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庆幸什么？

　　他拦下了曲濯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知道了双月境的面貌，还有红枯山。

　　红枯山所作所为令他摸不着头脑，双月境是自愿前往的，只不过去的仙门弟子都会被困在里面不得出，她们明显对双月境很熟悉，红枯山，到底有什么秘密？

　　傅东风回来之后就将此事报给了掌门，赵湖亭看着是老好人，倘若没半点实力，哪能让乐游山不朽屹立。

　　奇怪的是，两个月了，掌门好似不知道一样，并未遣人去问红枯山莹嫇，轻飘飘回他一句“知道了，好好养伤。”

　　小半年的时光飞逝，自从大师兄回来后，山上的气氛好了很多，到底三年已过，没有从前闹腾，从上到下安静沉稳了不少。

　　不知不觉，年关将至，乐游又飞雪。

　　“师父跑出去半年了，难不成过年也不回来？”并非担忧，以解依山的本事，傅东风一点都不担心，但他还带走了曲濯，一去几个月，连个音讯都没捎回来。

　　楼夙：“曲濯的事，师父心中肯定有自己的成算，又到年关了，师父会回来的。”

　　“那又到年关了，小师弟有什么心愿没有？”

　　“我……没什么想要的。”楼夙说，“大师兄回来了，小师姐也会回来，不要走了，一直这样就好了。”

　　“哎，不能务实一点么？”

　　小孩子才会有这么虚无缥缈的心愿，楼小夙光长个子不长心眼，还跟以前一样。

　　山下有神京使者来送年礼，连他们的小国师走了何时回去都没问一句，倒是仙门同道听闻乐游首徒安然，趁着这个机会礼节上往来一下。

　　再有就是傅东风早年南行北走结识的一二知交拜会，公孙老银杏提着壶银杏酒，来去匆匆，直言道：“乐游山会冻死银杏树。”

　　怪他倒霉，碰上了近来买药草苗花钱如流水，心情不好的韩月桥，活了好几百岁的银杏妖就因为结识了傅东风这个辈分小的好友，平白在乐游山长者面前矮了一头。

　　“一介活了几百岁的妖，连这点寒气都受不住，早晚让人撅了根当柴烧！”

　　话虽如此，韩月桥清楚公孙令仪怎么一回事，大方拿出几瓶疗伤圣药，专治老树根冻伤的病症。

　　老银杏没成想来探望个忘年交，挨了通骂，又平白捞了好处，刚想道谢，韩月桥已经匆匆走了。

　　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

　　他不知道，韩月桥听了他那一番话，顿时又给了雪华夫人好几箱金子，要给他们弟子做衣裳。

　　要求忒多，冬暖夏凉，轻盈飘逸，不坠乐游之名。

　　雪华夫人回信：“定金太少。”

　　韩月桥财大气粗，去饕餮堂里把他家徒弟拎回去，师徒两人没日没夜练金子去。

　　韩香絮中途被拉过去烧炉子了，张翠微带领着弟子们出了练剑，还是练剑。

　　之后，解依山回来，曲濯没有回来，他说：“曲小濯找到亲爹了，第一次跟亲爹一起过年，明年他要来乐游山饕餮堂。”

　　至于亲爹是谁，解依山说：“哎呀，乐游山这座小庙里可真是装了好几尊大佛呀！”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周哀帝、浮玉山掌门的儿子……

　　很快，浮玉山下代掌门的异父异母的弟弟都成了他们饕餮堂里跑堂的伙计！

　　乐游弟子出门横着走都不是事儿！

　　大年三十当天，张翠微没有回家，何元初掐着年夜小宴会开始的时间回来的，风尘仆仆连宽厚的赵湖亭都看不下去的邋遢模样。

　　张翠微一连用了三个清净术才给她收拾干净。

　　何元初傻笑，在山下历练这几年她确实有些不讲究，做到自己的位子上后，咕咚咕咚饮尽了一壶酒。

　　再看食案上，都备了酒水，多数弟子已成人，席间允许他们饮酒，最开心的当然是解依山这个老酒鬼，光他一个人喝翻了一片很多是第一次饮酒不自量力的弟子。

　　赵老头子没有说寄语，也没有饮酒，他近年来脾气好了不少，不再吹胡子瞪眼，鲜少罚他们抄书了，年夜小宴上吃的也不多。

　　乐游山上下都知道，过了今年，赵老先生年岁九十又三。

　　这年的火树银花不紧不慢地放着，何元初看着大师兄和小师弟，摸了摸怀中的东西，心下熨帖不少。

　　她从背囊里取出一本厚实的册子来，一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四师兄就笑，二师兄和三师姐也笑，温青时见他们笑便问道：“这是什么？”

　　“是画，她擅画，画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

　　听钟酉这么说，温青时反而嘲笑他，“你们家小师妹，擅画、擅棋艺、懂医术、还能掐会算，你有什么脸面说人家画的都是鸡零狗碎？”

　　钟酉白他一眼，提脚就踹，温青时躲开，咕哝了句什么话，被炸裂的烟火声盖住了。

　　何元初拍着胸脯打包票说：“送给小师弟的，他一定会喜欢。”

　　这下倒是勾动了师兄师姐们的好奇，送的什么，还一定会喜欢？

　　楼夙结果来翻开了第一页，唰地合上，酒窝笑得深陷下去，说，“谢谢小师姐。”

　　何元初得意一笑，还是没有告诉师兄师姐画的什么。

　　傅东风一直站在楼夙身边，册子翻开的时候他匆匆看了一眼，大约知道是什么。

　　打从让师父赶下山后，何元初一直游历四方，闲来无事帮人占卜算卦，自然也走过凤陵渡。

　　当年的夜半鬼夜行的渡口恢复了生气，她住在客栈听掌柜的和店小二闲聊起陈年旧事，说那南渡口从前住了位真仙，鹤发童颜，还养了个小孩子，跟年画里的抱鱼娃娃似的。

　　风陵渡是小师弟的故乡，何元初依照楼夙如今的骨相画了幅他儿时的画，让掌柜的和店小二看。

　　掌柜的说：“对对对，小姑娘你年岁也不大，幼时在风陵渡待过吗？怎地也见过这小孩儿？”

　　何元初微微一笑，“他如今是我的小师弟。”

　　沿着掌柜的说的地方寻过去，小师弟那位鹤发童颜的长辈，不知面容，不知年岁，稍长些记性的人还记得。

　　“白发，长发及腰，常年穿一件广袖紫衫，丹凤眼却不凌厉，悲悯又温和得很呢！”

　　何元初从这寥寥几语里落笔成画，又问了好多人，几次三番改了又改，终于让他们说了“很像，就是他！”

　　面容相貌确定了，之后的反而很简单，她只要坐着听乡民唠叨就可以，诸如此类：“楼先生经常抱着他家那四五岁的小娃娃坐在西墙根下晒太阳呢！”

　　“还有他家院子里竹林多，花圃多，还养了一窝小鸡，那小娃娃可乖了，每回赶鸡仔回笼都是用他那小手捧着送回去的……”

　　“哎呦，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后面那小娃娃在院子里玩还被老母鸡撵着啄过！”

　　何元初：……

　　好不精彩的鸡仔生活，亏得小师弟入乐游山第一晚吃的还是鸡汤面！

　　所以，画册里画的也不是要紧的东西，就是小师弟的追鸡生活，夹杂了音容笑貌渐褪色的不当叫作父亲的人。

　　何元初说：“你往后再看看。”

　　她没有画天子城流亡的乞儿，没有追寻那些过往，明与暗的线条交会，她画的是一碗鸡汤面，此后就是乐游山每日生动又无趣的平常。

　　大黄、灰尾喜姑娘、小红师伯，后来的阿玄……有乐游弟子练剑的剑阵，有师兄师姐下山的玩闹，还有很多稀碎的平常……

　　虽然知道小师弟年纪最小，逢年过节理当偏爱一些，但那可是小师姐的画啊，那么一沓那么厚的乐游山日常，他们也好想要！

　　何元初早有准备，说：“都有，下山三年，一千个日夜呢，闲的时候画了可多了。”

　　众人喜上眉梢，亲传弟子除了楼小夙之外面面相觑。

　　他们当师兄师姐的也很想要啊！但是又不能跟师弟师妹抢。

　　小师妹出去一趟跟脱胎换骨一样，从前娇俏得像山间啼鸣的小雀儿，容貌依然昳丽，像盛开的刺蘼花一样，性子却添三分淡雅。

　　傅东风还在想着他一眼瞥见的画册中的鹤发童颜的长者，他记忆里稍有褪色，但小师妹画得很像。

　　他若有所思看向楼夙，问道：“画中人是你什么人？”

　　“养大我的人。”

　　傅东风心想，什么养大，你到乐游山的时候都还称不上长大。现在勉强算半个小大人，加上之前流浪那些年，最多抚养他到六七岁而已。

　　如此算下来，又是他欠了楼小夙一笔账。

　　傅东风犹豫着该不该说，但隐瞒一定是瞒不住的，他道：“养大你的人，他是前朝的国师。”

　　张翠微和韩香絮听了这话齐齐回头，旋即离得稍远了些，傅东风喊住他们两人，正视张翠微的眼神，“二师兄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多符阵之法，没有仙骨却有与谢三问一较之力的原因吗？”

　　傅东风不提，是因为差一个契机，他总不能大大咧咧就去说，天上掉下一本绝世秘籍。

　　“抚养楼夙的人是大周的国师，我的剑法一半师承于他，和他留下的剑谱，在我七岁左右的时候，他离开皇宫云游四海，想来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抚养楼夙。”

　　“之后，大周覆灭，我成了百戏班子的班主，皇叔流落各地，遇到了国师，他说，国师有一本逆天得来的，只能给老姬家嫡系血脉修习的秘籍，我所学就是那本秘籍里的东西。”

　　“正是如此，国师付出了不可知的代价，楼夙……因此没了家。”

　　傅东风记得好叔叔姬长平，知道手里的风尘小记是如何得来的。他们理所当然应该怨怪他，怪他这个末代的耻辱皇帝，不思进取就算了，间接害死了许多人，毁掉了楼夙的归处，他们应当恨他，本该如此……

　　楼夙：“账不是这么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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