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轩怡拎着书包从后门进入教室的时候，上课的铃声刚敲过一遍，同学们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闹哄哄的交谈声渐地小去，教室多了将书抽出来时桌椅抽屉的翻动声。
　　轩怡迅速地坐进位置，将书包塞进抽屉里，桌面上是一套新学期的课本，不知谁帮的忙，已整齐地叠满了桌面。
　　这是新学期的第一节课，同学们还未从暑期的状态中调整过来，依旧有低声的交谈嗡嗡作响。
　　“跳得真不错！”沈赐回过头来，低声地对着轩怡说。
　　轩怡没有回话，报以浅浅一笑，手里依旧忙碌着将书本装进书包里。
　　“怎么把衣服换了？”沈赐继续道，“没见你穿过裙子，不得不说，惊艳！”沈赐伸出手来，在桌子底下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轩怡一愣，拿着书的手不由地迟缓了下来，勾起了出门前与秀兰的一番拌嘴。
　　散舞之后，姑娘们都拥去了水房卸妆。轩怡卸完妆先回了宿舍，将自己的衣服拿了出来，准备替换掉身上的长裙。这条长裙是向秀兰借的，若不是舞蹈队统一的要求，轩怡从未想过自己会穿成这个样子。秀兰的裙子有点不太合身，本该盖住脚的裙摆却露出了脚踝，有了种半吊着的不适，衣服的领口处有点开，不小心就露出了小背心的边，轩怡总是要耐心地调整将背心卷入衣口下，裙子显得有点儿紧，轩怡总是要提着一口气，生怕一放开肚子，便能将裙子撑破，最让轩怡感到不适的是身后的拉链，总是无法把握好它的位置，更无法顺利地将它解开或拉上。就像现在，轩怡急切地要将裙子脱下，却来来回回地摆弄了许久。
　　秀兰进屋时，轩怡还背着手捣腾，拉链头隐藏在边条里，无法轻易摸着。轩怡嘴里催促着，叫她快点儿过来帮忙。
　　秀兰却有些诧异，“轩姐，为什么要换衣服，穿着裙子不更好么？”
　　“穿着太累赘，拖拖拉拉地一大块布。”轩怡抱怨。
　　“轩姐，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为什么老穿那些衣服，把自己搞得跟中年妇女似的。”秀兰继续劝道，“你不也有裙子么，不穿你买它干嘛，再说了，又不是没见你穿过裙子。”
　　“别闹，来不急了。”轩怡催促，将背靠向秀兰。
　　“要不你就穿一上午，中午回来我帮你解？”秀兰以退为进，伸手理了理轩怡身上的裙子，将拉链藏得更深。
　　“秀兰！”轩怡加重了语气，回头瞪了眼秀兰。
　　“哼！”秀兰也来了劲，拎起自己的书包往外走，更是特意在门口撩了撩裙摆，“有本事你自己解，先说好了，不同意的话，中午我也不帮你解。”然后一个华丽的转身，留给轩怡一个裙角飞扬的背影。
　　秀兰终究没能等来轩怡的挽留，在屋外踌躇了会儿，便赌着气离开，将脚步声踩得响亮。
　　候场时的指指点点，被人评论着身材相貌，与其他女孩进行比较，这些迹象轩怡不是没有察觉，只是被秀兰一语点明后，轩怡才有了觉知。跳舞时全然地投入，现在得了空回想起来，轩怡感到了后怕。那句揶揄秀兰的玩笑，不正是对自己模样的抗拒。轩怡无法忽视别人在她身上停留的目光和评论，更无法像秀兰那样安然地享受。
　　这段经历，轩怡并不想留下痕迹，希望它迅速的消逝，就仿佛它从未出现过一样。可沈赐的一句赞扬，还是让她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可她却还没有想好如何去应对。

　　第二遍上课铃声响起，楚老师踏着铃声走了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楚老师先是一愣，待明白过来后，笑着伸出双手，示意大家安静。
　　班长李剑锋喊了声“起立”，大家预备着站起来，却被楚老师拦了住。
　　“谢谢大家。”楚老师先表达了谢意，继而道：“很高兴又见到大家，这个暑假，不知道大家是在学习中度过，还是和以前一样玩了一个暑假？今天起，大家就要开始高二的学习生活了，这个学期有件重要的事，便是文理分班。这关系到大家的高考和以后所从事的工作。分班在半期考后，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学习兴趣和半期考的成绩来决定，之所以要拿到今天开学第一课上来讲，是希望大家能引起重视，离分科只剩半个学期，离高考只剩一年十个月。两年后的这个时候，大家各奔前程，我只希望大家能心随所愿，不要留有遗憾。如果谁觉得离自己的目标还有距离，那从现在开始努力，还来得及。”
　　楚老师顿了顿，颇有感触道：“同学们，现在你们在学习上的努力都会有结果，今天多背一个知识点，明天就能多考一分。可很多时候，你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结果，所以。。。大家在能奋斗的时候千万别偷懒。”
　　“现在打开课本，翻到第二页，我们开始今天的课。。。”
　　教室里原本轻松的氛围，在楚老师的一番话后，顿时严肃了起来。

　　下午吃饭的时候，秀兰开心地说着早上的舞蹈表演，同学间议论的话题，从老师那打探来的消息，都是与舞蹈有关。秀兰不由地哀叹，自己快被同学们的求证给烦死，可言语间流露出的却是无比的自豪与得意。
　　轩怡和阙胜默默地对付着各自碗里的食物。在秀兰看来，他们似乎在认真地听着，却没有表现出一点的好奇与兴奋，没有任何与自己互动的意愿。
　　秀兰觉得奇怪，“你们班都不议论这件事么？”
　　轩怡和阙胜对看了眼，一同摇了摇头。
　　阙胜道：“快分班了，大家都在认真学习，没人讨论舞蹈。”
　　“天啊，重点班！”

　　吃完晚饭，轩怡在宿舍里稍事休息后，便应楚老师的吩咐，上楼找她领这学期的饭菜票。
　　放学后的教师办公室里，只有楚老师一人，其他老师都回了家。
　　轩怡在门口敲了敲开着的门，喊了声报告。
　　“进来。”见是轩怡，楚老师笑着将她招呼到自己的身边。
　　“拿把椅子坐下。”楚老师吩咐，停下手中的笔，将身子侧坐。
　　轩怡依言，从邻桌拿了把椅子，坐在楚老师的面前，中间斜隔着楚老师的办公桌。
　　“这是你的饭票和菜票，你数一下，然后在签收单上签一下。”楚老师依着程序，将一个信封和一张签收单递给了轩怡。
　　轩怡没有拆，接过签收单便签了下去。
　　楚老师笑了笑，并没有过多地询问，将签收单收了起来。经过了半年多的日日相处，两人间已十分地信任。
　　“陈轩怡，对文理分科，你有什么想法？”楚老师收着签收单，若无其事地问。
　　想法？轩怡有点疑惑，不是到半期考后才提交意向么？楚老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
　　轩怡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般来说，偏科严重的人比较好选择，而对于学习全面的学生，选择起来就要多方面地考虑。”楚老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轩怡的反应，见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认真在听，便继续道，“首先，每年报考理科的远远多于报考文科的，看起来，好像文科的竞争比较小，可理科的招生数也远多于文科，所以实际上报理科的机会更多些；其次，男生的理性思维强些，女生的感性思维好些，所以女生报文科的多，男生报理科的多，不过这更多的是看个人，并不绝对；其三，跟学校有关，城里高中的教育资源丰富，师资力量强大，对于理科来说，城里的高中极具优势，对于我们这样的中学，倒是记忆类的文科，相对来说差距不那么大；最后，选文选理还是跟个人的兴趣志向有关。”
　　楚老师停下来，给出时间让轩怡消化，过了会儿继续道：“就你的情况，成绩自是没有问题，选文选理都在情理之中，从教学资源来说，你选文倒更好些，但从你各科的成绩来看，数理化的成绩相当稳定，英语更好，就是语文有波动，政治和历史，都是要在高二、高三年大量背诵记忆，我觉得你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我的建议，希望你能选理科，这样我还是你的语文老师，你也不必去适应新的老师，关于教学资源，我还是有能力弄到省重点中学的学习资料的，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还有，阙胜会报理科，你们俩关系比较好，也经常一起晚自习，在学习上能够继续相互促进。”
　　楚老师说完，见轩怡似有所思，忽地觉得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又道：“当然喽，还有提前批，艺术类，不过这些实在无法跟城里的学生比，你的成绩这么好，老师也不建议你去报，报了浪费；又比如师范类，可以有国家补助，能减免不少费用，不过这几年的趋势，教育改革，上大学的费用在不断地涨，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取消补助。”
　　楚老师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完，便停下来看着轩怡，等待着她的回答。
　　高考居然还有这么多的选择。轩怡有点诧异，回想起自己的那次高考，似乎没有如此多的考虑，至于填报了什么志愿，自己完全都不清楚。父亲只有一个要求，好好读书，剩下的不用考虑。当时的自己顺从着父亲的要求，埋头读书，也没觉得不妥。
　　而这一次，命运一下子多出了许多选择，一切都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轩怡不想再这般无知。她看着楚老师，尴尬地冲她笑了笑，“还是等期中考吧，看考的成绩再说。老师刚才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谨慎考虑的。”
　　“好！”楚老师点了点头，面前的这个女孩，平淡的外表下，有着自己的心思和深远的考虑，轻易不被他人所影响。在她的面前，自己无法像在其他同学面前那样凭生出老师的威严来。这一次的劝说，本就预料着不会有结果，只是在心里没来由地感觉到，自己今天的这番分析，对她还是有所触动的。
　　主要的事情交代完，楚老师自己都轻松了起来，身子也舒服地靠向了椅背。
　　“轩怡，今天的舞蹈，师生的反应很好，学校也很满意，你觉得呢？”经过前段时间她们三人的舞蹈编排，两人在舞蹈上的交流，已不再是教与学的关系，更像是各自意见的讨论商量。舞蹈设计上，轩怡并不多言，更多的是动月和楚老师在商量，但在现场的把控上，她却有着莫名的经验，她仿佛就像一位冷静的现场编导，通盘考虑着舞台、灯光等影响舞台效果的各个因素。
　　轩怡沉思了会儿，答道：“今天的汇报演出对比赛不具有任何指导意义。客观原因，场地不好，音效不好，无法与专业的舞台相比；主观原因，观众的素质太低，干扰太多，观众距离过近过高，对舞蹈者来说，是完全不同的现场感。如果以今天的舞台感，到比赛现场，姑娘们会不适应的。”
　　楚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接下来的训练，要尽量去模拟比赛现场，让姑娘们不会怯场。”
　　“哎，又不得不去跟那个老粗软磨硬泡。”楚老师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
　　看着楚老师也如其它人般叫着老粗，尽是人家女儿的模样，轩怡不由地低头浅笑。
　　一声浅笑，却是提醒了始作俑者，才发觉自己无意间自然而然的流露，却是失了态。
　　“干扰太多？”楚老师好像抓住了什么，重复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揶揄，“什么干扰，又是谁让你心生干扰？”
　　轩怡一时语塞，没想到楚老师也有不正经的时候。
　　“轩怡，作为你的舞蹈老师，自然希望你将时间花在舞蹈上，可为了你的前途，更希望你将精力放在学业上，千万不要因为舞蹈而影响了学习。”楚老师收起了玩笑，虽然知道面前的姑娘有着自己的分寸，但还是多叮嘱了一番。
　　“知道了。”轩怡点头，“我会平衡好的。”
　　“还有！”楚老师一脸的严肃，却难掩嘴角边的得意，“这几天大家聊的都是你和动月，这个年纪的小伙子心性未定，容易干出些意想不到的事，动月那我已经提醒过她，你这里我也要提醒提醒，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诉老师。”
　　轩怡点了点头。
　　“至于你同乡的那个男孩。。。”此时的楚老师语重心长，欲言又止。
　　这一次，轩怡愣愣地没有回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就好好准备考试吧，这次半期考。。。嗯，要好好准备。”楚老师加重了语气，结束了两人间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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