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烬

　　洞窟之内，死寂如墓。
　　蛉奴那连通地脉的恶毒宣告，如同最坚固的枷锁，禁锢了所有人的行动，更将谢辞的灵魂钉在了拷问的刑架之上。救一人而倾一城，或保一城而纵大恶，无论何种选择，皆是通往无尽深渊的绝路。
　　余小楼的手凝在半空，碧色晶石的光芒在她掌心微弱地闪烁，却再也无法落下分毫。苏浣的“青囊瞳”清晰地映照出那地脉锁链与百万生灵生机的残酷连接，纵有通天之智，此刻亦觉无力回天。卫衡紧握昭明剑，指节泛白，冰冷的秩序信念在如此无解的困局前，第一次产生了深切的动摇。
　　而谢辞，立于风暴之眼。
　　母亲的幻影在他眼前垂泪，陆清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云隐城百万生灵的无声期盼仿佛跨越空间，重重压在他的肩头。归墟之力在他体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流，右臂乃至脖颈上的归墟之痕灼热如同熔岩，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守护……
　　他的道，难道真要在此刻，以如此残酷的方式，走向终结么？
　　不。
　　就在那极致的痛苦与绝望即将把他吞噬的刹那，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某种宿命般必然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混沌的闪电，骤然划过他的识海！
　　他无法切断地脉，那会毁灭一城。
　　他无法坐视献祭，那可能毁灭一切。
　　但，若这污秽必须有一个归宿……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团与地脉相连、不断搏动的蛉奴核心，又缓缓收回，落在了自己那因归墟之力过度催谷而微微颤抖的双手之上。
　　归墟……吞噬、净化，亦或……承载？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成型。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挣扎与痛苦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悯的、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决绝。
　　“蛉奴……”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死寂的洞窟中，“汝……错了。”
　　蛉奴那无数痛苦面孔微微一滞。
　　“吾之道，非是择一而弃一。” 谢辞缓缓抬起右手，手臂上的归墟之痕如同活过来的黑色藤蔓，发出幽暗的光芒，“而是……尽数背负。”
　　话音未落，他不再理会那地脉的威胁，不再去看同伴惊愕的目光，周身凝聚的归墟之力猛然倒卷！
　　不是向外吞噬，而是……向内坍缩！
　　“谢辞！不可！” 苏浣最先察觉到他的意图，失声惊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只见谢辞的身影如同一个黑洞的中心，那原本扩张开来的漆黑归墟之力疯狂地向内收束、压缩！他并非攻击蛉奴，而是以自身为引，强行在蛉奴那与地脉相连的核心能量流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隙！
　　“吼——！！！”
　　蛉奴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它感觉到一股庞大的、精纯的归墟吸力，并非针对它的本体，而是精准地锁定了它那凝聚了世间恶念的、最本源的污染核心！
　　“吾身即为牢笼！” 谢辞的声音在巨大的能量撕扯中变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汝之恶……我来……承纳！”
　　他竟是要以自身的心象绘卷，强行将这足以污染地脉、毁灭城市的极致恶念，吸纳、封存！
　　“疯子！你会魂飞魄散！绘卷崩毁，永世不得超生！” 蛉奴惊恐地嘶吼，试图切断连接，但那归墟之力如同最贪婪的饕餮，死死咬住了它的恶念本源！
　　庞大的、暗紫色的、凝聚了无数痛苦与绝望的污秽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被强行打开的裂隙，疯狂地涌向谢辞！
　　“呃啊啊啊——！”
　　难以想象的痛苦瞬间席卷了谢辞的全身！他的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表面开始浮现出与蛉奴本体相似的、扭曲的暗紫色纹路！他的识海如同被亿万根毒针穿刺，无数恶毒的念头、痛苦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冲击着他的意志，试图将他也拖入疯狂的深渊。
　　更可怕的是他的心象绘卷。
　　在他强行展开的、原本用以记录与守护的绘卷虚影上，那象征着归墟的深邃黑暗边缘，开始被粘稠的暗紫色疯狂侵蚀、污染！如同纯净的墨池被倒入了污血，迅速蔓延、交融，最终留下了一道道扭曲、丑陋、无法磨灭的污秽疤痕！
　　这疤痕并非静止，它如同活物，在绘卷上缓缓蠕动，不断散发着令人心智迷失的恶意。
　　与此同时，谢辞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守夜人笔记》上那些关于陆清的、关于过往温馨的、无比珍贵的记忆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被橡皮擦去一般，加速地流失、淡忘！
　　牺牲，已然开始。
　　他用自己的绘卷，作为了封印蛉奴核心恶念的容器！
　　他用自己的记忆，作为了承载这无尽污染的代价！
　　蛉奴那庞大的暗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淡化，它与地脉的连接因为核心恶念被抽离而变得极其不稳定，那恐怖的毁灭性能量波动开始衰退。
　　然而，谢辞付出的代价，是灵魂的玷污，是存在的磨损。
　　他站在那里，身形摇摇欲坠，周身缭绕着不详的暗紫色气息，原本清俊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眼底深处，那属于“谢辞”的清澈光芒，正在被无尽的疲惫与某种阴郁的沉淀物所覆盖。
　　他成功了。
　　他以一己之力，打破了那无解的死局。
　　但胜利，毫无喜悦。
　　他看向陆清，眼神复杂，带着一丝完成守护承诺的释然，更带着一种即将遗忘的、深沉的悲哀。
　　“走……” 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
　　洞窟内，一片死寂。
　　唯有那绘卷上缓缓蠕动的污秽疤痕，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牺牲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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