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何时胜天降

作者:康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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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贵在知心(终)


      “难……”圣人话音刚起,就被喜气洋洋的太子接上。“难以置信。是吧,父皇。”李绍云腰板挺得溜直,得得搜搜地探身凑上前去,“儿臣懂。”
      在对面二人毫无顾忌的联合针对下惜败的象棋圣手李虑深幽幽抬眼:“……”随后转向一边。别看武朵刚在棋面上补刀补得顺手痛快、偷家偷得肆无忌惮,这会儿她发旋全都稍稍偏向太子那边,错开视线,以免被圣人质问自己从哪来的明目张胆违背“立场随回合变换”规则的泼天大胆。李绍云也注意到她状似不经意的小动作,回身时低头朝那乌黑盘发笑得眼仁不见。李虑深翻了个白眼,重重叹出一口气。
      “才人,你下去吧。”圣人喝水润喉、稍缓体力后,低声发话,“朕有事同太子商议。”语气较她来时轻柔不少,而他们父子间的架势似乎也没有上一局时的剑拔弩张了。武朵恬静领命,起身离去。没再看向太子。
      李绍云转着脖子目送她出门。直到门扉合闭,他回正坐直,表情肃穆。他明白圣人所谓“议事”为何。
      格扇门下缝隙,光影收敛后退,敬畏回避。尊处显位之间,折帖状对魑魅魍魉,根深蒂固。
      “呦吼,真是你呀。”武朵正扶着台明缓神,便闻高懿懿脆音轻快。武朵见是她陪同太子前来,先是惊喜,随后放松,淡淡笑了下。高懿懿凑近,好奇来看武朵的宫廷打扮。小女武将也是人高马大,几步便将其笼于身影当中,凭得几分私密的空间,没由来生出些安心。她着实累了,而那怀抱又莫名类似记忆节点里的某种信赖,引诱着她脚下松劲,不断靠近。
      “……”武朵一咬嘴唇,仓促道别后就扭身转踝,调头匆忙走开。高懿懿愣愣地在她身后追问一句要不要遣人来送,半句关切散在嘴边:“……这是……哭了吗?”小女武将茫然眨眼,脚下动了动,又思及出发前高崇武揪着她耳朵的再三叮嘱,转头看向紧闭殿门,无奈自己暂且脱不开身,只好抱了臂,跟殿前俩年轻门神继续大眼瞪小眼。
      武朵一路支开宫人,独自一人在无人小径上漫步,神情恍惚得好像圈禁湖中的游魂。也不知她晃悠了多久,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偏僻宫殿。脚下被大门高墙挡了去路,武朵怔怔抬头,反应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垂眼犹豫了一下,最终握了握拳,推门而入。
      白日尽职,解休之地,寂若无人。掖庭后院,武朵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寝殿,但头一遭地,撩起宽厚衣袖,雪叩红漆。不稍时,门内脚步由远及近,伴随着些许焦躁的交谈呼应,闩开棠启。硕寒微风就势涌入,絮裹襟合,佩坠欣响,衣角和鬓发都比她杂味交织攀升的种种情绪要来得更加热情亲切,第一时间朝门内那人飞扬勾去。应门者睁眼微愣,而武朵自己也无语凝噎,僵持之下,裙落髫垂,面面相觑。“仁熙……”
      门内又传来虚弱担忧的咳嗽阵阵,上官和顺对门外武朵的疑惑打量被母亲惊扰,向里屋望去。她皱起眉,又抿了抿唇,慢慢回过头来。“令堂还未好些?”武朵也听出对方自有忧心繁忙,不好意思地试探关切。面对在诸皇子与后宫辗转蹉跎、朝夕间疲惫颓然的昔日好友,上官和顺心口又升火气,她不愿见武朵如此狼狈,更无颜以此境况丢人现眼,于是偏头避眼,半合门扉,低哑开脱:“大冷天的,你怎到这来了……我在忙。”武朵自觉叨扰、来得不是时候,见状想宽慰几句、又无言开口,最后涨红了脸,低着头只期期艾艾地回应了一句“哎”。
      上官和顺闻声有所察觉般地盯了武朵一瞬,确认了对方此时的状态绝对是遇到事了。那句“你快回吧”就这么被咽回干瘪肚内。
      “我有事要忙,没空闲话。但你要坐就进来暖暖吧,就在前厅,莫扰我娘休息就成。”她改口道。武朵眼中惊喜来不及礼貌隐藏,刚想起客套谢绝,就听屋内又是一声轻叹,紧接着她就被上官和顺不耐烦地拉进屋内。上官和顺边拢前襟,边快速合门插闩,抖着膀子,磕过武朵肩头,大步流星地拐进里屋。一不留意、被甩到一边险些摔倒的武朵对着门帘呆立半晌,直到里屋细碎交谈起来,才恍然回神,张望打量一圈屋内简陋景象,又被端着空药碗直奔伙房的和顺斥声撵到洒扫时垫脚用的矮凳上。
      “我来帮帮你……”
      “你拉倒,”和顺手脚麻利,头也不回,“老实坐着吧。”不容置喙。
      武朵缩了缩肩膀,感觉彼时娇艳花似的仁熙妹妹莫名长成了一朵霸王花。她听话地蜷缩在角落,拄着下巴看对方来去匆匆地忙碌,见和顺做事专注,她也不敢插话,渐渐走神到半冷不热屋内唯一那扇通风的小窗。

      ——————————————

      “夫君,看呐,朵儿又重了。”
      “来,阿耶抱抱。”
      “朵儿有心争取,那就大胆去闯去拼吧……步月登云,爹娘助你。”

      ——————————————

      “想什么呢?”和顺递了热茶过来,挑眉瞧她。武朵想到进来时对方的交代,言简意赅道:“没什么,就是想起……”出口前,她警觉这可能会引起丧父不久的和顺的心痛,轻叹一声,转而淡淡道:“这一路走来,想想,真是偏离太远了。”
      和顺擦个手的工夫,皱眉思索:“什么意思?”武朵轻抿温茶,开口解释。“你知道我是谁了吧。”见对方颔首,她继续道,“我本来是想延续父母的期待,辅新生盛世,破固守时局。再不济,也该在圣人面前申张冤屈、控诉愤恨才是。”她低头捏着手中升雾的杯盏,轻声呢喃:“几经波折,如今勤王坐镇东宫,圣人也已妥协。我这是……做成了,还是荒废了呢?”万千委屈屈辱,早已无处倾诉,演变为麻木淡漠,无声处舔舐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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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熙,疆土等不得、朝事不饶人,只有借助年轻皇子的野心之志,众志成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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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顺恍然,偏头垂眸,扔下一句“不懂”,就撩帘转身。武朵没得她回应,也看出对方的回避,自己遗憾吐息,继而也不纠结,从那同样失落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回头望天。逼仄窗棂,落雪弥散,只露星点晴光,闪烁着,斑斓点缀这方灰白。唯一同样明亮着回应的,是她依然晃动不定的眸光。武朵思来想去,无论如何,还是该对得起这时隐时现的华彩。毕竟,至少当它突破阴霾封锁、闪现灵动的时候,就不算是阴天。
      “仁熙……”
      仁熙说她忙。
      武朵只好作罢。而上官和顺从旁屋又气声喊了一嗓子:“你说你的,我偶尔听得见,就姑且听听。”武朵苦笑,最终接受了这样一再妥协、求之难得的倾诉机会。她将来龙去脉说与和顺听,或者准确来说,是说给叮咣作响的锅碗瓢盆听。
      “我本以为饱读诗书,思享纵横,便可恃傲于此,挣脱枷锁、一骑绝尘……也同那些郎君一般,做出番事业来。”武朵释然轻笑,“可今日圣人让我知晓,我虽善弈,他却可轻而易举改制规则。我所依赖的那些所谓的天赋才技,原来并不算真正的优势。举贤推学,扼奸控乱,让合适的人康庄顺遂,令不喜之人无处施展,这才是最大的优势——皇权天意。”
      “我以为……看穿这些,我只会更加憎恨。”武朵难以扪心自视,埋头膝间,声音闷闷道,“可正因如此,我也才认识到圣人并非我印象之人。他并非不是暴虐无道,可……简单论断难以描述他这个人,也再无法定性他曾做下的事。”
      “员外他们早看出我过于理想、不切实际,而我如今也能看出圣人对王朝国度有着远比我深刻的认识和把控。这不是单纯手持权利就能做到的。反而,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是他推翻前朝、坐拥天下……”躲藏在衣料褶皱掩护中的眼神颤抖。
      仇恨……领会……为何开始摇摆?我该……何去何从?
      武朵已完全洞悉了自己因为受到圣人威慑而感到的前所未有的渺茫且恐慌。她甚至到最后也不敢询问出口。再也难以抑制的啜泣仅凭肌骨的些许震颤得以昭雪。她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踟蹰迂回之人,怎能配得上少年远志,或者严格来说,没有能力支撑的虚幻妄想又怎能算得上志向。
      彼时与李疾霆的争吵都成了鞭尸的佐证,看似有理有据,实则漏洞百出。韦王多有破防,可武朵现在知道那只是李疾霆资历尚且。同样的情况倘若发生在她与圣人之间,结果可想而知。有关窦氏的故事太过浅显敷衍,以前武朵就常怀疑问,现在虽然她依然懵懂,但终于能对这个伴君伴虎数十年的女性有了新的、更可信的认知。通过偏见,可窥天机。这时,武朵也开始理解李绍云为何那么热衷于鬼神占卜之道了。勤王他们比自己离天家的距离太近了。他们与自己的初始实力差距已不可考,但从小在开国天子的威仪下耳濡目染,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相比之下,她所经历的考验和磨难还是太小儿科了。她的难处在他们看来,也太小儿科了。所以李疾霆讽刺,李业成保护,而李绍云……他告诉她,要做就做窦氏;他披露给她,圣人同样自卑。
      那时武朵还不明白勤王说这些的用意。可能李绍云自己也不大清晰,他只是顺心随意,服从了潜意识里的反叛因子,接纳了记忆深处的感恩自责。可现在武朵听懂了,他说的是——

      【强起来,放下它。】

      武朵头顶交叠的双臂攥紧了拳。“理智”吹响了警惕的号角,苦口婆心规劝她莫要从一个驯服的虎口落入另一个规训的狼窝。而“冲动”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就站在她身后,无论势单力薄还是覆水无收,与她勠力一起。
      “唉……”身侧突然响起极近的一声叹息,武朵愣愣抬头。和顺不知何时坐在了一旁,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雪景。她刚刚彻底打开了窗。
      “不去试图理解他人,确实可以避免无谓消耗。”和顺歪头靠在墙角,仰望那天幕,自言自语般地开口,然后回复到懒散的静默。在武朵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时,她又道:“但那未免太没意思了些。”她转过头来直直看向武朵:“后宫水深,而你自愿;中落掖庭,可我活着。如果是你我的话……也许……可以做得更多,是吧?

      【“做点……知己知彼反败为胜的事情?”】

      武朵久久没能言语,也没有动作。只有震撼眼眸敞开大门,大度地释放了肺腑洪涛,肝胆热意。它们热烈,亲切,没有来由,难以想象,简直无从说起。“……仁熙。”
      天亮亮,雪降降,余晖潜落,刚好避开浓云雾霭,毫无阻碍地看到这方窗内不顾一切的紧密相拥。
      武朵彻底红了眼眶,激动不已:“幸好,有你回来,仁熙啊。”
      和顺脑海又闪过父亲叮咛的片段。她将溢出的脆弱统统埋进对方肩膀,环绕其后的双手再无需忍耐地收紧,收紧,直到麻木的身心重新感受到温度:“朵儿姐姐,回来你这,真好。”

      【幸好,真好。
      她们在彼此的眼睛里仍然看见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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