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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回响
磨合期的笨拙与试探,像冬日缓慢融化的冰层,表面依旧寒冷刺骨,底下却已有微不可察的活水开始流动。两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学习着新的"语言"——一种剥离了数据预测和表演成分的、属于真实人际交往的粗糙语言。每周会见一两次面,内容平淡无奇,无非是吃顿饭散散步,或者只是在她加班后沉默地送到公寓楼下。对话依旧时常冷场,尴尬如同挥之不去的背景音,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似乎在逐渐稀释。
开始习惯那种技术员式的过于严谨有时甚至显得刻板的关心——会提醒天气预报说晚上会降温记得加衣;会在提到某个技术难题时下意识给出几种解决方案然后又慌忙住口生怕显得卖弄;会在疲惫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水动作僵硬得像在完成精密操作。
也在学习如何回应。不再像对待需要时刻警惕的"危险源",也不再像对待需要被怜悯的"赎罪者",而是尝试着将他视为普通的、正在努力改变的"人"。会接受他的关心也会在他过度紧张时用平静语气告诉他"放松点没关系"。这个过程很难像在一片雷区里学跳舞每一步都需要极大耐心和清醒。
一个周末下午帮修理公寓里一个接触不良的智能灯具开关。这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但依旧做得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艺术品。给倒了杯水放在旁边桌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放在沙发旁边的看起来有些年头双肩电脑包。
那个电脑包很旧边角已经磨损拉链也有些涩与现在这副力求"整洁普通"形象有些不搭。心微微一动一个模糊猜测浮上心头。
修好开关测试几下确认无误后才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到目光落在旧电脑包上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慌乱。
"修好了。"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嗯谢谢。"点了点头没有移开目光语气状似随意问"那个电脑包看起来用了很久了?"
喉结滚动了一下沉默几秒才低声回答:"嗯是以前用的。"
反应证实了猜测。那里面很可能就是那台存有"逆向蓝桥"全部源代码和开发日记的如同潘多拉魔盒般旧电脑。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竟然还留着它?!在经历了所有一切之后在交出了"白桥"所有权限声称彻底告别过去之后居然还保留着这个一切罪恶和痛苦源头?!
愤怒怀疑以及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感瞬间冲上了头顶。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他:留着它做什么?是舍不得那些"杰出"技术成果?还是随时准备着在某个时刻再次打开这个魔盒?!
然而就在质问即将冲口而出前一刻强行压下了这股激烈情绪。深吸一口气想起了这段时间他笨拙的努力想起了自己那句"尝试去爱这个真实的、有瑕疵的你"。
真实的他必然包含着过去。那个电脑就是他过去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看着那副如同等待审判的紧张而苍白脸色心中怒火奇异地开始降温转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悲哀和理解的复杂情绪。
没有质问也没有要求他立刻将电脑销毁。只是走到沙发边在那个旧电脑包旁边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能告诉我为什么还留着它吗?"
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预想了愤怒预想了驱逐甚至预想了永远的沉默却唯独没有预想到会如此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在清澈而平静的目光注视下感觉自己所有试图掩饰和解释的念头都无所遁形。
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良久才用一种干涩而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声音很低带着巨大痛苦和迷茫"销毁它像是一种逃避假装一切没有发生过。把它交给警方或者什么机构感觉又像是推卸责任。"
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在积聚勇气然后才继续说道声音更加低沉:
"它是我犯下所有罪行的证据也是我扭曲的欲望和才华唯一存在过的证明。留着它就像留着我自己的一段骸骨。每天看到它都能提醒我我曾经是个什么东西我做过什么这很痛苦但这种痛苦是我应得的。"
抬起头看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只剩下一种近乎赤裸的坦诚和痛苦:"我知道这很病态很不正常如果你要求我现在就可以把它格式化物理销毁我只是只是还没找到与它与过去的自己和解的方式。"
说完了像一个交出了最后秘密的囚徒等待着最终裁决。
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看着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迷茫看着对自己那"病态"行为的清醒认知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和一丝微弱的释然缓缓弥漫开来。
没有试图美化过去没有找借口。
将那台电脑视为"骸骨"视为自我惩罚的工具。
留着它不是因为怀念或野心而是因为一种扭曲的无法摆脱的负罪感和对自身存在的确认需求。
这很可悲甚至有些可怕。
但这是真实的。是他复杂内心世界的一部分是他无法轻易剥离的"瑕疵"。
沉默了很久。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最终缓缓站起身没有去看那台旧电脑也没有再看。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嬉戏的孩童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是你的过去是你的一部分。如何处理它是你自己的事情。"
没有说"我理解"也没有说"我接受"。
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并划下了一条界限——那是他的课题不会替他承担也不会强行干预。
这个回应显然再次超出了预料。怔怔地看着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感激有更深沉的愧疚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这句话像是一种奇特的赦免。不是赦免他的罪而是赦免了他必须在她面前彻底抹杀自己过去存在的压力。允许他保留那段不堪的"骸骨"允许他以自己的方式去面对和消化那沉重的过去。
这比愤怒的指责或强制的销毁更需要勇气也更具力量。
"我"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我会尽快处理好它。"
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过去的回响在这一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两人之间震荡。
它不是被消除而是被承认和划定边界。
没有要求他销毁那代表着罪孽的电脑不是纵容而是她开始真正尝试去"爱"这个真实复杂充满瑕疵的个体时所必须面对的最残酷也最核心的部分——接纳他的全部历史包括那些黑暗与不堪同时坚定地守护好自己的边界与平静。
知道那台旧电脑的存在将永远是一个提醒一个隐患。
但选择不让自己被这个"过去的回响"所束缚和定义。
未来与顾云深之间那脆弱而艰难的"尝试"必须建立在对复杂真相的直面之上而不是建立在虚假的强行抹去的净土之上。
这一次没有选择简单的仇恨或切割。
选择了一条更加艰难却也更加接近"真实"的道路——在看清所有阴影之后依然决定是否要伸手去触碰那一点点或许存在于阴影缝隙中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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