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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神子(一)
雨水节气已过,但北方数个州城所报雨量与往年相比均偏少,可能会影响春耕春播。
于是,皇帝便下旨令皇后和大司农在二月二这天到白马山土地庙祭拜土神,为大启祈求风调雨顺、农业丰收。
二月二民间称为龙抬头,是土地公诞辰,很多地方都有祭拜活动,尚吉以前也见过,有唱戏的有敲锣鼓的,有赶集的有卖吃食的。
此刻她骑着马跟在皇后一行的队伍末尾,路过柳树时伸手薅了一条柳枝。队伍是卯时出发的,估计午时到达祭祀之处,先行去做准备的官员和太监更是寅时就出发了。
她奉命前来护送,同行的还有简如风。他一副看什么都很新鲜的样子,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
她轻踢马肚跟上了他。
“认真点儿,兴奋个什么劲儿呢。”
“皇后殿下的凤辇就在咱们正前方呢,将军不用担心。”简如风用手里的叶子碰了碰她的柳枝。
尚吉理亏,扔掉了柳枝:“让士兵们看到了有样学样怎么办?你的竹叶也扔了。”
简如风松手,那几片叶子随风飘走了。“这可不是竹叶,这是杜若,‘搴汀州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里的杜若,可以治蛇虫咬伤的。”
“杜若不是白色的吗?”简如风的手晃来晃去的,她根本没看清。
“那是它的花,夏末秋初才开。”
“你还挺了解。”
“那当然,出门在外、带兵打仗的,认识点药草是好事。”
尚吉歪头思考,心里默念这种植株的名字。
没走两步,她皱眉甩甩头,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其实,从早上开始她的右眼皮就一直跳,起床时也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步子发沉。可能是冬春交替天气骤变,她没注意保暖,又太累。
来到山腰,祭坛已经搭建好了。皇后和大司农等人已斋戒了三日,来前已沐浴焚香。三牲备好,太祝、献官、乐生、司洗等人也已就位。
祭祀在午时开始,焚香、盥洗、酹酒、奏乐、迎神、跪拜、献爵、太祝读祝文……乌泱乌泱五百多号人,直到申时才结束。
太阳下山前,京兆尹的护卫护送大部分官员先回去了。皇后还要在肃山寺停留一夜,替太后礼佛祈福,太后专门叮嘱他给皇帝求道平安符。
*
晚膳过后,尚吉到皇后房中汇报情况,差点走错了地方。
因为王琬本来要住西边院子的房间,那里宽敞,贵客下榻时常住那里,但她突然又改住南边院子了。
“那边房间有些潮湿,又靠近正殿,熏香味太重了些。”她这么说。
“好,住哪儿都无所谓。今天一路上平安无事,明天回程也会顺利的,傍晚就能回到宫里。”
“好,多谢南阳君。”
“你要紧吗?”虽然路程并不太远,但尚吉看她面色严肃。
“周围有什么其他人吗?”
尚吉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也好好回答了:“周围?这附近只有我们的人,还有太祝他们,寺中有住持和尚,寺外几里倒是有小村庄。”
王琬显然有其他的想法,思考片刻不言语,尚吉便问道:“殿下怎么了?”
她最终还是换了个话题:“廷尉狱从前是处置对皇权有威胁之人,你想让它真的成为主持公道的地方,你有多少把握可以功成身退。”
尚吉知道她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她一直在乎的,是陈启的安危。
“‘虽九死其犹未悔’,死何足惧,身在其职,便有使命,为国尽忠。死之前我会做到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你要走的路虽然曲折,但我能看得出来其未来光明,所以我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皇宫本来就很危险。”尚吉在她对面坐下,吹了吹额发,“我会尽量活着的。”
王琬向尚吉伸手,手心朝上轻轻握拳:“本宫从前也不怕死,但现在好像应当要怕一怕。”
尚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姿势是要她切脉。虽然不太明白,她还是将指尖搭上了对方的手腕。
判断一个人是否活着,可以探鼻息、看胸腹起伏、试脖颈侧脉搏,尚吉也经常这么做,但唯独手腕的脉搏触碰起来感觉不一样。血液随着心脏的努力跳动而流淌,从指尖滑过,昭示的不单是生死,还有各异的身体状况或心绪。
此刻她三指下,寸关尺跳动行云流水、平和有力,如盘走珠。
尚吉再三确认后,惊讶地看向王琬:“喜脉?”
“暂时没有人知道。我是昨天才开始有呕吐的症状,还没有来得及宣太医,不过你为我确诊前,我大概也猜到了。”
她应该是根据月事的时间猜的,能够把出喜脉的时间一般也在怀孕后一个月。
“这是大喜事呀,陈启肯定会很开心的。”尚吉的脸色突然明媚了许多,连休息不足带来的不爽快也好了许多。
王琬点点头:“劳烦你替我确认了。”她知道,陈启一定会跟她一样喜不自胜,跟她一样期待这个生命的诞生。
难怪她面色不佳,又满怀担心。尚吉搭着王琬的肩膀说:“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安全的!你好好休息,今晚早些睡,明天功课结束回去后,我让华鸾香府送最好的药材过来!”
又絮絮叨叨了一刻钟,尚吉才出门,王琬淡淡笑着目送她。
皇宫本来就很危险吗?当然,但不管这危险是刀山还是火海,从她决定与所爱之人并肩携手之时,就一刻也没有怕过。
*
放哨还是挺无聊的。
尚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今天出发得太早,她本来就没怎么睡够,今夜职责所在,她也不能睡。
寺外那片小山坡已经长出青草了,她原本是站着的,后来坐下,最后又躺下。
“将军不怕着凉吗?”简如风走过来问。
“不觉得冷。”
虽然山上的晚风很凉,但是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让她的脑袋舒服了一些。
“不是轮流放哨嘛?将军先睡一会儿吧。”
“我没事,想清醒着。”说实话,她是有点困,却没什么睡意,就算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
简如风也跟着躺在旁边,双手枕在脑后,和她一起看星星。
浅草划过脸颊,带上了夜晚湿润的气息。深靛色的夜空中,银汉本应清晰可见,但云层太厚,只能看见一条轨迹在正上方由后往前延伸,令她想起和陈灼在司天台观星,想起沙洲和沈芸,又想起小时候父亲说牛郎织女的故事。
“金乌司的工作可有难处?”
“金乌司的工作比玉蟾司简单。为什么起这两个名字?”
“金乌司执行调查搜捕命令,玉蟾司主暗访、监视和谍报,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像白日的太阳和夜晚的月亮。外人提起鹰骑,指的通常是金乌司。”
方仪喜欢那些逐日奔月的神话,她对她说,日月、光影本就是一体两面。
简如风侧过头看她:“那我在金乌司做得好吗?”作为它的第一位司丞。
“当然,金乌司很幸运有你这位司丞。”
尚吉在很多时候能感觉到简如风的孩子气,尤其是在需要认可这一点上。他是个不羞于邀功的孩子,所以她经常夸奖他,被夸的简如风像傅太医那条大黄狗,咧嘴可劲儿摇尾巴。
“那就好。我希望快点长大。”
“我会跟南伯侯写信表扬你的。”
简如风嘻嘻笑道:“谢谢将军。对了,我前两天去看了霍将军。”
“你特意去东营看他了?”
“对,他受伤的时候我没去成,那天便特地去看了看他。不过他脸色又变得更严肃了。”
霍凯桓面对简如风都能这么严肃啊。尚吉笑笑。
“你有婚约吗?”她问了个冒昧的问题。
“没有诶。突然打探,难道说……”
“关心一下下属的情况,方便管理。”倒不是她突然爱上给人说媒,可能是提到霍凯桓,想起来上元那天和他的谈话,才顺嘴问了一句,“你是南伯侯的小儿子,我以为他至少给你定亲了才舍得放你过来。”
简如风趁机打探消息:“将军有喜欢的人吗?”
“当然有过。”
“哦?”
尚吉不想让他八卦自己,就岔开了话题。
“我有一个朋友说,喜欢的人,就是看着星星时,想起他会想哭的人。”
“你朋友没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吧?”他说,“话虽如此,但如果是我,不管在没在一起,看着星星想起喜欢的人应该还是会觉得快乐。”
“你有喜欢的人?”
“嗯,有没有呢……”他不回答,尚吉也没有追问,谈话随着夜幕深沉而结束,唯有蛐蛐儿偶尔的两声鸣叫。
简如风手背在后脑勺,嘴里叼一根草慢慢嚼着,望着夜空半晌,轻轻勾起嘴角。
遥远的那个人与他同看一片夜空,就足够了。
不甚明朗的疏星,一闪一闪,像极了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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