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邪尊受辛要创造一个女人。
　　一个能令男人为之癫狂的女人。
　　他来到自己的宝藏之所，六百年来，他一直有收集灵性之物的习惯，并因着机缘，制造了各种宝物神器，有不少散落于世。
　　他取出一缕封印了千年的灵蕴，这缕灵蕴是由宴飨之礼器发出的妙音所化生。
　　动手时，他认真地思考，令男人为之癫狂的女人应该是怎样的。
　　在这之前，无论是人间绝色，还是魔姝仙姬，无一能让他动心。
　　因此，他找到了答案。
　　如果连他都无法动情，要如何令道法感应天尊倾倒。
　　她将是吾之幻想的完美化身。

　　她的名字叫“幻吾”。

　　那个瞬间，花香盈室，满壁风响，舞乐之灵生出肉身，孕成魂魄。
　　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存在脚踏飞花降落在他的面前，容光似幻梦，云鬓如薄雾，身姿若惊鸿照影、游龙婉转。
　　他是喜悦的，世间从未有一个造物能如此满足他的全部向往。
　　她溺水般朝他倒去，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滚烫的身躯。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天真而炽热地望着他，那不顾一切的神情就像他是她的神，她随时可以为他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你是谁？”她的声音轻轻浅浅，每一个字都仿佛落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几乎欲罢不能，“叫我受辛。”
　　“受辛，”她轻唤着他的名字，幻彩的飘带在室内飞扬，和他漆黑如夜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他想用寂落了千年的激情疯狂地拥抱她，然而他并没有忘记将她带来世间的缘由。
　　“幻吾，”他对怀中的她说，“我有一个任务要给你。”
　　“受辛，”她憧憬地仰望着他，“随便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引诱不染天的道法感应天尊，让他玷污正道。”
　　她的眼中霎时满是伤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听闻，“受辛？”
　　看见这样的眼神，他愉悦至极——她的心是他的。
　　“他将参加云中盛乐之宴，”他满意地吻她，“去吧，拿下他，没有男人能拒绝你。”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胸口，滚烫滚烫的。
　　“……受辛，”她的声音在发抖，“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他忽然敛了神色，冰冷地说，“这是我的命令。”
　　她无比哀艳地望了他一眼，慢慢地从他身上下来，跪伏在冰凉的地上，“我会去的。”
　　他捏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脸来，他吻掉那些眼泪，“我要你高高兴兴地去，就像你第一眼看见我一样。”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爱上了你，我无法再爱别人。”
　　他冰冷地说，“我不要你爱他，我只要你把身体给他。”
　　“……我会的……”
　　“乖孩子。”
　　望着她凄迷离去的身影，邪尊受辛冷笑着想，道法，任你是怎样的百炼钢，也抵不过她的绕指柔。

　　云中盛乐之宴一甲子召开一次，为迎接新晋的仙道。
　　除去少数在九重天有司职的，绝大多数仙家都散居各处，正好趁着宴席联络感情，故而每一次都很盛大。
　　不染天和无上道都不是热爱社交的道门，据说无上道从未参加过云中盛乐之宴，而不染天只有道法感应天尊会来赴宴。
　　道法感应天尊热衷和新人打交道，特别是新人中的女性。
　　对道法感应天尊此人，整个仙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染天掌教妙殊尊者只有他这一个徒弟，据传由于带他时过于耗费心力，再不想带第二个。再据传她给这唯一一个徒弟的评价是——
　　只有一点好，无论见过多少女人，他都能表现得好像从没见过女人似的。
　　这到底算哪门子的优点。
　　不染天孤傲异常，对修行要求极为严苛，总是陷入暧昧流言的道法感应天尊给人一种于狂风暴雨之夜，危险地行走于峭壁之上的感觉。
　　对这样的前辈，新人自然会很好奇，待见到他时就会觉得——
　　怪不得会有那样的传闻。
　　他看起来太年轻了。
　　细长的眉目，轻佻的眼色，还有那种从眼角跌落到唇边的讥诮微笑，常常让人觉得他“又诡谲又轻薄”，总之，这个人“不可靠”。
　　但大家还是很欢迎他的，毕竟他会慷慨地带来不染天的风露，堪称仙界之绝品。
　　今年的云中盛乐之宴如往常般，沉浸在一片喜乐之中，不时地有各类仙灵前来献艺。
　　仙乐飘飘中，隔壁席的碧霞真人问起他收徒之事。
　　“师尊说，以我的心性，不适合教导任何人，”他笑着说，“实在是太过分了。”
　　“收徒是自己的事，你真要收她还能拦着？”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忤逆师尊的类型吗。”
　　“像。”
　　他笑出声来，“其实我看上了你们家桃仙，人老实，特别省心，”说着靠近碧霞真人，“要不——”
　　桃仙不安地回头看了看他。
　　碧霞真人一把把他推开，“少打我徒弟的主意，仔细皮给你揭了。”
　　他往后一靠，悠闲地说，“其实我还想再玩个几百年。想想师尊是怎么教我的，就知道带徒弟有多烦了，将来我要是收徒，一定要收那种不用教，天生什么都会，又听话，可以随便欺负的类型。”
　　“想得挺美，只怕到时候碰上一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
　　他指着碧霞真人笑，“别诅咒我啊，当心我来偷你们家桃仙。”
　　碧霞真人笑骂，“你敢！”
　　别人远远地看着，就像他们在打情骂俏。
　　席间忽然传来一片惊叹，道法感应天尊看过去，只见一个曼妙的身姿惊鸿般从天而降，满身彩带飘飞，整个云中盛乐之宴顿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香气。
　　“幻吾不知来自何处，不知去向何方，闻知此处盛会，为寻觅知音，特来献舞。”
　　她的声音轻轻缓缓的，就像手指在人的心上弹跳。
　　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看过去，等着欣赏她无双的舞姿。
　　她抬眼，视线穿越众人，看向席间的道法感应天尊。
　　他也在看着她。
　　她掉开视线，轻盈而忘情地跳了起来。
　　那是一支席中众人未曾见过的大胆舞蹈，来自幻吾的肺腑深处，激扬着她想表达的全部情感。
　　她眼色眷恋地望向道法感应天尊，绣口轻咬着丝带，懵懂中带着一丝欲念，纯洁的身躯中隐含着放荡的意味，若即若离，如真似幻，天真与邪恶并存。
　　他的眼神有着明显的变化，她身上的某些特质，触动了他的内在。
　　在这场舞蹈之中，她身上的霓裳一件又一件地飘然而落，与她的舞姿如此自然地结合在一起，她的全部身心都在等待爱抚，那副又纯又欲的模样能撩拨起任何一个男性强烈的占有欲。
　　席间众人纷纷掉开目光，不敢再看，已有人闭目清心，露出冷淡的神色。
　　唯有道法感应天尊仿佛意识不到她已逾界，仍然沉浸在这场胆大妄为的献舞中，他用玉盏轻轻地敲着节拍，与她的舞姿应和。
　　此时，她浑身只剩一件半透明的丝衣，玲珑的身形在丝衣下若隐若现——
　　他几乎忘记了呼吸，也忘了打拍子，就像看见一朵含露的牡丹马上就要开放了。
　　负责维持宴席秩序的人终于得到消息冲了进来，不顾一切地用云雾遮住了她饱满欲滴的躯体。
　　他轻叹，“如此良辰美景，却不得尽兴，甚为惋惜。”
　　她求救般看向道法感应天尊。
　　他没有看这个眼神，却如她所愿地落在了她身侧，替她挡着那些人，“她只是来跳一支舞。”
　　“天尊，她太放肆了。”
　　席间也喧哗起来。
　　“哪里来的妖孽！”
　　“竟敢污染仙家净土！”
　　道法感应天尊忽然露出一丝难过的表情，他对她说，“原谅他们吧，你是世间一切美一切爱的化身，他们无法领会，才会为表象蒙蔽了双眼与心灵。”
　　她无助地靠进他的怀里，轻声说，“你还愿看下去？”
　　他笑道，“我若说不愿，岂不是个大傻瓜。”
　　“天尊，你再护着她，就只能把你也请出去了。”
　　他侧头一笑，也轻声对她说，“不要难过，因为不是他们要赶走美，而是我要带走你。”
　　在一片惊异声中，他携着她飞了出去。
　　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在扑面而来的云雾里，她懵懂地瞧着他的面容与额心熠熠生辉的三光。
　　仙家。
　　与魔完全不同的存在。
　　“你要带我去哪？”她似乎有些害怕。
　　道法感应天尊微笑，“心之所至，意之使然。”

　　清瀑如珠，竹篁轻摇，湖上有廊，水间有屋。
　　幻吾跳上水面，足尖轻点，荡出圈圈涟漪，她欢喜地在湖中翩然起舞，如镜的湖面倒映出她绝美的身姿。
　　五彩丝带漫天飞舞。
　　她继续那场被中断的献舞。
　　此时此刻，她只为道法感应天尊一人而舞。
　　他沿着竹廊慢慢地走，轻轻地敲着竹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灼热地回望着他，抛出那件丝衣，水珠从她玲珑的躯体上滑落，系在手腕、腰间与脚踝上的五彩飘带飞舞着。
　　雨珠从天而降，如节拍般轻轻地打在她的肌肤上。
　　她游龙般婉转地掠过水面，扑进他的怀里，飘带如一场五彩缤纷的雨，落了他满身。
　　他任由她将自己压在廊桥上。
　　雨丝细密地覆盖著他们。
　　她细微地喘息着，水珠从她的面上滚落至他的发间，她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般渴求着他的抚慰。
　　渴求的，又不仅仅是抚慰。
　　他望着她微笑，拭去她眼角的泪光，轻声说，“我张了结界，你任何时候想，都可以离开，但外间的人不会发现这里，也无法进来打扰你。”
　　她有些意外，“打扰我？”
　　“你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疗伤。”
　　“疗伤？”
　　“在你的舞姿中，有一种深深的悲伤，”他思索着说，“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你。”
　　幻吾的心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有任何需要，拿着这张符叫我的道号，”他轻柔地抱着她起身，将一张符交到她手中，全程视线没有避嫌，“我立刻出现。”
　　见他转身离去，她拉住了他的袍袖。
　　“别走，”她从身后抱着他，“留下来，陪我。”
　　他望着天边的斜阳，雨渐渐地停了。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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