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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国庆节出去玩吗?”张子希问邓满。
“热,不去。”邓满懒洋洋地答。
“换了把椅子你都快懒成猪了,每天微信步数能有二百吗?”
浴室门打开,汤雨繁擦着头发出来,接住邓满扔来的酸酸乳。
“你国庆什么安排?”张子希腿叠着,翘在桌子上,仰着头问她。
“国庆啊,”汤雨繁把毛巾垫在脖子后面,咬着吸管,“准备上东边那家水族馆转转。”
“我说,这七天总得有一天是集体活动吧。”
“我估计三号或者四号就回来了。”
“那就五号,咱一块去搓一顿。”张子希提议。
“大热天下馆子你想要谁命啊。”邓满坐起身,“点外卖回宿舍吃,再整点儿喝的,果盘什么的,学校门口不新开了家水果店吗,能做果切。”
“别,”汤雨繁咽下一口饮料,摆手,“你要买就买散水果,回来我给你切。上次我去买梨……算了当我没说,总之你别买果切。”
“那成,我买点儿水果你切,你给我切好看点儿啊。”
等汤雨繁去清理浴室,邓满坐直身子,扭头去喊张子希:“哎。”
她声音很小,三两声张子希才听见,“作甚?”
邓满比了个噤声,指指浴室,口型道:二号,她生日。
二号?张子希无声震惊,十月二号。
邓满严肃地点了点头,听见浴室门响,慌不迭指指手机,扭了回去。
夏天洗澡就是这样,水还没擦干又出汗,到最后根本分不清擦的是水还是汗,收拾浴室更艰难了,只恨不得在浴室也能装个空调。
汤雨繁站在空调下面冷静了一会儿,热得脑瓜子嗡嗡的,嗡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手机在响。
鹌鹑:这两件哪个好一些?
汤雨繁打开图片,两件都是薄卫衣,她回复:过两天又升温,会中暑。
鹌鹑:我短袖就那三件。
11:那干脆一号去买衣服吧,二号再去海洋馆。
11:去不去,去不去?
鹌鹑:去!
考虑到海洋馆离得远,他俩干脆在东边订了酒店,玩完直接回酒店点外卖,不用再坐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回学校。
超市逛过,小商品城逛过,衣服店还是头次一块逛,但约会气息很淡,因为人多。
葛霄只能紧紧跟着汤雨繁,生怕一眨眼俩人走散了。汤雨繁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说句话都得提高嗓门。她提了个筐,看到合适的衣服就摘下来在葛霄身上比划一下,顺眼就放进筐里。
没个转脸的工夫,汤雨繁看到他也提了个筐,认真杵那儿挑裙子,还学着她的样子,拿来笨拙地比划一下,不管合不合适都放进去。
她心里痒痒的,莫名想笑。
不知道看到什么了,葛霄倒吸一口凉气,喊她:“易易,你看这个。”
汤雨繁直起身看他,葛霄一手拎一件衣服,两件细条纹短袖,一蓝一白,他指指她,指指自己,表情很期待。
汤雨繁给了他一个口型:傻。
葛霄摇头摇成拨浪鼓,不傻。
再傻最后还不是买了,汤雨繁抱着他的夹克和圆领灰毛衣,还有她的两条裙子,一块结账。
汤雨繁总说他就适合软绒绒的衣服,像是毛衣啊,毛开衫啊,多白净高瘦一帅小伙。夹克是葛霄挑的,他说他今年决定走冷酷路线。
汤雨繁想象一下他装酷的样就觉得搞笑,扭头看他,葛霄正跟在她后面排队结账呢,眨巴眨巴。
汤雨繁戳戳他肩膀,戳完扭回去,没过两秒就遭到葛霄同学的报复,肩膀也被戳戳。
还没等他二次回击,只觉有人从右后方重重撞了一下,葛霄稳住脚,下意识把她往怀里裹了裹。
一下没挤过去,身后戴帽子的男人还不死心,要往前挤。
这下他真有点儿烦躁了,没动,跟堵墙似的杵在那儿。男人没挤过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什么,脱队了。
结完账出来,天还没黑,傍晚凉快了些。酒店不远,两人顺着小街溜达过去,汤雨繁跟他讲张子希看的恐怖游戏实况,连说带比划,葛霄认真地听着,越听越往她那边靠。
汤雨繁第三次被挤上路牙,不解地问:“路这么宽你挤我干什么。”
……此人不解的应该是风情。
但葛霄对付方脑壳很有一套,又往她身边蹭:“有点儿吓人。”
“不想挨着你。”汤雨繁说着,还是牵住他的手,研究,“喏,你掌心儿红色白色的小点点,就是血热。”
一路聊着,街口支着个水果摊,摊主边扇扇子边赶蚊子,旁边放了个喇叭:来吧来吧,可甜可甜的小吊瓜,七毛一斤,七毛一斤。
喇叭音色还亮,他俩站路边等红绿灯,犹如雷音灌耳,满脑子都是七毛一斤,七毛一斤。吆喝声洗脑的好处正在于此,葛霄还真朝着水果摊走过去了。
不过他没看吊瓜,拿起旁边的火龙果掂了掂,个头不算大,但肉很扎实,老板说绝对甜,他称了俩,装在袋里,五块三。葛霄想起钱包里还有几毛硬币,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伸手摸兜,摸了个空,愣住了。
恰巧汤雨繁喊他过绿灯,葛霄没再多找,扫码付过去,提着袋子跑向她。
过了马路,他还在摸口袋,甚至拉开背包拉链找。汤雨繁接过袋子:“找钥匙吗?钥匙在我包里。”
“不是钥匙,”葛霄说,“找钱包。”
两人翻遍背包、挎包,连装衣服的牛皮袋都找了,一无所获。
“今天下午出门的时候还摸了一下,是在的,”他回忆着一下午的行动路线,“往酒店放完包就去吃饭,然后就是来商业街这边买衣服了——靠,怪不得那个人一直往前挤。”
“扒手吗?”
“八成是。”
“那也不对啊,”汤雨繁又摸了摸他的兜,“你兜里还有手机,他要是偷肯定一块顺走了。”
“我手机和钱包不在一个口袋,”葛霄说,“钱包一般都装左边,手机装右边,拿的时候顺手。”
“先报警吧。”说着,汤雨繁拿出手机打幺幺零。
济坪这边的派出所和须阳那边没什么差别,先问问你丢的东西金额价值几何,葛霄说里面有二百块钱现金,那头说商业街这片不归我们管,你去打另一个区派出所的电话吧。两边踢皮球,到最后也没说出个一二来,话术倒像是统一培训过的:这不归我们管。
这么踢下去不是办法,他心里算了下时间,忍着想叹气的欲望:“算了,咱们先回吧。”
见她看向自己,葛霄摇摇头:“估计是找不回来了,那边一天客流量爆满,还碰上放假,丢也没人管,一个钱包而已,丢就丢了吧。”他倒安慰起她来了。
“身份证在里面吗?”汤雨繁摸了摸口袋,“你身份证在我包里。房卡呢?”
“房卡你带了一张,另一张我就没带出来。除了钱,就几张票据在里面,”葛霄又想叹气,这次没忍住,“还有,我照片。”
“照片?”她愣了愣,“什么照片?”
“你毕业拍毕业照的时候,薛润帮忙拍的那张。”
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事儿。“你说那张拍立得?”
“嗯,当时你送给我了。”葛霄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原本塞手机壳里的,后面查了查,那个相纸不能长时间接触高温,会漏液。我手机还老发烫,担心弄坏了,我就放钱包里了……早知道就不带出来了。”
他语气有些低落——不低落就见鬼了,当宝贝似的揣了那么久,上哪儿都拿着他的旧钱包。汤雨繁拉着他:“现在去派出所。”
这雷厉风行的,惹得葛霄笑了笑,反握住她掌心,“今天先不去,我看天气预报等会儿要下雨,不是还要回去买烤鸭给你过生日吗?”
他一笑,汤雨繁肚子里的火灭了一半,没走两步,抱住他的手。
“我给你买新的。”
“嗯?”
“钱包,”汤雨繁说,“照片也照新的。”
听她这么说,舌根的酸又冒出来了,但他一点儿不想扫她的兴,笑着点点头:“好,我们明天去海洋馆照。”
老话讲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汤雨繁从小将这八个字奉为圭臬,她坚信,人不一定能顺多久,但一旦倒霉起来绝对没完没了。
这话葛霄以前不信,觉得这是偏激的悲观主义。但现在,眼下,两人并肩坐在床边,一同看着盒子里塌下去的蛋糕,葛霄觉得这话他不信不行了。
毕竟是她生日,他总不能耷拉着个脸让她安慰吧。
葛霄一边起身去拿外套,一边艰难地解释:“可能是因为下雨,外卖员送得急。我再去买一个——很快的,楼下就有蛋糕店。”
“我就要这个,”汤雨繁拉住他的衣服,“反正进嘴里都一个样。”
“成这样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现在就吃嘛。”
葛霄看看表:“应该十二点才吃蛋糕的。”
“不,我就要拆。”汤雨繁解开丝带的蝴蝶结,“半夜吃一肚子奶油不好消化。”
“那上次你还让我吃!”
她咯咯笑。
蛋糕做成HELLO KITTY的经典配色,上面还趴着只KITTY猫,塌得猫都扁了。汤雨繁捧着这个稀巴烂的蛋糕让他拍了两张照,兴致勃勃:“这个颜色好漂亮呀。”
本来应该更漂亮的。葛霄吸了一口气,把这个念头强压下去。
汤雨繁正找角度拍蛋糕,一个包着星星纸的方盒子递到她眼前。
“拆拆看。”葛霄说。
她拆包装纸,葛霄只觉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明明去年也是这样的。汤雨繁这生日过得够值当,一年让他心脏蹦一次极。
汤雨繁拆包装纸特别仔细,她总觉得包装纸也是礼物的一环,要好好收起来。直到完整地剥掉包装纸,她才翻过正面,呆住了。
封面上印着一台薄荷绿的拍立得。
见她没动静,葛霄心里七上八下:不喜欢?嫌麻烦?太大众?不应该在她拆蛋糕时送?包装纸不会掉亮粉儿吧?
还没等他的胡思乱想再扩散下去,汤雨繁抬起脸,他正正地撞进她那双欣喜的眼睛,黑眼仁比包装纸上的亮粉儿都闪,晶莹莹,就这么看着他。
她很喜欢。
葛霄觉得他的魂儿刚落了地了。如释重负的感觉让人有点儿鼻酸。
汤雨繁连问“我拆了啊”的流程都省略了,短促地“哈!”一声,扑了过去。
葛霄被她扑了个正着,笑着接住她:“喜欢吗?”
“喜欢!”这两个字她说得很大声,清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的?”
“猜的喽,”葛霄翘了翘唇角,“我是谁啊。”
幸好,幸好。
幸好汤雨繁看起来真的很开心,脸都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叽里咕噜半天,干脆在他肩膀咬了一口,又爬起来拆盒。
天地良心,她根本没使劲儿,葛霄装得跟她咬掉自己一块肉似的,揉着肩膀坐起身,开始怀疑她的品种:“你属于什么科啊?”
拆开盒子,按照说明书上安装电池和相纸,汤雨繁迫不及待地举起相机,对准他。
打得葛霄措手不及,下意识想躲:“试玩呢。”
“我要拍你。”
“你过生日肯定先拍你呀。”葛霄伸手要拿,“你要不端着蛋糕,我给你拍一张。”
汤雨繁躲开他的手,“不。第一张,就要先拍你。”
葛霄拗不过她,只能僵硬地比了一个树杈。
这相机她见过薛润玩,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摁了快门,抽出相纸,两人对着黑色塑料片面面相觑。
“为什么是黑的?”汤雨繁问。
葛霄心里咯噔一声:“是不是坏了。”
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着手去搜,没两分钟,拍他:“噢,噢。人家说第一张就是黑的,挡光片。”他差点没被这口气憋晕过去。
“没坏吧。”葛霄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汤雨繁又举起相机,“再来一次,笑。”
葛霄比出两根树杈,这次放松了一下,起码能笑了。
相片弹出来,这次是白色的,两颗脑袋挤在一块,看它慢慢显像。
“好神奇啊。”汤雨繁感叹。
今年匆忙,加上两人在同一个地方,两三天就要一块吃顿饭,他看到有什么适合她的基本第二天就买来拿给她了。葛霄想破脑袋就琢磨出这么一个礼物,所幸汤雨繁看上去很喜欢,抱着玩到十一点。
最后还是沦落到半夜吃蛋糕,吃烤鸭,两个人切了一颗火龙果,插上牙签,煞有其事地假许愿。
汤雨繁这会儿真不困了,关了灯躺在床上看电影。
也许是葛霄安静得时间过久,原本还沉浸在电影里的汤雨繁冷不丁回了一下神,没头没脑就想喊他。这么想,也喊了:“葛霄?”
不看不知道,葛霄把自己裹得像块年糕,长长一条,只漏出两撮黑头发,闷闷地嗯了一声。
“葛霄?”
“嗯,怎么了?”
不对劲。
汤雨繁从自己的床跳到他床上,这床实在软,弹了她两下,手脚并用爬向年糕:葛霄葛霄葛霄。
年糕着实没忍住,抽了下鼻子。
哭了?
哭了?!
汤雨繁估计以为他是个发声玩具,捏一下说一句话,干脆横着趴在他身上,年糕外面裹了层海苔,晃:“葛霄!葛霄!葛霄!”
此人着实敬业,险些闷死都要回话:“干嘛、干嘛、干嘛?”
她还晃:“要不然你出来,要不然我进去。”
就这句,年糕还真听进去了,被子犹豫地张了个小嘴。汤雨繁刚伸手要掀开,整个人被吃进去了。
蒙蒙的黑,稀薄的空气,他就是这样独自哭了半晌?
汤雨繁感觉头发被压住了,动了动,一个滚烫的怀抱从背后裹住她。
葛霄似乎并不愿意她看到自己这副窘态,脸固执地埋在她后颈,努力不想让眼泪水沾湿她的领口,越憋越憋不回去,只能用力咬住下嘴唇。
汤雨繁左拱右拱,终于拱到面对面:“我快被你淹了。”
“……对不起。”
被子里很黑,尽管面对面,还是看不清他的脸,所以汤雨繁决定用摸的,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摸,葛霄顺从地闭上眼睛。第一下,她便摸到他潮湿的睫毛,安抚地问:“怎么了?”
好半晌,抽泣声才低了下去,他似乎压住情绪,声音却还是囔囔的。
“搞砸了,对不起……你过生日,第一次在这里,我、我们一块过生日,我怎么弄得一团糟,蛋糕塌了,礼物也只有一件,连钱包都没了。”
提起伤心事,他声音都抖了:“我的……那张照片,我留了很久的。”
葛霄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显得不那么矫情,他高三揣在兜里,护身符似的揣了一年,最不确定未来的那段时间上哪儿都要拿着钱包。他本来想,买了相机,以后应该会拍很多相片,到时候就买一本相册,他那张就放在他们相册里的第一页。
怎么就丢了,这么轻而易举。
他都有点泣不成声了,断断续续道:“你要过生日,头一个,我们一起在这里过生日,我挑了很久的礼物,蛋糕,我还背了很长的、很长的话,可是砸了,蛋糕塌了,现在还要你,安慰我……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抽泣声持续了很久,而她始终沉默,直到这里的氧气殆尽,开始变得有些憋闷。
被子不知何时掀开一角,流入黯淡的自然光,薄薄地伏在她面庞,使汤雨繁此刻看起来有一股安静的温柔,脸颊鼓了鼓,轻轻笑了一声。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说,“你每次搞砸事情之后慌里慌张去找补的样子,我还挺喜欢的。”
葛霄这下连自己在哭都忘了,嘴愣愣地张着。
笑由鼻息到嘴唇,汤雨繁的眼睛很开心,“你一着急耳朵就会往后缩,开心了也会,看起来就像小狗一样,很可爱。什么事只要搞不定了你话就特别多,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每次你撒一些无关紧要的谎,眼睛就会盯着我眉毛中间看。”
说着,她拿手指节敲了敲他眉心,像在叩一扇门。
“葛霄,我告诉过你吗,你着急的时候,笨拙的时候,撒谎的时候,我都还挺喜欢的。”
“我……”
“你觉得你准备了好久,想给我一个超级好的惊喜,但是搞砸了——它原本可以更好,对不对?”
良久,葛霄点点头。
“你知道我的眼睛告诉我什么吗?”她说,“它说,你怎么会这么爱我啊。”
手指舒展,抚摸过他的眉骨,睫毛,鼻梁。葛霄似乎被这样的话所抚慰,呼吸慢慢安定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这个生日不完美……也可以吗,你不会生气吗?”他问,“我不是那么好,我没有那么有用,没有那么完美,也可以吗?”
“完美是爱的成果,不是爱的原因。”她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葛霄,你没必要表演出一个状态给我看,我喜欢的不是一个雕像,或者一个模板。你现在不完美,我就喜欢你的不完美,也许你以后好完美好完美了,那我就喜欢你好完美好完美。”
没掉下来的眼泪堵在嗓子眼,堵得他喘不上气。此刻葛霄什么都顾不上了,肩膀就这么蜗牛壳似的蜷着,紧紧握着她的手,贴在面庞,那湿润不知是吻还是泪,一下一下。
“这个世界上总有把你的缺点全部抱在怀里的人,缺点还是那个缺点,它也许是自私的,总是逃避的,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根本不敢踏出第一步的,想了解很多东西所以好奇心旺盛到过分的,吃饭吃超快嚼都不嚼就往下咽的。”汤雨繁说,“你所有不好的样子,我看得到,我好喜欢。”
他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哭得越来越凶。
谈和那夜没有显露出的崩溃、委屈、不安,曾经那些尖锐的自我厌恶,母亲离婚时工具性地向内审视,小时候每次挨拳头落在身上的疼,邻居怜悯的目光,和那个总是若无其事的自己。
所有所有都在此刻塌陷,穿破那层表皮,倾泻而出,可时间太久,以至于它变得凝固而浓稠,放大上百倍。
葛霄想忍,忍得整个人都在抖,却还是“呜”一声,埋在她手掌心里,哭得像个摩托车排气管。
改装排气管独自轰鸣了十来分钟,那双手抽身而去,还未等他追,便被一个温热的拥抱裹住。
好一会儿,葛霄才逐渐回过神,澄澄的浅眼睛含着一汪水,眼皮儿通红,模样很呆:“你抱我。”
“嗯?”
“你抱我呢。”他眼泪珠子还挂在脸颊呢,又笑起来了。
汤雨繁忍不住笑,茸茸的发顶蹭蹭他脑门,话里带笑:“抱你呀。”
葛霄喜欢看她笑,拿鼻尖戳她,痒痒的,两人叽叽咕咕,实在闷得受不了了,从被子里钻出来。汤雨繁估摸着这货出土第一句话又是对不起,干脆捂住他的嘴。
“我吃到你的眼泪了。”她说。
电影还在放,边聊边看,聊到不知几点,汤雨繁昏昏欲睡,还没等迷糊劲儿上来,只觉被人晃了晃。
她还以为做梦呢,没睁眼。
葛霄知道她快睡着了,可这话不问他就别想睡了,执着地晃了晃她的手:“易易。”
“……干嘛。”
“那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吗?”
温情模式已过期,汤雨繁这会儿想揍他:“你说的这是人话还是鬼话。”
“是不是,是不是?”
“谈了,”她困急眼了,“谈两年了。”
他明显一怔:“什么时……怎么就两年了?哪天开始的?”
“十二月二一。”她闭着眼睛。
葛霄没再缠问,缩回被子里,掌心居然冒了汗。十二月二一,手腕刺青似的日期,太过熟悉,临了却不可置信。于是他拿出手机一通乱翻,想要求证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日子。是了,那会儿他俩还没加上好友呢。
直到他改道去翻手机短信,才在他和王佩敏的寥寥几页短信来往里找到2018年12月21日,还真有几条短信。
——搬家公司的钱结清了吗?
——结清了。
——我跟五楼的汤翎阿姨说了,你晚上上她家吃饭,别空手,把那箱纯奶拎去。
他的指腹在最后一条回信上反复摩挲。
——好。
本来就睡得晚,第二天刚迷糊醒,汤雨繁估摸着已经十点多了,眼还没睁,手先摸摸旁边,一片冰凉。
没人。
吃早点去了?吃早点不叫我!
汤雨繁愤懑地翻了个身,手不小心拍到床边什么,把她自个儿吓了一跳:“哎哟!”
刚睁眼,她又吓一跳——葛霄这厮正坐在床沿儿,不知等了多久,眼肿得像俩核桃,可能被她刚刚那下辣手摧花拍傻了,愣愣地看着她。
见她睡醒,葛霄跟重启应用程序似的,脑袋这才转弯,将怀里的花递过去。
汤雨繁吓了今天第三跳。
“……这是给我带回来的早点?”
葛霄正准备背词儿呢,被她这一打岔又串行了,啧了一声:“正经。”
行,正经,正经,真不知道这刚睡醒顶个鸡窝头有什么好正经的。汤雨繁还是挺直腰杆。
“虽然咱们认识很久很久了,但不能因为熟悉就漏流程,毕竟我这辈子就谈这么一次恋爱,该有的环节我都要有,缺了的我也要补齐。”
听到这儿,汤雨繁手背托着脸,笑了。
“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最初是想着,等高考一结束就问你,但当时出了那事,我都以为没机会说了,”葛霄说,“幸好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喜欢我一点。”
他声音抖得厉害,努力平复着,问道:“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正式地问你,易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这算什么,”汤雨繁笑了,“明明你之前还亲我呢。”
葛霄从脸红到脖子,花仍然捧着,也笑开了:“人家金婚也有补拍婚纱照的。”
“我去你的。”她顺手拽一个枕头砸他。
“花,给你。”
“现买的啊,这么好看。”
“我上个周订的。”
“噢,”她拉长腔,“蓄谋已久啊。”
他又笑:“对不起。”
“我不想听道歉,”她皱起眉毛,故作不满,“你说点儿别的。”
葛霄抿了抿嘴,手指不断摩挲着膝盖,显得有些紧张。
这段估计没背。汤雨繁心想。
“嗯……我知道我们之间出现过问题。或者说,至今为止,这个问题都没有被解决,但不是面对所有问题都要抱着解决的想法,因为很多事儿不是说你努力两下就能成,或者卯足劲儿就能解决的。”葛霄说,“因为不明白这个,所以我从前很害怕,总觉得自己要变成理想的那副样子,你才会喜欢我,接纳我,我小学的时候也老这么想,放暑假之前要收拾一大包书,发誓在这个假期逆袭成学霸,结果快开学还得哭着让你帮我一块补作业,然后灰溜溜地回学校了。”
汤雨繁又想笑。
葛霄也笑了:“灰溜溜了很多年,但现在不一样了,在你面前,我不太愿意这样,我想变得好一些再出现,兴许你就回心转意了呢?所以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没去找你,也没让你找到我。
“我承认,我很胆小,在很多事上都是这样,因为懦弱,所以逃避,或者选择PlanB退而求其次,去委曲求全。就像当初你说的那样,立大志得中志,立中志得小志,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定为‘在济坪就好’,随便选哪所学校都行,那我高三估计也是糊里糊涂过了一年,毕竟人总爱给自己找借口。
“但这件事上,借口再多都避免不了矛盾,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高三只是第一个分岔口,我就算现在逃避了,应付过去,未来还是会被同样的问题难住,但到那时候还会仅仅是一所大学的问题吗?工作?婚姻?
“十八九岁就着手解决这样的矛盾,这团缠乱的耳机线迟早会被你和我解开的,就不用在工作或婚姻这样的节点上再喋喋不休,说白了也只是在解决当年高三的历史残留问题——逃避没有用,懦弱也没有。但我还是很……庆幸,你接纳了我无用的懦弱。”
他轻轻牵住她的手。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能让你这样包容,对不起,我很笨,我有点儿自私,我总爱逃避,我觉得自己不够好所以不敢踏出第一步,我好奇心太旺盛,我吃饭嚼都不嚼就往下咽,我时至今日都搞不明白什么是自我,谈恋爱到底要怎么做,但汤雨繁,当我……拜托你。”葛霄双手握着她的手腕,贴在自己心口,一字一句,“我会变得更好,所以我想你一直看着。”
葛霄看到汤雨繁的眼睛睁大了些,随即,他脸颊被一双手捧了起来。
“你说的是‘我想’。”她尾音翘着。
“对,我想。”
“所以你现在愿意打开你的门了吗?”
“我愿意。”
她灿烂地笑起来。
葛霄被她笑得快要眩晕,呼吸不上来,只够挤出四个字:“到你说了。”
“我说什么?”
“说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说是补一个仪式而已,这架势比求婚都夸张,所以她的回答要更郑重,更坚定,更大声。于是汤雨繁郑重地,坚定地,大声地说:“愿意,愿意,我一直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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