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负韶华

作者:念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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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白雪祭梅


      进了腊月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季影寒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苍白的更甚。他蜷缩在床头,身上围了两床厚厚的被子怀里抱着暖炉,指尖却还是冰凉冰凉的。
      这屋子其实算不得太冷,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实,唯一与宫里其余地方不同的就是这屋子里的炭炉没有燃,几天前曾燃过一次,但是当那炭火燃起来的一瞬间,季影寒竟颤抖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宇呈冽赶忙派人灭掉,他这才清晰的意识到,季影寒对炭炉的抵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不生炭炉的屋子对于宇呈冽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武功尽失的季影寒来说就冷得格外厉害。
      “影寒……”宇呈冽伸出去的右手停在了半空。季影寒在已经没有空间的情况下依旧往后缩了缩身子,满眼防备的看着他,他蜷缩的样子显得十分狼狈,但眼神中的抗拒却仍旧没有减少一分。
      宇呈冽在床沿坐下,将刚刚因为季影寒缩了缩身子滑落下来的外层被子重新替他围好。他的动作很慢,很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惊到了眼前的人。这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和他之间的相处模式。
      “恭喜……”季影寒突然说。
      “你……知道了。”宇呈冽皱了皱眉头,这世上果真没有不透风的墙。
      季影寒没有再回答。
      此时的锦央宫正里里外外布置一新,等待迎接它的新一任主人,瑞安帝登基的前一天,周皇后就从锦央宫搬到了万寿宫。由于孝期未过,宫里自然没有张灯结彩,但宇呈冽立青衣门大小姐秦琼华为后的消息却还是传到了季影寒的耳朵里。
      “影寒。”宇呈冽将季影寒揽进怀里,毫不意外的感觉到一下颤抖,他叹了口气接着说,“后宫不能无后。”
      季影寒仍旧没有回应。
      “这也是我当初和秦寻的协议,他得到掌控武林的权势我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我不想淮周朝的事再一次发生。”表面上秦寻不仅一手掌控武林还添了个尊贵的国舅爷身份,但实际上,却是宇呈冽在通过秦琼华牵制秦寻,通过秦寻进一步牵制武林。
      那是第一次秦寻与宇呈冽意见相左,但无奈他不得不低头,从而也让宇呈冽更加明白,这步棋走得着实不错。人和人之间往往都是因为利益牵扯在一起,但利益是脆弱的,真正牢靠坚固的是人心。
      宇呈冽解释完回过头才发现季影寒不知何时睡着了,他的脑袋低垂着抵在宇呈冽胸前,终于没有了清醒时的那种无法掩饰的抗拒,宇呈冽轻轻的吻了吻季影寒的发心,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如今这大概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这段日子以来季影寒很难睡个安稳觉,虽然没了武功却依旧警醒的很,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将他惊醒,醒来就再难睡着。宇呈冽曾要求沈晋在季影寒的药中开几味有安神功效的药,但作用都不大。季影寒如今的身体千疮百孔,沈晋也不敢冒然加大药量,宇呈冽只好作罢。
      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季影寒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一瞬间看到了抱着自己的宇呈冽,他下意识一把推开了宇呈冽。
      宇呈冽毫无防备的被推了一个趔趄,本就有些愤怒,抬起头的一瞬间又看到了季影寒双眼中惊人的恨意。不同于防备,不同于茫然,不同于脆弱,那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恨。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宇呈冽的怒火更上一层,他一把钳住季影寒的下巴,将他重重的抵在了墙上。
      季影寒没有回答,眼神仍旧锐利如同刀锋。
      宇呈冽一把将季影寒按到在床上,手一拽扯开了季影寒的衣襟。季影寒如今瘦的厉害,根根肋骨条条分明,皮肤也苍白的惊人,他闭上了双眼,没有反抗也没有做声,除了胸膛一点点微弱的起伏,简直不像活人。越是如此宇呈冽越是火大,动作也越发的凶狠。但是从头至尾除了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季影寒没有给宇呈冽一点点回应。
      等宇呈冽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他有些慌乱的拉过被子,想要遮盖自己在季影寒身上留下的可怕痕迹。
      季影寒季影寒睁开眼睛,眼神涣散而虚弱,他张了张嘴,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渗着血。
      “我从前……从未恨过你。”
      季影寒眼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生无可恋逼得宇呈冽落荒而逃。

      第二天下了早朝,宇呈冽老远就看到平时守在东照宫的小太监在朝华宫的门口徘徊着。
      “奴才叩见陛下。”小太监看到宇呈冽立刻大老远的上来行礼。
      “起来吧,发生什么事了?”宇呈冽问。
      “公子高烧不退,奴才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来找陛下?”小太监赶忙说。
      “高烧?”宇呈冽一愣,突然想起自己昨个的暴行,“什么时候开始的?”
      “陛下昨个走后不久公子就起烧了,奴才想来回报陛下的,但是公子不让,说是过一阵就好了。没成想夜里竟然越烧越厉害,如今人已经……不清醒了。”小太监说得战战兢兢,说到最后半句嘴唇都哆嗦的厉害。
      “他不让你说你就不说吗!”宇呈冽顾不得生气,一边吩咐人去叫沈晋,一边匆匆赶往东照宫,连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宇呈冽一到东照宫,东照宫又是里里外外一片忙乱,一直到快到正午,季影寒的高烧才算是慢慢退了下来。
      “陛下……”卧房外面,沈晋屈膝而跪。
      “你但说无妨。”宇呈冽说。
      “季公子如今的身体经不得太剧烈的房事,请陛下暂且隐忍。”沈晋低着头,不敢去看宇呈冽的脸色。
      “你下去吧。”宇呈冽说。
      沈晋走后,宇呈冽起身走向季影寒的卧房,但只走到门口便停住了,片刻后转身离开了东照宫。

      季影寒醒来时便看到了桌上的饭菜,他已经多天都全无胃口,却不知为何今天却感觉心口烦乱的厉害,似乎亟待一些食物压一压。他于是挣扎着起身,慢慢的走到桌边坐下。白粥配几道清爽的小菜,还有两个热气腾腾的精致馒头。季影寒喝了几口粥,就着馒头夹了几筷子菜,却不料馒头几口下去竟咬到了异物。
      季影寒赶忙将馒头掰开,中间竟有一个小纸团,纸团扒拉开,一颗莹白色的药丸包过在其中。季影寒眼神一亮紧接着暗了下去,他已经武功尽失了,这东西对他而言还有用吗?季影寒想了想将药丸收进怀里贴身藏好,他想这送药丸的人和那日给他送信的应该是同一人,既然那人能够将药丸藏到他的饭菜中就说明那人对他的处境十分清楚,既然如此,这药丸自然就有给他的理由,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来用它。

      瑞安帝元年正月十四,瑞安帝大婚。瑞安帝体恤百姓生活不易,一切从简,并借此机会减免一部分赋税,百官百姓皆赞明君。
      自从那日离开东照宫,因为忙着朝政和大婚的事情,宇呈冽已经多日未去看过季影寒。东照宫的小太监每日早晚各来汇报一次,宇呈冽听得也十分专注仔细,但是却不知为何自己竟没有勇气再踏进东照宫。
      而且令宇呈冽没想到的是,他没有去见季影寒,季影寒却先来找他了。
      锦央宫的大殿前,季影寒剑指向宇呈冽,连让他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便立刻刺了过来。宇呈冽急急的退了几步躲避开,他的竹箫早就断了,因为穿着喜服也没带任何的兵器,于是一时半会间,宇呈冽被季影寒逼得十分狼狈。
      打斗声自然惊动了屋内原本安静坐着的秦琼华,秦琼华毕竟是青衣门的大小姐,胆子也比一般的女子大些,她立刻一把掀掉了自己头顶的大红盖头,推开了门。
      宫苑中,一百一红两个身影,一追一躲。
      宇呈冽一边躲着一边心惊,看季影寒刺来的招数,是真的想要他的命了。他虽然纳闷为何季影寒竟然突然间恢复了武功,但是眼下的情形却让他完全无法理清思路。
      “陛下!”秦琼华看到此情此景惊呼一声,她想要呼叫却又立刻收住了,她虽然从未见过季影寒,但是听兄长秦寻也提到过不止一次,而且对宇呈冽与季影寒之间的事也有所耳闻,因此自然立刻就知道了季影寒的身份。她知道,此刻如果引来人,恐怕无论宇呈冽是否下令,季影寒都会没命,因此她没有再出声,而是转身回屋从自己陪嫁的箱子底下翻出了一柄剑,又跑了出去。
      “陛下,接着……”秦琼华远远的将剑朝宇呈冽扔过去,宇呈冽正好一把握住。他除去剑鞘,开始接季影寒的招式。这柄剑原本是女子用的,因此轻巧了些,但宇呈冽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倒也能驾驭的游刃有余。
      但让宇呈冽万万没想到的是,季影寒的武功竟然莫名其妙的遇强更强,他一开始还抵挡得住,但随着季影寒一招更比一招用力,他持剑的右臂和右手也不禁酸麻不已。
      “叮——!”又一下剧烈的交锋,剑刃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宇呈冽手指一麻,剑脱了手。
      季影寒瞅准了机会毫不犹豫的一下子刺过来,宇呈冽想要躲闪已经是来不及,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住手!”秦琼华惊呼着挡在了宇呈冽的身前。
      “快闪开!”宇呈冽急喝。
      季影寒看了看眼前的秦琼华又看了看秦琼华身后的宇呈冽,两人大红色的喜服在夜色的映衬下格外鲜亮,好一对般配的璧人。
      “闪开!”季影寒冷冷出言,他的目标是宇呈冽,不是这个第一次谋面的女子。
      “季公子且慢,不知可否听我一介女流说几句?”利刃已到眼前,秦琼华却不慌不忙。
      季影寒皱了皱眉头:“你说。”
      “这原本是季公子和陛下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按理说琼华不该管。但此时此刻,我与陛下已经成了亲,无论陛下心中是否有我,他已然是琼华一生的夫君,琼华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夫君死于公子剑下。”秦琼华仰着头看着季影寒,眉眼间写着坚定。
      “这与我何干?”季影寒说。
      秦琼华并不介意季影寒的冷漠:“刚刚说的,是于私。于公来说,陛下是北宁的帝王,如今天下刚刚安定,若公子此时杀了陛下不过是解了一人之恨,但却会再次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季影寒再次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却不料秦琼华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若是华宣帝和楚皇后地下有知,他们难道愿意看到公子成为千古罪人吗?”
      秦琼华这句话让季影寒心中大为震动,他猛然间想起幼年华宣帝教导他时曾说过的话。
      “端儿,待父皇百年之后将国家交给你,你一定要守护好我淮周的所有百姓和每一寸疆土。莫要让父皇母后成为千古罪人。”
      那时他才五岁,尚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此时此刻这句话却无比清晰的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季影寒手中的剑慢慢放了下来,他失魂落魄的看着此时昏暗的天地,
      如今北宁的疆土,亦是他淮周的疆土,如今北宁的百姓,亦是他淮周的百姓。
      这些年他从未在意过这片疆土,也从未在意过天下百姓。
      这些年……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日日夜夜活在复仇的执念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影寒……”宇呈冽见季影寒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急了,一把拉住了季影寒的右臂,却不想季影寒受力趔趄了一下,而后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人软软的倒了下来,原来他刚才只不过是靠一口气强撑着了。
      “影寒……影寒……”宇呈冽手忙脚乱的接住他,看了一眼季影寒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心不禁凉了一半。
      “沈晋……快叫沈晋……”宇呈冽转过头对身后已经呆住了的秦琼华喊道,“快!”
      秦琼华反应过来立刻提着喜服的大红裙摆往外跑:“来人!来人啊!”
      今日新帝大婚,锦央宫上上下下早就在喜婆的带领下去吃酒了,外面除了按时巡逻的禁卫军也并无其他人,季影寒离开东照宫前打昏了那个照顾他的小太监,至于暗影的其他人,大概此刻也未必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季影寒费力的抬起手抓住宇呈冽的衣角,他的眼睛看着不知名的地方,眼神已经有些散了。
      “带我……回……东照宫……”他感觉到自己的唇舌在一点点的失去知觉,只能发出十分微弱的声音。
      “好……好……”宇呈冽不敢再耽搁,立刻抱起季影寒跑出锦央宫。

      东照宫的宫苑内,正是一片白梅开得正好的时候。
      “就……在这里吧。”宇呈冽抱着季影寒走到梅林正中央的时候,季影寒再度出声。
      宇呈冽停了下来,抱着季影寒席地而坐,地上冰凉冰凉,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脱下自己的喜服裹在季影寒身上,大红色的喜服也无法掩盖他青灰的脸色。
      “那一年……我原本就该……在这里……”季影寒涣散的眼神望着头顶在黑夜映衬下的朵朵白梅,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如今……也没差了……”

      秦琼华与沈晋赶到东照宫的时候,宇呈冽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怀里的人,似是要将这张面容印刻进脑海中生生世世。而他怀里的季影寒,早已不知何时停止了呼吸,他闭着眼睛的样子十分安详,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不是那青灰的脸色,看到的人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秦琼华和沈晋谁也不忍心上前,只好默默的站在一旁。
      这时不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咣……”
      “咣……”
      “咣……”
      “咣……”
      随着最后一声锣音落下,北风起,大片的雪花夹着梅花花瓣落下来,一天一地的寂静,耳畔只有簌簌落下的微弱声响。
      “影寒,上元节到了……”
      “又下雪了……”
      “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上元节……”
      “也下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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