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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痊愈的假象
协和国际部VIP病房的走廊,铺着吸音地毯,将一切声响都吞噬得干干净净,包括悸满羽离去时那几乎不存在脚步声的背影。门内门外,是两个被同一场爱恋灼伤,却又被迫在各自的孤岛上舔舐伤口的灵魂。
司淮霖在病床上不知躺了多久,直到点滴瓶里的液体见了底,报警器发出细微的“滴滴”声,才将她从那种麻木的、近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惊醒。护士进来拔针,动作熟练轻柔,询问她还有哪里不适。她只是摇头,目光依旧没有焦点。
经纪人林姐随后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忧。她简单交代了外面的情况:媒体暂时被安抚住了,通稿发的是“过度劳累引发低血糖晕厥”,粉丝情绪基本稳定,后续几场商业演出已经协调延期。
“淮霖,”林姐看着她苍白失神的脸,语气放缓了些,“这次……真的不能再硬撑了。粟医生的建议是,你需要系统性的休息和治疗。不只是身体,还有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司淮霖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林姐有些急了,“是你自己的状态!你看看你现在!为了一个……”她顿住了,似乎意识到失言,硬生生转了口风,“总之,公司已经安排了去南方的疗养院,环境安静,也有配套的心理咨询。你准备一下,明天下午的飞机。”
不是商量,是通知。司淮霖没有反对的力气,也没有反对的意愿。离开这里,离开北京,离开所有可能与她产生交集的空间,或许……是对的。
“好。”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像一缕烟。
林姐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处理后续事宜。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司淮霖侧过头,看着窗外。北京的夜空是浑浊的紫红色,看不到星星。她想起栎海港的夜晚,海风咸湿,星空低垂,顶楼的小阳台里,总是萦绕着柠檬糖的甜香和吉他断断续续的练习声。
那个拥抱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颈窝处似乎还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和急促的呼吸。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
“你不是麻烦!你不是坏蛋!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坚韧的人!”
悸满羽带着哭腔的、坚定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像一道微弱的光,试图穿透她内心厚重的阴霾。可随之而来的,是自己那句冰冷的“你走吧”,和那个毫不犹豫的推开动作。
她抬起那只没有打针的手,看着掌心复杂的纹路。就是这只手,推开了她唯一渴望的温暖。
爱是什么?
是十七岁时懵懂的心动,是醉酒后那个颤抖的吻,是顶楼阳台相互依偎的夜晚,是“如果你不敢活,我就带你活”的誓言。
也是十年分离的怨恨,是重逢时口不择言的伤害,是病床前失控的拥抱与泪水,是最终,以“为你好”为名的、残忍的推开。
她不懂了。她只知道自己像个布满裂痕的容器,盛满了负面情绪和无法言说的痛苦,靠近谁,就会把谁染脏,弄伤。悸满羽那样干净明亮的人,不该被她拖累。
所以,就这样吧。
她将脸深深埋进枕头,任由无声的泪水浸湿布料。这一次,连呜咽都吝于发出。
……
悸满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公寓的。意识像是漂浮在身体之外,看着那个名为“悸满羽”的躯壳,麻木地停好车,麻木地走进电梯,麻木地打开房门。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一室冷清。
她没有开大灯,径直走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司淮霖的气息——不是真实的,是记忆里的,混合着淡淡烟草和吉他木箱的味道,还有……医院消毒水的冰冷。
那个拥抱的力度,她推开自己时的决绝,以及最后那句“悸医生”……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在她脑海里反复播放,凌迟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恨。恨司淮霖的自以为是,恨她那套“为我好”的狗屁理论,恨她一次次用伤害来验证所谓的“爱”。可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疼。心疼她独自承受那么多,心疼她明明渴望温暖却拼命推开,心疼她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起,是许薇烊发来的消息,询问司淮霖的情况。她简单地回了句“稳定了,需要休息”,便不再多看。
她点开微博,关于司淮霖晕倒的热搜还挂在榜上,旁边多了一个新的话题——#J-S 暂停活动#。
点进去,是“深水”乐队官方发布的一条简短声明,确认司淮霖因身体原因需要休养,近期活动全部暂停。评论区充满了粉丝的担忧和祝福,但也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猜测着她晕倒的真实原因,甚至有人旧事重提,隐晦地关联到那首《胆小鬼》和所谓的“神秘友人”。
悸满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知道,司淮霖推开她,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惧怕这些无休止的窥探和流言。
她关掉微博,点开那个加密的云盘。没有去看那些偷拍的照片或日记,而是点开了一个命名为“Sound - Unfinished”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段音频,是她当年逃离后,在一个失眠的深夜,用手机录下的。背景是国外租住的公寓外呼啸的风声,她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司淮霖,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或者,你还会不会想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走的……爸爸他……他拿你威胁我……他说要毁了你……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录音里,是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胃还疼不疼?你的乐队……顺利吗?……我不敢打听,我怕听到你的消息,更怕听不到……”
“……那个吻……我是认真的……我没有醉……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恶心,觉得是病……可是……可是我控制不住……”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窗外无尽的风声。
这段录音,她从未有勇气听完第二遍。这是她最卑微、最不堪的侧面,记录着她是如何在那场被迫的分离中,狼狈地挣扎和思念。
如今听来,隔着十年的时光,那份绝望依旧清晰可辨。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痛苦着,一个选择沉默地背负,一个选择决绝地推开,却谁也没能真正从那场青春的暴雨中走出来。
那一夜,两人都陷入了严重的失眠。
司淮霖在医院的病床上,辗转反侧,PTSD的症状在寂静的夜晚变本加厉。黑暗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惊悸,闭上眼睛就是混乱的、充满指责和抛弃的画面。她只能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色泛白。
悸满羽则在公寓的沙发上,蜷缩着,一遍遍回想病床上司淮霖苍白的脸和推开她时眼底深藏的痛楚。她起身,从带锁的抽屉里拿出那本泛黄的日记本,翻到空白页,拿起笔,却久久无法落下。
最终,她只写下了三个字,力透纸背,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茫然:
“怎么办?”
第二天下午,司淮霖在林姐和助理的陪同下,低调地从医院特殊通道离开,直奔机场。她戴着巨大的墨镜和口罩,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全程沉默。
几乎在同一时间,悸满羽接到了一个棘手的案例,一位有着严重创伤经历的青少年,情况危急,需要她立刻投入全部精力。她将自己埋入繁重的工作中,用专业的冷静包裹起所有个人情绪,仿佛昨夜那个在病床前失控拥抱、回家后无声痛哭的人只是幻影。
她们一个向南,飞往未知的疗养地;一个留在北京,固守在她的咨询室里。
地理上的距离再次被拉开。
心上的距离,似乎也因那一次决绝的推开,而隔开了更深的鸿沟。
她们都试图在各自的轨道上,假装痊愈。
只有午夜里无法抑制的梦回,和醒来时枕畔冰凉的湿意,无声地诉说着那份蚀骨灼心、从未真正放下的爱恋与痛楚。
痊愈是假象。
思念,是比PTSD更顽固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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