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生烬·权谋

　　连日的暴雨将洛水河床刮去三尺，青褐色的砂石裸露在烈日下，细碎的赤铁矿砂被水流冲成蜿蜒的金线，像是哪位神祇用朱笔在河道上勾画的星图。韩昭的皂靴碾过松软的滩涂，靴底粘着的砂粒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金色，与他腰间铜匦钥匙上的锈斑如出一辙。
　　"赤砂沉淀了二十年，倒是给河床镀了层金。"谢明夷的玉笏尖挑起一撮湿砂，砂粒间裹着半片发黑的芦麻——正是当年工部修缮堤坝时用的防腐材料。他的白袖扫过裸露的河床，忽然被某处闪光晃了眼。
　　三十六个赤膊的河工正在远处清理浮木，号子声里混着铁器碰撞的脆响。韩昭的铁尺突然刺入淤泥，尺尾獬豸铜像勾出半截青铜链，链环间距二寸三的规制，与工部量河绳绞盘严丝合缝。当他拽动锁链时，整片河床突然塌陷，浊浪裹着三百枚青铜骰子喷涌而出。
　　"这河底埋着鬼谷的棋盘。"谢明夷的玉笏吸附住某颗骰子，磁石镶边的骰心里渗出靛蓝药液。褪色的"仁"字下显出新帝私玺的螭吻纹，缺眼的特征与太学宫青铜匣如出一辙。河风卷起砂砾，在骰阵上空凝成残缺的北斗星图。
　　老河工突然踉跄跪地，怀里抱着的浮木裂成两截。浸透桐油的《三字经》残页从木心飘落，"人之初"的墨迹正被赤砂侵蚀成"砂之初"。韩昭的铁尺抵住他咽喉："二十年前往堤坝填砂时，可曾见过这种骰子？"
　　混着鱼腥味的沉默被铜锣声打破。三十六个衙役抬着鎏金箱涉水而来，箱角螭吻纹的缺眼处正吸附着青铜骰子。当第七个箱子被浪头掀翻时，整捆裹着油布的《河防志》倾泻而出，每册封泥都盖着蒙童的掌纹——稚嫩的螺纹间渗着"亥时焚鼎"的篆文。
　　"童谣里的玄机，原来沉在河底。"谢明夷的白袖卷住飞扬的纸页，浸水的星图纹路间，赤铁矿砂正缓缓拼出新帝的生辰八字。他的玉笏突然刺入某处漩涡，挑起的青铜罗盘缺了天枢针，盘面"丙戌年"的铭文被砂粒磨成"人心难量"。
　　暴雨突至，清澈的河水瞬间泛起青金色。韩昭的铁尺劈开浪涛，河床裂缝中突然浮起整具青铜鼎，鼎身"以法治水"的铭文下爬满龟裂纹。当他刮开封泥时，鼎腹中蜷缩的尸骨突然散架——每根指骨都套着量河绳绞盘，二寸三的齿距间卡着半片海棠花瓣。
　　"这才是真正的镇河鼎。"谢明夷的玉笏尖挑起头骨中的玉珏，缺角的螭吻纹正吸附着三百粒赤砂。褪色的朱批在雨中显形："景和四年七月初七，以砂代银，以鼎镇口。"远处新立的河碑突然开裂，"永镇河妖"的砂砾间渗出靛蓝毒液，将青冈石蚀成蜂窝状。
　　五更梆子撕破雨幕时，三十六个蒙童的诵经声顺流而下。他们手中的《千字文》正在褪色，纸页间抖落的赤砂在漩涡中凝成笑脸。韩昭的铁尺突然震颤如琴弦，獬豸铜像映出河底最后的秘密——韩非阙的尸骨正环抱着治水鼎，溃烂的指骨间紧攥着半截量心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