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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私(一)
州狱就在司理院另一个角落,并不大,是关押那些刚抓获还没判决的嫌犯的,审问也在里面,虽然有狱卒和刑官看着,但审讯的时候为防刑讯逼供,宋准是必须要在场的。
一进狱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天窗开得很小,只透出点点天光,牢里就关着昨晚抓到的那个探子一个人,他被令狐朝扔出的暗器打伤,还没叫人去给他医治,现在正在刑架上叫唤。
见宋准过来,狱卒对他行了个礼,问:“参军,可要开始审吗?”
“审吧。”宋准坐在了刑架对面的椅子上,令狐朝和柳晏故意坏心眼儿地一左一右站到他两侧,像是要给他涨气势似的。
刑官过来,正要拿起一旁的鞭子,那探子就带着哭腔说:“大人,小的都招,别动刑……”
宋准问他:“都招?那你便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受谁指使,为何要在边境伏击巡检队伍?”
探子说,他们确实是金人不假,但并不是为了窃取什么边防机密,只是受老大的命令,想走私一些货物。
“什么货物?你们老大又是谁?”
“就是……就是一些盐和丝绸锦缎什么的……老大是谁,这……我也不知道。”
宋准一拍旁边的桌子,喝道:“你打量着蒙我呢?你连替谁办事都不知道,也心甘情愿去铤而走险?!”
“官爷明鉴啊,小的就是个拿钱替人干活的,这背后,小的确实不知道是谁啊……”
他的左眼还肿着,几乎睁不开,左半边脸上沾了不少血污,说完这句话他像要哭了似的,眼泪从眼睛里淌下来,在脸上留下两条白道道。
“这么贪生怕死,昨夜为何又要服毒自尽?走私货物,又为何要袭击巡检?”
那金人探子开始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说:“被……被发现了,不得已才打起来,并不是伏击……老大说被抓住就要自尽……我就是个小喽啰,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宋准有些无奈地闭了闭眼,对旁边的狱卒说:“去给我拿纸笔和印台来。”
狱卒应声离开了,宋准又问那探子:“你们昨夜几个人来的?”
“五……五个。”
“这么说还跑了两个?”宋准站起身,走到挂刑具的墙边,打量着那上面的东西,拿下一条藤鞭来,走到探子面前,问道,“往哪儿跑了?”
“北边……官爷,您别用刑,算我求您了,您问的我都说实话,要签字画押我也画,我要是有半句虚言,我……”
一股骚味伴着滴滴答答的水声窜进鼻子,宋准低头一看,这人竟然被吓尿了,脚下已经湿了一片。
“参军,纸笔和印台拿来了。”狱卒在叫他。
宋准看了一眼脚下,没说再什么,扔下藤鞭,接过纸笔放在了桌上,问那探子:“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给我如实交代,不得有任何隐瞒。”
探子哭着点头,老老实实又交代了一遍,宋准依样写完,拿去给他念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处后叫他按上了手印。
做完这些,他还是哭哭啼啼的,眼泪冲干净了脸上的血污,看着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
宋准有些看不下去了,转头问令狐朝:“令狐兄可带了伤药吗,给他用一些吧。”
“带了。”令狐朝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来个小瓷瓶,走近了去给那探子的眼睛上药,说了句,“别哭了,药都被冲干净了。”
他才止住了哭,宋准问他:“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一直哭哭啼啼的是要干什么?”
他一抽一抽地回答说:“这是我第一次跟他们出来做这个,我家里还有病重的母亲,实在没有钱医治,听说做这个来钱快,我才……”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道:“大人,我会不会被砍头啊?我娘在家还没人照顾,能不能,能不能从轻发落,我真的是头一回,人也不是我杀的,我……”
“这个我做不了决定,等过几日知州升堂断案吧。”宋准说,“这几日在牢里好好反省,既然是有家要养的人,就更不应该铤而走险。”
说完他将口供叠好,示意狱卒把他从刑架上放下来关进牢房里,带着令狐朝和柳晏离开了州狱。
柳晏出去之后就说:“这人倒是可怜,也不知道他母亲要怎么办。”
令狐朝说:“那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了,他是金人,无论如何,他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就应该承担后果。惟衡,这下没有我们的事儿了吧?”
“嗯。你们就先回茶馆去吧,我若是闲下来了就去找你们说话。”宋准把名帖拿给他们,目送着他们出了司理院,自己则去了大堂。
昨夜在城门落锁之后进出子城,需要写详细的记录;案子算是解决,要把案情经过和犯人口供整理成案宗送去给司法参军;还要去向张惠和顾云问汇报案情进展。
光是在脑子里想了一遍这些事儿,宋准就感觉累了,在州府做官,虽然不要每日巡城练兵,却多了许多繁琐的事情要做,比巡城练兵还折磨人。
花了半个多时辰写完案宗,发现连饭点儿都过了,自己还饿着肚子,没办法,先把事情做完再去外面随便吃些什么吧。
宋准这样想着,整理好桌上的东西,带着案宗往正厅旁边的司法院去,好在离得不远,把案宗交给司法参军王坚,和他客套了几句,便去了便厅找张惠。
让门口的胥吏进去通传,他才进去,看见张惠正和顾云问说话,他便端着官腔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道:“司理参军宋准见过知州、通判,昨夜的案子已经审讯完,下官来补递昨夜进出子城的记档。”
张惠看他这副样子,直接被逗笑了,和顾云问说:“还没给你们正式介绍,仲卿,这就是宋准,宋惟衡,和我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
“青梅竹马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宋准抬头问他,却叫他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哈,无伤大雅。”他招招手示意宋准走近些,又说,“这位是婺州顾氏,顾云问,楚州通判。”
“见过顾通判。”宋准又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个礼。
他一脸欣赏地看着宋准,说道:“宋参军不必多礼,你从前的政绩我可都听说了,实在是很了不起啊。”
“通判过誉了,下官只是做分内之事,误打误撞罢了。”
“行了宋惟衡,别装了,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张惠扔给他一本记档,说,“去补你的记档去,补完就去吃饭,别叫别人以为你到了州府遭我苛待了,晚上给你办接风宴,记得来啊。”
“下官多谢知州大人体恤,晚上定按时赴宴。”宋准接住记簿,故意端着官腔回他那一句,直接走到他书案边拿了他手边沾好墨的笔,就在旁边补上了记档。
张惠对顾云问指指宋准,笑道:“你看他这死样子。”
宋准不理会他,补完又行了个礼:“记档已经补上,不叨扰知州和通判议事,下官这便告退了。”
“去吧去吧,多吃点儿饭啊,看你瘦的。”
“知道了,多谢知州大人。”宋准摆摆手,转身出了便厅,想着刚才故意端腔拿调地整张惠,嘴角不由得往上扬了扬。
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才发觉饿了太久,宋准揉了揉肚子,加快脚步往城外去,想着去茶馆看看,顺便蹭顿饭。
从东南角门拐出去就看见茶馆了,门口人挺多,看起来是已经开业了,白兔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招揽客人,看到宋准来了,小跑几步迎上来道:“参军要找楼主吗?他和晦言前辈在后院呢。”
“好,我自己去就行,你忙你的吧。”
白兔应了声好,又小跑几步跑走了,宋准便自己往后院去。
一进这大堂的门,就看见里面桌桌都客满,客人们谈天议事,热闹得很,楼上似乎传来说书先生说书的声音,想必上面也客满了。
后院的那棵大榆树底下支着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令狐朝在墙边围起来的地里忙活着什么,柳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话本儿扣在身上,从树叶缝隙照下来的光落在他脸上,他举起话本儿又扣到了脸上。
“令狐兄。”宋准压低声音叫了一声。
令狐朝抬起头,又看了一眼柳晏,说:“都忙完了?我刚把种子撒上,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嗯,写完案宗的时候已经过了州府的饭点儿了,没赶上廊餐。”
“那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给你找些吃的过来。”说着他就拍拍手上的土,在旁边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把卷起来的袖子放了下来。
宋准坐到了桌边,桌上放着茶盏,他拿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柳晏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胸口均匀起伏着。
不知道为什么,宋准就想到了他身上的那些伤,早上他脱了衣裳给他看刺青的时候,他的前胸后背,几乎都是伤痕,刀伤,箭伤,他受伤的时候,是不是很少能像现在一样睡得安稳?
这样想着,渐渐就发起愣来了,令狐朝端着盘子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盯着稚言发什么愣?你馋他身子了?”
“令狐兄!”宋准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我就是走神儿了而已,你这话让稚言听见,我……”
“啊……”柳晏似乎被吵醒了,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扣在脸上的话本儿掉在地上,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过来,问,“什么啊?谁馋我身子?”
“没谁,睡你的觉吧。”令狐朝说。
柳晏揉揉眼睛,说:“惟衡什么时候来的,案子处理完了?”
“嗯,刚到,来蹭顿饭,顺便想让你帮忙打听点消息。”
“什么消息?”柳晏问。
“方才审那探子的时候,他不是说是听什么老大的安排来走私货品吗,我想着,有买家肯定就会有卖家,买家在金人那边不好追查,但是卖家的消息应该能在我们这边打听出来。”
柳晏想了想,说:“茶馆是最好打听消息的了。你放心,我让人留意着,或者你有时间的话也可以亲自来,就当是听乐子。”
“好,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
“诶,不如一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去前面听听消息,你今日的公务都差不多做完了吧?”
“是差不多结束了,不过……”
宋准想说想回去看看旧案,柳晏不等他说什么就打断了他:“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这身衣裳可不行,看见穿官服的人他们必定就不来了,你先吃饭,吃完我给你找件衣裳换上。”
“嗯,好。”柳晏盛情难却,宋准便也点点头,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令狐朝又拎着水桶去浇水了,看到宋准的吃相,喊了句:“吃慢点儿,没人跟你抢,不够还有呢。”
“嗯嗯嗯!”宋准又点点头。
待他吃完,柳晏就带他上了后院二楼,进他的屋子打开衣柜翻翻找找,不时拎出来一件在他身上比划比划,又摇摇头放回去。
直到拿出件虾青色的圆领袍比划了,才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穿这个,这个一定好看,低调不张扬。”
换好衣裳,三人便一起从后门出去,绕到前堂装作客人进门,在角落的空座坐下,点了茶和点心,听着周围的客人们聊天。
“……城南赵员外的绸缎庄昨日走水,听说损失了不少钱呢。”
“哟,是吗?那这老铁公鸡这回可得心疼坏了吧,哈哈哈哈……”
“可不吗,听说啊,还有人趁火打劫,给他庄子上东西抢了不少,他今日一早就到衙门报案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追回来。”
“赵员外家大业大的,想必也不差这么点儿吧……”
宋准听了半天,都是些这样的街头八卦,东家长西家短的,一直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知道柳晏他们平日里搜集有用的消息也不容易,自己才听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柳晏似乎看出来了点儿什么,撞了撞他的胳膊:“是不是有些无聊了?偷听消息就是这样的,要是你耐不住,我带你去干点儿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
“你就说你想不想去,你说想,我们现在就出发。”
宋准看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要逗他玩的模样,半信半疑地答应:“那……那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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