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她登基的?

作者:彭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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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7 章


      永昌城的秋色,在梁缨归来后又深了几重。宫苑内的银杏筛下碎金,赵安歌却无暇赏看。她屏退左右,只携一壶新茶,步入梁缨母亲韦俪所居的“静心苑”。

      苑内陈设简净,唯窗明几净,植有几株晚桂,香气幽微。韦俪正临窗抄经,一身青灰布袍,白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就。听闻脚步声,她未抬头,笔锋亦未停,只淡淡道:“殿下亲至,陋室生辉。”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仿佛早料到她回来。

      赵安歌亲自斟茶,奉至案前,姿态放得极低:“母亲近日可安好?”这一声“母亲”,叫得自然,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韦俪搁下笔,抬眼看她。目光澄澈,虽年岁已长,眼角细纹密布,那份洞察世事的清明却未曾稍减。“劳殿下挂心。老身闲云野鹤,不过抄经念佛,图个心安。”她接过茶盏,并不饮,只捧在掌心暖着,“殿下日理万机,有话不妨直说。”

      毕竟赵安歌的身份今非昔比,她不敢如以前那样随便造次。

      赵安歌在她对面的蒲团坐下,玄色衣摆铺陈开来,与这素净禅室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景。“安歌此来,是想请母亲出面,往西境走一遭。”她开门见山,将联合韦乐仪共抗赵玠、李桑之策坦然相告,末了道,“西境疲敝,她独木难支。赵玠、李桑乃至彦国,皆虎狼之辈,若任由他们蚕食西境,下一步,便是合力东向,剑指永昌。届时,烽烟再起,百姓何辜?安歌非为一家一姓之天下,实欲早日终结这乱世,还黎民安康。”

      韦俪静静听着,面上无波无澜,直到赵安歌提及“黎民安康”,她眼底才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她低头,看着茶汤中沉浮的叶梗,良久不语。

      窗外风声簌簌,吹动檐下铜铃,叮咚作响。

      “我姐姐这个人,”韦俪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怅惘,“性子最是执拗,像极了她父亲。当年她不顾家族反对,执意入宫,后又扶持赵元英……我们姐妹,已多年未曾好好说过话了。”她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赵安歌,“殿下以为,仅凭老身这点残存的情面,加上殿下许以的利益,便能说动她?”

      赵安歌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闪避:“利益固然要紧,但安歌更信,韦夫人与母亲一般,心中自有丘壑,亦存有结束乱世、庇佑一方百姓之志。如今局势,合则两利,分则共损。非是安歌要吞并西境,实欲与她划江而治,共御外侮。母亲此番前去,非为说客,实为使者,是为西境百万生民,送去一条生路,一个可能。”

      她顿了顿,声音放缓,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恳切:“况且,梁缨亦在海上枕戈待旦,防备李桑与琉岛。我们一家,夫君在海上御敌,安歌在朝中周旋,母亲若愿出面斡旋,促成东西联合,便是为这天下安定,尽了最大心力。此非私谊,实乃大义。”

      “一家……”韦俪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想起儿子梁缨风尘仆仆归来又匆匆离去的身影,想起眼前这年轻女子肩头背负的山岳之重,眼底那点冰封的疏离,终是渐渐融化。她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往事的追忆,对现实的无奈,亦有一丝被重新点燃的责任。

      “也罢。”韦俪将杯中已微凉的茶一饮而尽,如同饮下一杯决绝的酒,“我便走这一遭。成与不成,但凭天意,亦看姐姐她……自己的抉择。”

      三日后,一队轻装简从的车马悄然出了永昌西门。韦俪乘坐的青帷小车并不起眼,前后护卫亦做寻常商队打扮。赵安歌亲自送至城外长亭,秋风卷起她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母亲保重。”她执手相送,千言万语,终只化作这一句。

      韦俪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赵安歌清瘦却坚毅的面庞,终是缓声道:“殿下亦要珍重。永昌……离不开你。”

      车辙碾过官道的尘土,向西而去。赵安歌立于亭中,久久凝望,直至那队人马消失在官道尽头,化作天地间一粒微尘。

      几乎就在韦俪北上西行的同时,赵玠动了。

      他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抓住韦乐仪初掌西境、根基未稳,以及瑞国注意力似乎被联合之事吸引的瞬间,联合彦国边境驻军,发动了迅猛的攻势。铁骑如潮,猛扑韦乐仪防线最为薄弱的几处关隘。与此同时,数股精锐小队化整为零,潜入西境腹地,焚烧粮草,散布恐慌。

      西境顿时烽火连天。韦乐仪虽早有防备,奈何兵力分散,新附各部人心未定,在赵玠与彦国的两面夹击下,左支右绌,接连丢失两座重要边城,防线被迫后撤百余里。告急的文书雪片般飞向永昌,也送到了正在途中的韦俪手中。

      韦俪接到消息,并未折返,反而下令加快行程。她深知,此刻西境越是危急,韦乐仪才越有可能放下心结,认真考虑联合之事。

      当韦俪风尘仆仆抵达韦乐仪军中大帐时,看到的正是妹妹一身戎装染血,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焦灼,正对着舆图与部下激烈争论。

      见到骤然出现的妹妹,韦乐仪明显一怔,帐内诸将亦面露讶异。

      韦俪无视那些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韦乐仪面前,目光扫过舆图上那几处刺目的失地标记,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乐仪,还要执迷到几时?你以为,凭一己之力,能挡得住赵玠和彦国的联手?还是你觉得,赵安歌会坐视赵玠吞并西境,壮大之后再来与她决战?”

      韦乐仪抿紧嘴唇,眼底挣扎之色剧烈翻涌。她自然明白妹妹话中道理,只是多年心结,加之对赵安歌手段的忌惮,让她难以轻易点头。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报:赵玠麾下那支神秘的“暗鸢”小队,突袭了后方一处至关重要的粮草中转站,守军全军覆没,粮草尽焚!

      消息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帐内。韦乐仪脸色瞬间苍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这意味着,前线大军的补给将陷入极度困境。

      韦俪适时上前一步,握住姐姐冰凉的手,低声道:“姐姐,低头不是认输,是为了跳得更远,是为了保住你麾下这些追随你的将士,是为了西境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不再受战火荼毒!与赵安歌合作,至少……她明码标价,不屑暗室欺人!总好过被赵玠、彦国这些虎狼分食殆尽!”

      最后那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韦乐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她反手紧紧握住妹妹的手,指甲几乎掐入韦俪的皮肉,声音沙哑却清晰:“好!我答应联合!但具体条款,需与赵安歌当面议定!”

      她转而看向帐中诸将,目光锐利如刀:“传令下去,收缩防线,固守待援!同时,以我的名义,正式遣使永昌,请瑞国殿下,共商抗敌大计!”

      当韦乐仪同意联合的消息连同西境最新战报一同送到赵安歌案头时,她正与南斐、颜永等人商议增兵之事。

      赵安歌看完,面上并无太多喜色,只将密报轻轻放下,对南斐道:“母亲,西境这盘棋,活了。”她随即看向颜永,语气果决,“颜永,按第二套方案,即刻调‘奔流师’精锐两万,由玄楚率领,驰援西境。弩机、药材,随军拨付。告诉吴朝,全力配合韦部作战。”

      她又铺开纸笔,沉吟片刻,落笔如飞,是给韦乐仪的回信。信中除了约定会谈地点时间,末尾只添了一句:“前路艰险,愿与将军,同舟共济。”

      笔尖提起,她望向西面窗外,那里暮云合璧,落日熔金。

      她知道,与韦乐仪的深度合作,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赵玠绝不会坐视,李桑更会心生警惕,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血腥与艰难。

      但,棋局既开,便没有回头路可走。

      瑞国两万“奔流师”精锐,在玄楚率领下,如同一股铁流,迅速注入西境焦灼的战局。他们装备精良,弩箭锋锐,战术灵活,甫一抵达,便在几处关键隘口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尤其是针对赵玠那支神出鬼没的“暗鸢”小队,玄楚带来了瑞国工匠坊特制的、带有倒钩和锁链的捕网弩,几次交手,虽未全歼,却也成功擒杀数名“暗鸢”,挫其锐气,使其不敢再如入无人之境。

      韦乐仪得到这支生力军的支援,压力骤减,终于得以喘息,重新整合内部摇摆的势力,将防线一点点稳固下来。赵玠与彦国的攻势,在遭遇顽强抵抗和瑞国新式军械的打击后,势头渐缓,双方陷入残酷的拉锯战。西境的土地,被鲜血反复浸染。

      与此同时,赵安歌与韦乐仪的会谈,在双方势力交界处一座名为“落雁坡”的废弃关寨内秘密举行。关寨残破,仅能遮风,四处弥漫着烽火过后的焦糊气息。

      赵安歌依旧是一身玄衣,只带了颜永与十余名精锐护卫。韦乐仪则是一身未卸的戎装,甲胄上甚至还带着干涸的血迹,身后跟着几名心腹将领,以及作为中间人的韦俪。

      没有过多的寒暄,双方在残破的厅堂内,借着一张临时拼凑的木桌,展开了谈判。气氛初始冷凝,彼此试探,言辞交锋,寸土必争。韦乐仪要求瑞国提供更多的粮草和军械,并要求在战后保持西境的高度自治;赵安歌则强调联军需统一号令,西境需开放部分商路,并共同承担对赵玠、彦国作战的军费。

      争论最激烈时,韦乐仪麾下一名性如烈火的将领甚至按住了刀柄,被韦乐仪厉声喝止。

      “将军!”那将领不服,“瑞国条件如此苛刻,岂非让我西境沦为附庸?”

      韦乐仪目光扫过桌上那张绘制粗糙、却标记着无数失地的舆图,声音沉冷:“附庸?若防线崩溃,你我皆成赵玠刀下之鬼,连附庸都做不成!”她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韦俪,“妹妹,你说呢?”

      韦俪轻叹一声,目光平静地掠过双方:“我本不该置喙。只是,眼下的西境,如同病入膏肓之人,瑞国的援助是猛药,或许苦涩,却能续命。姐姐,安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既要联合,便需互信,各退一步,方能海阔天空。”

      她的话,如同清泉,稍稍浇熄了双方剑拔弩张的火气。

      赵安歌适时开口,语气缓和却坚定:“韦夫人,安歌所求,并非吞并。划江而治,共御外侮,是安歌的承诺。开放商路,是为互通有无,繁荣两地民生;统一号令,是为避免各自为战,予敌可乘之机。若将军应允,瑞国后续粮草军械,三日内便可抵达前线。此外,”她顿了顿,取出一份清单推过去,“这是瑞国将作监新研制的守城器械图样,安歌愿与将军共享。”

      那清单上罗列的守城弩、狼牙棒等物,正是西境如今急需之物。韦乐仪看着清单,又看向舆图上那片被血色标注的区域,沉默良久。厅外,秋风呼啸,卷着沙砾打在破败的窗棂上,噼啪作响。

      终于,她抬起眼,与赵安歌目光相接,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权衡,最终化为一种尘埃落定的决断。“好!便依殿下之言!但我有一个条件,”她指向舆图上临近彦国的一处区域,“此处三镇,原是我韦家祖地,后被彦国侵占。联军若收复此地,需归我韦部管辖。”

      赵安歌几乎没有犹豫:“可。”

      协议,在落雁坡的残垣断壁间,初步达成。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只有一纸浸透着现实与利益、却也孕育着希望的契约。

      同盟初铸,效果立竿见影。瑞国的物资和援军源源不断输入西境,韦乐仪麾下军队士气大振。联军在玄楚与韦乐仪的共同指挥下,不再一味固守,开始组织起有效的反击。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瑞国军械的优势,设伏、夜袭、断粮道,一点点蚕食赵玠和彦国的前锋部队。

      赵玠很快察觉到了西境战局的变化,意识到瑞国与韦乐仪已达成深度合作。他暴怒之余,加大了进攻力度,甚至不惜代价,调来了攻城重械。同时,他再次派出使者,试图离间韦乐仪与瑞国关系,重提“赵安歌狼子野心”旧调。

      然而,此时的韦乐仪,已尝到联合带来的甜头,更看清了赵玠的险恶用心。她将赵玠的使者乱棍打出,将其首级悬挂营门,以示与瑞国同盟之坚定。

      西境的战火,因着这脆弱却牢固的同盟,燃烧得更加炽烈,却也隐隐透出一丝不同的走向。消息传回永昌,赵安歌只是淡淡对南斐道:“钉子,已经钉下了。接下来,该轮到李桑了。”

      她走到舆图前,目光越过西境纷乱的标记,落在了昭国蜿蜒的海岸线上。梁缨的水师,也该有所动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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