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当如斯

　　苏牙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记在了心头。
　　但他却没有多少悲伤，因为在他的心里，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他，并不是一个野孩子，他，真的是母亲跟父亲的孩子。
　　而这一切，就够了。
　　但那时的小苏牙却想不到这些，也不会像如今的他想的这般简单。
　　苏牙看去时，他已哭得不能自已，捂着嘴巴，飞快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苏牙想，他是能够理解他的痛苦的，但又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至少在如今，他已忘记了当时他听到这一切的感觉，想法。
　　苏牙跟上了幼时的他，他现在还在好奇一件事，那就是她的母亲，有没有爱过他那么一点点，那怕是一点点，一刹那就好。
　　小苏牙痛哭流涕跑到那方院子时，暗黑的门扉已经关闭，这意味着，他这一夜又要在凄清的院落度过了。
　　院中的倒影斑斑驳驳，风吹的树叶“哗啦啦”直响，很是让人烦躁，不安。
　　确实如他感觉的那般，这又是一个不安的夜晚。
　　“死小子，你给我出来，滚出来，我有话要同你讲！”这是苏牙脑海中最让他痛恶的那个声音，也就是这个声音，总是给他带来痛苦，羞辱，折磨。
　　小苏牙不敢出声，尽力将自己蜷缩了起来，让自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让自己像一尊石像一样，一动都不动。
　　然而，他还是太小了，怎么就没有想到这里是月宫呢？是月宫，这里的妖就不会是普通的妖。
　　“哦豁，你小子竟然躲在这里！耳聋了还是眼瞎了？我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哑巴了？”他说罢，狠狠地踹了小苏牙几脚，直将他踹得倒在地上，还不停止。
　　苏牙眼瞅着这一幕，让他那埋藏在心底长久以来的屈辱，憋屈，不甘，痛苦一起又苏醒了过来。
　　他好恨，好恨他们，好恨自己，恨他们为什么要欺负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能力去反抗，为什么不能保护自己，为什么要像一只老鼠一样瑟瑟发抖？
　　“不吭声是吧？给我打！狠狠地打，让他给我长个记性，以后不要再往前院跑，不要再试图攀上大公子这根高枝！”
　　话吧，劈头盖脸的拳头，脚掌就像是暴雨一般，急急地向他砸了过去，让他那瘦弱的身体连一点儿反抗，逃离的机会都没有。
　　苏牙记得这一夜，这一夜对他来说是漫长的，漫长到好似一生一世那么久，漫长到好似天总也亮不了一样。
　　苏牙清楚地回忆到了那晚的情景，他们一个个像是疯了一样殴打着他，像是将他当做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一样，发泄着他们心中的不满，发泄着他们心中变态的快乐。
　　他以为他要死了，他不想死，他想待在母亲身边，想让母亲对他笑，想让母亲抱抱他，想让母亲给他讲讲父亲的事。
　　他记得，他费力地从他们的拳头下伸出了左手，伸出了满是血迹的苍白的像是风干的树枝一样的手掌，他摇摇晃晃地举起它，颤颤巍巍地向着门扉的方向指去。
　　他的心里一直在呼唤着“母亲”，呼唤着她，呼唤着她能出来看他一眼，能够救救他。
　　可是那漆黑的门扉却像是同黑夜融为了一体，像是总也打不开似的。
　　他的手臂支撑不下去，重重地捶打在了地上，没有一点点的感觉，就像是扔出去了一块石头一样，只是厚重的声音。
　　他记得身上的拳头还是像急急的雨点一样，一下一下地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没有疼痛，也没有麻木。
　　苏牙眼瞅着自己当年那凄惨的模样，心痛地像是要裂开了一样。他好像去拯救一下当年的自己，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跟他不在一个世间一样，没有一点点的作用。
　　苏牙清楚地记得，他这一夜没有死去，他活了过来，还拥有了一身连妖王都忌惮的修为。
　　他的脑袋稍微地清醒了一些，他虽然还无比心疼，不忍地望着还在挨打的自己，但他却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想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在死的边缘却没有死，为什么他会拥有一身修为，为什么他的母亲。。。。。。会消失？
　　“咯吱”一声响，苏牙急急看了过去，那漆黑的像是打不开的门扉，从里面被推了开来。
　　母亲竟然走了出来！
　　她穿着漆黑如墨的衣裙，描着好看的妆容，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下了台阶。
　　“住手。”细微的声音却穿透了整个漆黑的夜。
　　他们好奇地慢慢地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了母亲。
　　他不屑地笑：“想做什么？救他吗？你还觉得他是你的孩子吗？想通了？不忍心了？不会觉得太迟了吗？”
　　苏牙虽然很明确这个事实，但从一个外人的嘴里亲耳听到，他的心还是微不可查地痛了又痛。
　　“是你们一直在欺负他？”
　　“是又能怎样？你不是亲眼见过我们殴打他吗？你不是冷眼旁观，无所谓吗？”另外的一只妖讥讽道。
　　苏牙的心真的在滴血了，他的心好痛好痛，那些无法直视的过往的记忆竟然如枯木逢春一般，顷刻间就发了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母亲没有说什么，只是慢慢地释放出了她体内的灵力，一时间，这狭小的，晦暗的院落，就亮彩如白昼。
　　妖们吓得不轻，当然知道这浓厚的灵力代表的是什么，一个个慌不择路就要逃窜，但这一次，母亲没有放他们走，而是将他们控制在掌间，让他们像雨水一样，在她的灵力下，徐徐地蒸发掉，蒸发到什么都不剩。
　　苏牙僵硬在了原地，无法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想过是他的母亲在千钧一发救了他，或者说，他曾有过那么一丝希冀，但也是在一开始，就胎死腹中了。
　　他总以为是天佑于他，他大难不死，总以为是得道高人救了他一命，还传授了修为给他。
　　却不想，当时的一切竟然是这样的。
　　是这样的，所以母亲她，她是爱他的，对吧？
　　苏牙看去，母亲已蹲在了幼时的他身边，将他轻轻地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她的声音很轻柔很轻柔，像是羽毛浮在人身上一样的轻柔。
　　“牙儿，是娘对不起你，是娘让你遭受了这一切，是娘让你本该幸福的童年总被疼痛围绕着，是娘自私自利了。”
　　苏牙泣不成声：“不，娘，我不怪你，不怪你。”
　　“牙儿，你的父亲他是爱你的，他为你取名为‘牙’，就是希望你能够像牙一样坚强，希望你能一直勇敢，希望你能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妖。”
　　“牙儿，是娘不了解你的父亲，不理解你的父亲，才会将所有的不满，所有的苦涩留给了你。但是就在刚刚，你的父亲来找娘了，他说他是爱娘的，也爱你牙儿。你父亲他是英雄，他一言九鼎，他说的话我是信的，你也要信，要一直坚信，坚信我们是爱你的，是永远都爱你的。”
　　苏牙哭泣着连连点头。
　　“牙儿，娘以后不能陪你了，娘要去找你的父亲了，娘要向你的父亲忏悔，你的父亲他会原谅娘的，娘会跟你的父亲一直为你祈祷，你会永远幸福，快乐的。”
　　母亲说着从她的怀中取出了一个东西，塞到了幼时他的掌心里。
　　“这是你父亲送给娘的信物，娘现在留给你。”
　　苏牙想起来了，那个东西正是他曾经送给木香的扇坠，他以为它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却不想，它竟然承载着母亲的爱，承载着母亲对父亲的思念。
　　苏牙不由就伸手摸向了心口，那里他一直珍藏着它。
　　“牙儿，娘对你的爱，来的太迟了，你不要怪娘，不要怨恨娘，娘希望你永远都快乐。”
　　苏牙缓缓蹲下身，将左手慢慢伸向了母亲的脸颊，他好想好想去触摸一下母亲的脸颊，他多想在此刻就实现他这个不曾实现的愿望。
　　可是，手指的触碰却是虚幻的，是没有感觉的。
　　他到头来，那怕是利用时光锁还是未能实现他这个长久以来的渴望吗？
　　苏牙的心又一次重重地跌入到了谷底，落在了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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