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常安鸣了两下笛。

　　对面的车轮在停下时发出很大的轧雪声，双方默默对峙了一会儿。

　　对面率先跳下人来，她挥着手臂，高喊，“是一号巢城的地质队吗？”

　　熟悉的语言。

　　陶梦琪探出头去，眯起眼睛，视线穿越直射来的灯光，看清对面属于24号巢城的标志，也看清对面高得离谱的车轮。

　　“调拨来的工程车。”陶梦琪笃定道。

　　“真巧。”

　　她们一路离开239号，正准备转变方向，前往观察站区域。

　　对面的人很显然也觉得巧，她跑过来，一边登车一边伸出手，做了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慕容熙，一号巢城议会地区事务处理部的执行官——以前在异常监测科任职过一段时间，对各位还算了解。”
　　声音逐渐低下来，是怕传回到那些工程车上。
　　介绍完毕，她豪爽地笑道：“真是巧，我们正要去极北观察站，竟然在这里碰面了——之前耽误了一点时间，还以为会迟。”

　　已经迟了吧。众人不约而同地想。

　　乔宛与她握过手，打过招呼，“先不寒暄了，239号巢城出现异常，尽快从最近的巢城调拨驻城兵团，封锁观察——那里出现了食尸鬼。”

　　出乎意料的，这位来自巢城议会的执行官当下沉默起来，对着她们露出充满审视的谨慎神色。

　　这可不是什么能轻慢对待的事情。众人皱眉，欲要再次申明事情的严重性，慕容熙却突然尴尬地笑笑，“介意先让我确认一下诸位的污染度检测结果么？”

　　——算是巢城的接触规程，尤其是在这荒凉的野外。
　　考古学会的众人面面相觑，选择了配合。

　　殷怜寿压住针管刺进去的微小创口，“这边的形势这么严峻吗？污染免疫也要检测。”

　　“……不。”慕容熙的官方笑容中一直掺杂着警惕，“只是这很重要。”
　　她略显焦躁地检视分析结果，认真确认了几次其上显示的正常值，眉心却拧起更大的困惑。

　　“你亲眼看见239的居民转变为食尸鬼，是吗？”她向殷怜寿确认道。

　　“——我没有编造这种事情的理由吧？”殷怜寿对她的好印象淡去了，这人实在磨蹭，她耐心解释，“没什么可担心的，那座巢城的大门关着——虽然不那么结实吧。只需要加固外墙，如果担心，我可以重新返回探明情况。“

　　“已经加固过了。”慕容熙突然道。

　　“……什么意思？”殷怜寿不确定地侧了侧头。学会诸人的眼光也随之落在慕容熙脸上。

　　慕容熙的的面色很古怪，“我知道239号的居民们在城市中央的建筑里点燃了大火。”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他们在那里进行了集体自杀。原因不明。”

　　空气一时凝滞。

　　殷怜寿不可置信地扯了下嘴角，回过头去，同伴们的表情不比她好到哪去。
　　像猛然戳破了一个无形的泡泡，每个人都被泄出的气流吹得东倒西歪，惊疑不定。

　　片刻后，陈曜吞了吞口水，将检测仪递给慕容熙：“要么，你也测一下？”

　　慕容熙没推拒，血样被仪器吸收，她低着头叹气，发根的银白色晃出来，和她还年轻的面容不符，“当时的大火烧了很久，我们只找到少量的遗骸，就此封锁了239号。巢城的行动区域只剩下观察站的驻地了。”

　　“可是——”

　　“我不认为你们撒谎。”慕容熙展示污染分析结果，随手将东西都放到桌上，伸手进衣服里兜摸了下，抬眼问，“可以吸烟么？”

　　倒没人制止，常安悄没声息地开了通风，慕容熙无语抬头，干脆地甩开手里的打火机，“失礼了。”

　　她旁若无人吞云吐雾，半晌，在随身的烟盒里把火星摁灭了，“压力有点大，见谅。”

　　烟味袭扰，殷怜寿缩到窗边，荒野四处都黑得千篇一律，她也辨不清巢城的方向。一首哀歌还在耳畔唱个没完，她难以相信那是幻觉。

　　“239号巢城议会的马特维？”陶梦琪问。

　　“确实有这么个人。”慕容熙答，“当时只在遗骸里提取到了两组完整的DNA，其中一份便属于马特维。”

　　“另一份呢？”

　　“一个叫瓦里娅拉的原住民，说不上巧合还是奇怪，只有这两人有过离开239号的记录。”

　　陈曜举手，“我检索过他们的信息，没看到死亡信息。”

　　“你联网了么？”

　　“——这里哪有稳定的网络？”陈曜，“我们出发前更新的数据库，怎么会没有半年前的信息？”

　　慕容熙熄了烟后，手指便不停敲着膝头，闻言顿住，“我看一下。”

　　在场不止一人看过那份文件，对结果十分笃定，而陈曜将文件划到末尾，突然愣住了。

　　「巢城议会地区事务处理部特别补录、保密级别最高级：239事件相关，死亡已确认」

　　陈曜刷新了几次界面，那行字仍然在那里。
　　她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勉强道：“是我记错了吗？”

　　殷怜寿摇摇头，“除非我们都记错了。”

　　“不要相信这里的一切。”慕容熙把手指插进发丝里，动作间扯断了几根头发，“这里的现实是祂参与过的现实，和幻觉没有边界。”

　　“或许，不是幻象。”殷怜寿突然道，“只是之前的我们，就停留在他们还活着的时间里。梦是现实……”
　　她想起无法安眠，沉溺于酒精的239号巢城居民。

　　“现实便也是梦。”宁渊接道。

　　灯光的亮度打在众人脸上，把轮廓勾勒得十分生硬，像从素描画中浮现出的光影。陈曜不着痕迹地挪开一点距离，远离身上还带着寒气的陌生来客。

　　“无益的思索就此打住。”慕容熙向后靠，斜坐在门口的栏杆上，“计划仍和原来的一样，以寻矿地质队的名义带着车队过观察站，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我也有我的任务，不能奉陪。”
　　“我就先出发了，明天见。”她扣好帽子，“或者，要跟上来么？”

　　“不了，”陶梦琪挥手，“等天亮，我们跟着你们的车辙走。”

　　“害怕我也是幻觉之一么？”慕容熙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向她们道别。
　　她走进车灯的光芒里，指挥工程车队继续前行，随后她跳上车头的登车踏板，与发动机的轰鸣一同远去。

　　“我建议你还是休息一会儿。”目送那群人消失在黑暗里，宁渊转头道，“尽可能不要依赖「文物」。”

　　“大概很难不去依赖一样关乎生命维系的东西。”殷怜寿摸摸胸口，苦笑道，“不过我听你的。”
　　“但是——”脱掉外套反手攀上床铺之前，殷怜寿补充道，“明天早上如有行动，记得叫醒我。”

　　众人明白她意思，直接答应了。

　　这一夜殷怜寿仍旧做梦，不是极地的怪异带来的幻境，而是她自己的梦。梦里她与宁渊在雪地里行走，转眼间山峰倾倒，来路被吞没无踪，她茫然四顾，宁渊的身影一并消失在雪中。
　　这是个令她不喜欢的梦，意识到宁渊消失的瞬间她睁开眼，在被遮住一半的狭小窗框中看见梦中的大雪，宁渊侧头看她，“我想等下再叫你的，他们还没出发——怎么醒这样早？”

　　“睡不安稳。”殷怜寿起身，含了口冰水漱口，凑到车窗边，外面的雪地上交错着宽阔的车辙，通向她们欲要前往的方向。
　　“这或许能说明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人并不是梦。”她耸肩，“或许这也是幻象的一部分。”

　　徐豹看着有点疲态，还是把头发梳拢得很整齐，他喜欢遵循一种近乎仪式的日常秩序，在自己的发型和袖扣里埋下生活的锚点。
　　“出发吗？”他探身问道。

　　殷怜寿举手，“马上，豹叔稍等我一下，擦把脸。”

　　越野车一路跟着房车的车辙驶来，此刻掉头很方便。殷怜寿在车上坐稳，突然有股逃跑的冲动，却不知要逃离什么。

　　大家都想要回去确证，车的位置却有限。首先塞了刘思杰和辛芒，算上徐豹，这三人在巢城里停留的时间最久；另外把陈曜放在后排中央，她对于监测数据难以释怀，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

　　殷怜寿挤在后窗边，听陶梦琪嘱咐，“可以稍微多拍摄一点资料，等你们回来就出发。”

　　车在半路上却突然陷住了，徐豹重新打了次火，轮子也只是徒然转圈，卸了前进的力道。
　　殷怜寿推开车门，发现雪在融化。

　　“等一下吧豹叔。”她跳下车子，“后备箱有铲子么，得把辙痕里的雪水扬开，车轮陷住了。”

　　辛芒等人跟着跳下来，在车尾向前推。

　　“气温回升了吗？”殷怜寿低着头，将铲子插进轮下如同融化的冰沙一样的雪水里，徐豹又踩了两次油门，轮子仍在原地打滑，未能前进。

　　“没错。”陈曜查看过温度计，回答道，“怎么回事，居然升到零上了。”

　　“连气候也如此多变……”殷怜寿一下下加快速度，“这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

　　“当然是状况频出这一点咯。”

　　众人的努力之下，车子终于成功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能开起来了。

　　殷怜寿放下铲子，长出一口气，铲尖却没能顺利落进雪中，被硌了一下。
　　她俯下身，从雪中拣出一块木板，边缘带着焦黑的痕迹。

　　“你觉得那是来自239号的残骸吗？”她看得太久，刘思杰忍不住问道。

　　殷怜寿牵起嘴角，却只牵起一个未能成型的笑。她轻轻拂去木板上的雪水和污痕，将它递了过去。

　　木板上绘着花——代表幸福归来的铃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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