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奏鸣曲

　　机场的广播里响起登机提示，刘姿推着轮椅穿过人群。文靖坐在轮椅上，右臂仍固定在胸前，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他的左手搭在扶手上，指节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模拟琴键的触感。
　　小雨走在旁边，肩上背着摄像机，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落在后面的陈昊——他正在和地勤人员确认轮椅托运的细节，西装笔挺的样子与嘈杂的机场格格不入。
　　"紧张？"文靖突然开口。
　　小雨猛地回头："啊？"
　　"你一直在看陈昊。"文靖似笑非笑，"怕他跑了？"
　　小雨的耳根瞬间红了："谁、谁看他了！我是怕他搞不定手续耽误登机！"
　　刘姿轻笑一声，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点了点："放心，他比你们想的靠谱。"
　　正说着，陈昊大步走来，手里拿着登机牌和一份文件："都安排好了，舱位也调整过，轮椅可以直接推到机舱门口。"
　　小雨下意识接过文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来。陈昊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登机牌递给了刘姿。
　　飞机起飞时，文靖望着舷窗外渐渐变小的瑞士山脉，突然说："像不像乐谱上的音符？"
　　刘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雪山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确实像散落的五线谱记号。她握住文靖的左手："回去后想先做什么？"
　　"吃你煮的面。"文靖不假思索，"加两个蛋。"
　　刘姿笑了："就这么点追求？"
　　文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还想听你弹错音。"
　　阳光透过舷窗洒进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前排座位上，小雨偷偷举起摄像机，将这一幕悄悄收录进镜头。
　　陈昊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拍什么呢？"
　　小雨手一抖，差点摔了机器："纪、纪录片素材！"
　　陈昊伸手扶住摄像机，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回去后有什么打算？"
　　小雨假装调整镜头参数，避开他的视线："先把《归港》的后期做完吧。"
　　"然后呢？"
　　"然后……"她顿了顿，"可能接个新项目？"
　　陈昊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推到她面前："考虑下星娱的新栏目？"
　　小雨低头看去——名片背面用钢笔手写着一行小字：「制片人：陈昊。导演：罗小雨。」
　　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飞机穿过云层，轻微的颠簸中，文靖的右手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刘姿立刻察觉，轻轻按住他的手臂："疼？"
　　文靖摇头："有点麻。"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些疤痕已经淡了许多，但神经恢复的路还很长，"不过没关系，能回去就好。"
　　刘姿将毛毯盖在他腿上："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文靖闭上眼睛，唇角微微扬起。前排传来小雨压低的声音："陈总监，你这样算职场骚扰……"
　　然后是陈昊低沉的轻笑："那你报警吧。"
　　刘姿无奈地摇头，目光落回文靖脸上。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眉宇间的疲惫也舒展开来。
　　窗外的云海一望无际，像极了他们第一次去冰岛时见过的冰川。
　　这一次，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飞机缓缓停稳，舷窗外是熟悉的城市轮廓。文靖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刘姿察觉到他的异样，俯身轻声问："怎么了？"
　　文靖没有回答，目光死死盯着廊桥尽头——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面容冷峻，眉眼间依稀能看出与文靖相似的轮廓。
　　"那是……"刘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话音戛然而止。
　　文靖的父亲。
　　那个在他十岁时抛妻弃子、远走国外的男人，那个间接导致他母亲郁郁而终的男人。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小雨推着行李车，正和陈昊说着什么，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她抬头，看见文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而刘姿的手正紧紧按在他的肩膀上，像是要将他固定在轮椅上，防止他下一秒就站起来离开。
　　"怎么回事？"小雨小声问。
　　陈昊眯起眼睛，认出了那个中年男人："麻烦来了。"
　　文父大步走来，皮鞋敲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在轮椅前站定，目光复杂地落在文靖打着固定带的右臂上。
　　"我听说了你的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瑞士的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
　　文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冷得像冰："你来干什么？"
　　"接你回家。"
　　"家？"文靖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刻骨的寒意，"我妈的坟在城西公墓，你要去那儿接我吗？"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推着行李的旅客不自觉绕开这片区域，仿佛这里有一个无形的漩涡。
　　文父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平静："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现在需要照顾，我在郊区有套别墅，环境很适合养病……"
　　"我不需要。"文靖打断他，"这么多年没有你，我活得很好。"
　　刘姿的手从文靖肩上滑下，轻轻握住他发抖的左手。她的手很暖，像一块烙铁，将他从冰冷的回忆里拽出来。
　　文父的目光移到刘姿身上，带着审视："这位是？"
　　"他的未婚妻。"刘姿平静地回答，手指与文靖十指相扣，"我们有自己的家，不劳费心。"
　　小雨紧张地抓着陈昊的袖子："要不要过去？"
　　陈昊摇头："让他们自己解决。"
　　但下一秒，文父的话让所有人都僵在原地——
　　"是因为钱吗？"他从内袋掏出一张支票，"我知道你现在手头不宽裕，医疗费、康复费……"
　　文靖的轮椅猛地向前冲去，在刘姿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他的左手已经揪住了父亲的领带。固定带勒进他的皮肉，右臂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带着你的钱，滚出我的视线。"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轻得可怕，"否则我不介意在机场上演一场父子互殴的戏码。"
　　文父的瞳孔收缩，显然没料到曾经沉默寡言的儿子会变成这样。
　　最终是陈昊上前解围。他彬彬有礼地隔开两人，西装袖口的鲸鱼袖扣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文先生，令郎刚下长途飞机，需要休息。有什么话，不如改日再谈？"
　　文父整了整领带，深深看了文靖一眼，转身离去。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像是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弯腰。
　　文靖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来，掌心全是被领带勒出的红痕。刘姿蹲下身，轻轻捧住他的脸："没事了，我们回家。"
　　他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汗从额角滑落，分不清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嗯，回家。"
　　机场外，暮色四合。小雨看着文靖被搀扶上车的背影，突然说："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
　　"什么样？"
　　"像只受伤的野兽。"小雨咬着嘴唇，"明明那么痛，却还要露出獠牙。"
　　陈昊望着远去的车尾灯，轻声道："有些人宁愿流血，也不愿示弱。"
　　夜风吹起小雨的金发，她无意识地往陈昊身边靠了靠："那你会示弱吗？"
　　陈昊没有回答，只是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走吧，我送你回家。"
　　路灯次第亮起，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最终融进城市的万家灯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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