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

　　这天，裴若初到长风处理工作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季雨桐。
　　办公室里有沙发位，那是裴若初最近新买的。
　　本是方便谈事，现下倒成了季雨桐的宝座。
　　裴若初处理公事的时候，季雨桐就坐在沙发位上看剧本，裴若初也不避着季雨桐，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
　　来找她的员工们不敢在裴若初面前表露的太明显，可办公室外，几个小群里讨论得越来越热闹。
　　“再次确认，是季雨桐。”
　　这位刚从办公室里出来。
　　“把仇人的女儿带公司来……我声明我还是看不懂我们初神。”
　　这位原先是裴若初的粉丝。
　　“她们不会是在谈吧？”
　　有人语出惊人。
　　“别说，颜值挺配的，季导这个颜值不当演员真的很可惜。”
　　“她们之前拍《相逢》的时候我就很嗑……但是不太可能吧，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可季导也死了母亲。”
　　“这么算起来，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
　　“所以裴总是为了美人赚钱养家？”
　　附和这一可能的人越来越多。
　　几个月前裴若初空降长风当副总裁的时候，这些员工都是一副天塌了的感觉。
　　公司高层的权力斗争是一回事，真正掌舵带领公司前进又是另一回事。裴若初演员出身，没有相关工作经验，这样的人突然空降，听起来就……不太靠谱。
　　但权力平稳过渡后，他们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尤其是在季承夜入狱后，裴若初在叶江蓠的支持下名正言顺地接任总裁，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员工们晕晕乎乎。
　　其中一把火烧成了云启和长风的合作，由云启提供技术，填上了长风软件基础架构不行的大坑，直接解决了季承夜之前一直没能解决的问题，产品竞争力上了一个层面。
　　看到长风的股价一路飘红，员工们才感觉到裴若初的厉害。
　　裴若初不是空有美貌的花瓶。

　　又送走一位来汇报数据的员工后，裴若初拥有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
　　她走到季雨桐身边，扶着沙发的边缘蹲下身，状作不经意的样子。
　　“有看到什么出彩的本子吗？”
　　这些剧本，多是寄给季雨桐的，《相逢》大获成功后，季雨桐在业界的话语权高了不少，又有长风在背后加持，季雨桐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只需要按着她的心意挑一部好剧本，再搭一个合适的班子，就可以开机。
　　这也是一直以来裴若初希望看到的：季雨桐的才华不应该、也不需要为金钱这些无聊的考量所拘束。
　　她会为她铺平道路。
　　季雨桐扬了扬手中的这一本，眉目飞扬：“这个故事写得还不错，就是女主有点不太好找……”
　　裴若初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你息影了，别人演不好。”季雨桐轻轻皱眉。
　　换句话说，在女主角的人选上，季雨桐还是属意裴若初。
　　裴若初沉默下来，接手长风之后，她再无精力放在电影上。
　　“你想我出演吗？”
　　好半天，裴若初问。
　　季雨桐想了想：“可以的话，当然好，但你两头兼顾，身体会吃不消的。”
　　补拍《相逢》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裴若初到最后是强弩之末。
　　“不是我想不想你出演，是你，还想演戏吗？”
　　裴若初回答不上来。
　　成为演员本就是机缘巧合的事，比起热爱，她更多在电影中纪念。
　　后来演的角色越来越多，她越来越沉溺其中，在别人的故事里，她可以忘记父母双亡的悲戚，忘记自己的命运，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
　　然而，在长风与电影之间，她理智地选择了长风。
　　面对仇恨，她必须时刻清醒。
　　可如今，她渐渐在放下了。
　　仇恨将息，她没有要继续破釜沉舟的理由。
　　不比以前的坚定，这一次，裴若初没有把话说死：“再说吧……”
　　这倒出乎了季雨桐的意料，她认真端详裴若初的表情，想看出些什么。
　　裴若初偏过视线，转移了话题。
　　“麻烦桐桐再等我一会儿，我把这项工作处理好了就带你去吃饭。”
　　“嗯……”季雨桐读出她的逃避，也不着急，“你忙你的。”
　　她补充道：“我会在这里等你。”
　　自那夜两人把话说开后，命运的齿轮又开始契合、转动，向着她们心里的方向。
　　她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刻，恰如其分地相处。
　　尽管谁都没有说出口，可谁都清楚明了，萦绕她们之间的不再是仇恨。
　　萦绕她们之间的，是仇恨燃尽后，炽热而渐渐明朗的爱意。

　　恰好这时有人开门：“裴总，刚刚的数据我更新了……”
　　从那个员工的角度看，裴若初正蹲在沙发边同季雨桐含情脉脉地对视，仿佛下一秒就会吻上去。
　　员工直觉自己破坏了老板的好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赶忙关上门，并希望裴若初千万不要记起自己。
　　“怎么每个人进来都要偷偷摸摸地看我几眼，”季雨桐对刚刚发生的插曲并不在意，她伸了一个懒腰，随口道，“我跟你包养的小白脸似的。”
　　“桐桐，不要这么说。”
　　裴若初蹙眉，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讲法。
　　季雨桐刚想澄清那只是开玩笑，又有人敲门，她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止了声。
　　这回进来的是秦梦琪。
　　“裴总，要向您汇报智能汽车的研发现状。”
　　休息时间结束得这么快，裴若初不是很情愿地站起身，轻声跟季雨桐说：“再等我一下。”
　　季雨桐乖巧地点头。
　　“你说。”
　　裴若初漫不经心地走回办公桌边，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秦梦琪。
　　秦梦琪难言：“这是商业机密……”
　　“怎么了？”裴若初没听懂。
　　“按理其他人不能听……”
　　秦梦琪大着胆子往沙发的方向递了递眼。
　　沙发上的季雨桐与那双含着挑衅意味的眸子对上，她不紧不慢地起身。
　　“你们慢聊。”
　　她往门口走去。
　　“桐桐不是外人。”裴若初想让季雨桐留下。
　　季雨桐的脚步却没停下，她背对着裴若初，轻声说：“没关系。”
　　门关上，室内一片沉默。
　　裴若初没有犹豫一秒，头也不回地追着季雨桐出门。
　　“桐桐，”门外，裴若初拉住季雨桐的手，“秘书不知道……”
　　季雨桐回过头来，打断裴若初的解释：“没关系。”
　　她朝着裴若初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坐久了，我想出去逛逛，等会儿会回来找你。”
　　裴若初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无奈松手：“好，有事联系我。”
　　“嗯。”
　　回到办公室后，裴若初听秦梦琪汇报工作后，严肃道：“没有我的指示，自以为是的说一些含有针对意味的话，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再发生。”
　　秦梦琪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但这些机密让别人听到万一传出去，我们的损失会很大。”
　　“裴总，你在感情用事。”
　　裴若初盯着秦梦琪的眼睛，看到表面的冷静和深处的妒忌。
　　“你才是在感情用事。”
　　裴若初冷声拆穿她。
　　没想到秦梦琪大方承认了。
　　“我承认，裴总，我喜欢你，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你，能跟你一起共事，更像是做梦一样。我知道你从来不缺他人的喜欢，”秦梦琪看着她，目光恳切，“可我自认为，我不比谁差，我工作能力强，也很会照顾人，我喜欢你，不比谁喜欢的少。”
　　裴若初抱着手臂，淡然摇头，她道：“我不会因为你的这些优点而对你产生爱情上的喜欢。”
　　这份拒绝，清楚明白，秦梦琪羞红了脸。可她还是不死心：“季雨桐到底有什么好的，她父亲是杀人犯，她的心思又能正常到哪里去，她是在利用你。”
　　听到这番话，裴若初居然笑了。
　　“她想利用我，我求之不得。”
　　秦梦琪看见裴若初眼里的真切笑意。
　　这几个月她作为裴若初的秘书，低头不见抬头见，从没见过裴若初对她露出这样温柔的眼神。
　　她沮丧，沮丧过后是更深的嫉妒，她多希望这染着爱的温柔笑意，是对着她的。
　　两人对峙了许久，裴若初心里还惦记着出去了的季雨桐，她赶客道：“这些话，今后不要再讲，你可以出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梦琪居然还倔着不想走。
　　“裴总，我是为你考虑。”
　　裴若初有些不耐烦了，她自认为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门却在这时候打开了。
　　季雨桐走进来，脸上仍然没有表情。
　　没有表情的时候，季雨桐的心情看起来就不是很好。
　　裴若初心惊，她不知道季雨桐有没有听到刚才自己与秦梦琪的对话，又听到多少。
　　“秦秘书，于公，我是长风的股东，我有资格听公事，于私，我和你们裴总之间的事情，只在我们之间。”
　　“现在我要跟你们裴总聊一聊，请你出去。”
　　季雨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秦梦琪看向裴若初，似乎仍不想离开。
　　“出去，我不需要自以为是的员工，不要有下次。”
　　裴若初再不顾及秦梦琪的颜面。
　　秦梦琪没好气地离开了。
　　门又关上，室内只剩下裴若初和季雨桐两人。
　　这下，裴若初觉得舒服多了。
　　“聊什么？”
　　季雨桐只是轻轻一笑：“帮你解围而已。”
　　裴若初眨了眨眼睛。
　　“你听到了？”
　　“你办公室的隔音真不怎么样。”
　　得找个时间把办公室的隔音玻璃换掉，裴若初心想。
　　“那你……”
　　“我什么，”季雨桐反问道，“我利用你？”
　　“没事，没有的事。”裴若初忙解释。
　　她是想再确认一下，刚刚季雨桐那一句“只在我们之间”是什么意思。
　　四目相对，裴若初看见季雨桐眼底的缱绻，季雨桐看见裴若初眼底的珍重。
　　像时光倒流一十二年，她们从没变过。
　　裴若初忽然觉得没有确认的必要了。
　　“不是要一起吃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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