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引力

　　中央星，临时监狱。
　　有人在进行秘密会面。
　　“你为什么还会回来。”乔勉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的傻儿子，“我冒着那么大风险告诉你调查令即将下发，你不赶紧跑，还回来干什么！等着他们枪毙你吗！”
　　“爸，如果我走了，你一定会因为泄密而被调查定罪的。”乔钺冷静地说。
　　乔勉身为一个Omega，爬得太高了，本来就有很多眼睛盯着乔勉，等着他犯错，一旦坠落，后果不堪设想。
　　“我如果怕这个就不会告诉你了！”乔勉气得牙痒痒，“小许呢，你送他走了?”
　　“嗯。”乔钺乖巧地应了一声。
　　“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乔勉不是很认同。
　　“没有，有人陪着他。”乔钺打断了乔勉的话。
　　“靠。”乔勉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恨恨地捶了一下玻璃，为自己的傻儿子感到悲哀。
　　过了一会儿，乔勉说：“我试试能不能尽量给你争取到流放，这样后续可操作空间比较大，来一场意外假死，你就能去找媳妇儿了。”
　　“他不是我媳妇儿。”乔钺哭丧着脸说，十足地委屈。
　　乔勉觉得自己血压都升高了，捂着额头说：“你折腾了这么久，搞半天什么都不是，我真服了你。算了，我试试。先说好，可能性不大，只能尽量去做，关于你的审判我需要避嫌，有很多看你不顺眼的人，最后结果如何，真的不好说。”
　　“谢谢你，爸。”乔钺诚恳地望着乔勉，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儿子，总惹你生气、给你找麻烦，我实在是，很对不起你，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弥补这些年的亏欠，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审判结果是······”
　　“停停停，别说这些肉麻的。”乔勉搓了搓胳膊，打断乔钺的话，“乔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生下你吗？”
　　乔钺闻言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
　　他并不知道，按常理来说，以乔勉冷静的处事风格，应该及时止损才对。
　　“当时······我才目睹了你父亲生命的消逝，然后就得知了另一条生命的到来。”乔勉顿了顿，眼中似是悲伤，又像是释然，“你让我觉得······生命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既关联，又独立。你好像和我们息息相关，又自顾自地闷头生长着。我忍不住去想象你的样子，你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又或者，都不像，只像你自己。”
　　乔钺静静地听着，乔勉这样温言软语地同他说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发现我没有权利决定你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希望，你能亲眼看看这个世界，过出自己想要的人生。你对得起自己，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爸······”乔钺听见乔勉这么说，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乔勉的眼角也通红，隔着监禁室的玻璃望着自己的儿子，说：“我很抱歉，因为我的问题，给你的青春期留下了太多不美好的回忆，严重地影响了你的生活。这些年我总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和小许大概不会这么波折。”
　　乔勉说着自己的幻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期待又向往的微笑：“说不定你会在某次作为优秀校友返校演讲的时候遇见他，而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接待你，你可以没有顾虑地追求他，把他带回家来。”
　　“是吗？”乔钺闻言也笑了起来，眼中的泪水却不停地往下砸，“爸，那样真是太好了。”
　　乔勉伸出手想抹去儿子脸上的泪水，却被玻璃墙挡住了，他只能将手摁在玻璃上，静静地看了自己的孩子许久，正色道：
　　“小钺，如果这一次我没能保护你，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飞船上能接收到星环共和国的电视节目信号，许舟星这几天什么也不干，就抱着军事新闻频道不停地看、不停地看。
　　陈逸试着跟他搭话，发现许舟星暂时处于无法沟通的状态，你说东，他答西。
　　陈逸于是放弃了和许舟星对话，由着他成天到晚地看军事新闻和搜索相关消息。
　　关于乔钺该如何处置，人们争论得很激烈。
　　有人认为他滥杀无辜的实验员，应该被枪决；有人认为这背后应该有隐情，应该监禁起来好好调查；也有人认为他既有功劳也有过错，应该流放以警示后人。
　　人们各执己见，似乎是一场关于民意的博弈，看得许舟星心惊胆战。
　　第十一天，他们听见主持人播报了有关乔钺的处理结果。
　　渎职，卸任，驳回流放提案，剥夺终身政治权利，送往莱昂星终身监禁。
　　莱昂星很出名，因为它上面只有监狱，用来关押所有不便执行死刑的重犯。
　　许舟星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抬起头，无措地看向陈逸，轻声说：
　　“是我毁了他。”
　　乔钺原本可以有着光明的、顺遂的一生。
　　可现在，以人类的平均寿命来算，他的人生还没有走完五分之一，就要进入那不见天日的、与世隔离的牢狱之中，孤零零地熬过剩下的百余年。
　　许舟星想象不出，在那样的环境里，人怎么才能不疯掉。
　　陈逸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距离他们启航还有79个小时，足够我们赶回去。”
　　“赶回去？”许舟星愣愣地看着陈逸。
　　“如果是出判决之后，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他，那没人有理由指责他的父亲，毕竟那只是一个被异形劫走了唯一孩子的可怜omega。”陈逸不等许舟星答应，就一拍控制屏调转了方向，将速度加到满格。
　　“心动不如行动。”陈逸吊儿郎当地说。
　　“可是师哥他······”许舟星还有些顾虑。
　　“凭什么只能他为爱献身啊，老大，你就不能霸气一点来个英雄救美？”
　　“我······”许舟星愣怔了一瞬。
　　这样是可以的吗？打乱乔钺的计划，辜负他的良苦用心，真的可以吗？
　　“走吧，老大，我们去劫法场。坐稳了，给你抢个压寨夫人回来！”陈逸嘿嘿一笑，按下了前进指令，飞船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而去。

　　直到重新靠近了月港和中央星的范围，许舟星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赶紧停下了飞船。
　　“陈逸，你不能去。”
　　“不是你凭什么？”陈逸一扬手臂，试图挤出肌肉，“我现在也是异形，不会拖后腿啦放心。”
　　“除了师哥和他的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你是异形。”许舟星冷静地、飞快地说，“所以你陈逸的身份其实是正常的，你只是一个多年前被星际海盗劫走的失踪人员，你根本没有必要跟我一起逃往太阳系边缘！也没有必要陪我回中央星找他！”
　　“咳咳。”陈逸清了清嗓子，“是没有必要，但我想这么做。你看啊，你救了我，又是乔钺派人把我捡回去，这怎么说你俩都是我再生父母啊，好义父，咱做人不能忘本是不是？”
　　“但你是因为我才濒死的，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再因我陷入危险。”许舟星并没有被陈逸绕进去，“陈逸，等我们接近中央星空中边检站的时候，你停在远一点的暂留空域不要被发现，我用这架飞船上的小型逃生舱尝试潜入。”
　　“可是······”陈逸想要反驳，但许舟星打断了他：
　　“如果真的能成功把师哥带出来，我们需要有人在外接应。”许舟星显然不是感情用事，“直接用飞船闯入，目标太大，必然会被发现、造成损毁。我想，他们准备移交师哥、动身前往莱昂星的那天，从临时监狱到大型军用停泊场，路上会有很多机会能劫持飞行器。”
　　“行！”陈逸爽快地说，“就按你说的办！”
　　“要是我们出不来。”许舟星笑笑，“你就偷偷回自由港吧。”
　　陈逸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但还是点了点头，笑着说：“好啊，我还挺想念周姨做的饭菜，虽然以后不太需要吃了，闻闻味儿也是满足。”
　　说罢陈逸还是有些不放心：“对了，要不我现在去联络暗星雇佣兵试试，虽然时间太紧可能找不到太多人，但——”
　　“不行。”许舟星摇摇头，“一旦发生枪战，肯定会出现伤亡。我的父亲是守卫边疆的军人，他是为了守护太阳系内的和平才牺牲的。我不能做挑起战火的人，也不想再有任何人因为我的决定受伤或死亡了，我自己去。”

　　就这样，许舟星乘着逃生舱，独自撞入了中央星的大气层。
　　那是个烟霞满天的傍晚，河堤边游玩的孩童忽然指着天空发出欢笑和惊呼：
　　“看，流星雨！”
　　逃生舱的推进器和外壳在大气层中一层层燃烧解体，拖曳出大片漂亮的星链，耀眼的光芒划开了天上的晚霞夕照，璀璨得像一个关于星星的梦境。
　　在临时监狱中等待转交的乔钺抬起头，从那小小的窗户中瞥见了这场盛大的、不知来处的流星雨。
　　夕阳已经西沉，天幕笼上了深沉的蓝调，那片盛大的流星雨在夜色中显得更为耀眼。
　　它们缓缓地沿着天幕飞过，轻轻地、轻轻地朝人间坠落。
　　有飞行器在穿过大气层时解体？乔钺一眼就看出这并不是自然形成的流星雨，而是人造飞行器的痕迹。
　　应该是某款逃生舱，这种微型飞行器在返航过程中会不断解体来保持稳定，下降到一定高度后会自动展开降落伞，非常非常原始的迫降手段，但是很有效。
　　是谁从天上落了下来？
　　乔钺现在是闲散人员了，没有事情做，因此倒有闲暇去关心别人的事。
　　希望逃生舱里的人平安吧，降落在他想要降落的地方，乔钺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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