的那一刻，有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心底升起，少年人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他的双拳紧紧握着，像是要将身上的朝服攥碎那般，身子微微颤抖。

　　“即便凶手不是秦文，我也要将他……”彭昊的话只出口了一半便停住，他就这样愣在了原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可思议。

　　“将他怎么样？”周翊反问，“碎尸万段吗？彭昊，即便凶手真的是秦文，这个秦文却不是现实生活里的秦文，我们不能拿他怎么样，你懂吗？”

　　彭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可是杭老师却是因为他……”

　　“这件事情我会来解决，彭昊，包括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插手。”周翊说，“我们是自愿入局的，出了什么事情，和你们都没有关系。”

　　周翊的话的确是在为他人考虑，可是入了彭昊的耳朵，却令少年怏怏不悦。像是一个局外人，彭昊觉得周翊很是见外，可对方自始至终都将自己看作一个孩子来保护，少年思忖了片刻，又觉得这些都是在情理之中。

　　他看了眼一旁的柯行远，瞧见对方同样向自己投来了目光。柯行远拍了拍彭昊的肩膀，道：“横竖我们都不过是普通人，没有他这么厉害，如果你硬是要插上一脚，指不定会给周翊添麻烦呢。”

　　彭昊沉默下来，觉得自己过于无用，周翊看出了对方的失落，却没有安慰。少年人需要学会自己去调节，周翊帮不了彭昊，只能让他自己去面对。

　　似乎觉得这龙榻坐的并不舒服，周翊只坐了片刻便转身站起，柯行远见状笑了笑，道：“你倒是胆子大，敢坐皇上的位置，不怕这宫里的其他人突然闯入？”

　　“深宫里的每一个人都胆小，会明哲保身。”周翊回答，“再说这区区皇位，我也看不上。”

　　柯行远：“说得像你有过机会放弃了一样。”

　　周翊笑了笑，不置可否。

　　或许除了杭谨庭，没有人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了。曾经的确有很多机会摆在他的面前，景王无能，若是拥兵一方的他在当年选择了造反，那事情的发展会不会走上另一条道路？

　　周翊想起了他的大师兄姬熠，也不知道这位最终被皇帝亲手赐死的三皇兄，在临死之前到底还有什么念想。

　　“蒋琴琴，你考虑好了吗？”忽然，周翊问道。

　　“没有。”蒋琴琴如实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可信的，最起码秦文已经解决了我的温饱。”

　　“我也不会给你时间去考虑。”周翊说，“最多给你一天，但是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情。”

　　蒋琴琴后退半步，反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不是在与你商量。”周翊的回答令她不由得害怕，“这件事你必须做，因为我是在威胁你。”

　　蒋琴琴没有回答，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总觉得自己像是他利爪下的一只猎物。柯行远与彭昊没有丝毫向着自己的自己，女生孤立无援，只好在无奈下点头。

　　蒋琴琴：“你要我帮你什么？”

　　“冤死的人死后会化为厉鬼，入梦、索魂，称之为魇鬼，而我在招魂的时候召唤不到杭谨庭的魂魄了。”周翊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胡诌，所有的内容一气呵成，听得柯行远与彭昊都不由得为之一愣，“一般来说，魇鬼已经没有心智了，喜欢在三经更时回去找仇人。”

　　一边说着，周翊从怀中掏出一枚早就绘制好的道符，将它交予蒋琴琴的手中，他继续说：“我怕杭谨庭已经化作魇鬼，而这枚符咒可以让我在第一时间知道魇鬼的动向。偷偷把它塞到秦文的身上，然后在市坊之中散开传言。”

　　蒋琴琴皱眉：“什么传言？”

　　“随便你。”周翊说，“把魇鬼的事情告诉大家就行，三更时不得出门。”

　　周翊的话字字入心，蒋琴琴不敢拒绝，离开的时候似乎像是逃离那般。彭昊从未见过这样的周翊，回想起从前的每一次接触，少年觉得仿佛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周老板。”待到所有人离开，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彭昊才说，“琴琴姐真的会帮我们吗？”

　　“不一定。”周翊回答，“她是个守信的人，说不定会把我们的谈话说给秦文听。”

　　“那……”

　　“但是没关系。”周翊又说，“我就是要秦文知道这一切。一个揣奸把猾的人，这两天晚上一定会有所防备，而我们的目标不是他。这一点我连柯行远都没有告诉，虽然他们的嫌疑已经被排除，但在这里，你只能相信自己。”

　　“是秦彤吗？”彭昊追问。

　　“一个晚上的时间够了。”周翊笑了笑，“足够把这女人知道的所有东西给问出来了。”

　　蒋琴琴没有辜负周翊的期望，短短几天的时间，大源市坊之中便流传起了魇鬼的传说。世人都道这太傅思裕生前草菅人命，怎么连到了死后都依旧不安份？

　　果然佞臣不管是死是活，横竖都逃不过被人生生世世咒骂。

　　周翊给蒋琴琴的道符只是张最低级灵符，绘制的过程麻烦了些，但用不着灵力，作用也只是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在这特殊时候作用在秦文的身上，却是绰绰有余。

　　想着不再去分心于秦文，周翊在第三日的三更前准时候在了秦府的后院墙外。他一个人在墙角等待着时机到来，却在片刻之后看见拐角处忽然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

　　那人身材魁梧，体型匀称，身着的衣服雍容华贵，不失皇家气派。他的腰间有一枚令牌，令牌的背面赫然刻着“翎”字，但向着他的脸看去，男人的脸却有些臃肿发紫，他的眼睑处有丝丝血迹，唇色泛青，俨然不想一个活人的模样。

　　翎王……

　　周翊看着对方就这样缓缓走来，直到对方停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才说道：“这狐妖的媚术没想到还能把人变成这样子。”

　　“翎王”笑了笑，问道：“是不是有些吓人？”

　　“本来是不吓人的。”周翊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周翊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但我一想到盯着这张脸的人是你，就有点不习惯，杭老师。”

　　杭谨庭也被周翊这突如其来的一模给惊到，他还回味着方才脸上的温度，这才发现在这五月的天里，周翊的手竟还是冰凉。

　　“怎么那么冷？”杭谨庭握住了对方的手，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他又将另一只手覆盖上去，作出感受温度的模样，“小满的身体应该和你原本的不一样啊，我记得是热的。”

　　周翊将手抽回，他撇开眼睛，说道：“有可能是我的魂魄阴气太重了呢，把小满的体温都带下来了。”

　　杭谨庭看着对方的模样，总觉得周翊有事在瞒着自己，他停顿了片刻没有说话，发现周翊的目光牢牢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怎么了？”杭谨庭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脸上有东西？”

　　周翊摇了摇头，他思考了片刻，又说：“你别这样看着别人，翎王的表情应该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的？”

　　周翊想了想，说：“反正不会这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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