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楚

　　晨曦透过紫宸宫的雕花窗棂，洒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床榻上。晓镜吟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鎏金的帐钩、精致的龙纹屏风、地上铺着的西域贡毯……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昨夜的记忆还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寒月山遥川峰的崖边，橘红的晚霞，山间的晚风，楚寒玉月白的衣袍，还有那温柔的吻，孩子们的笑声，夜清薇和奚落槿的低语……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师尊！”晓镜吟下意识地喊道，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却只摸到一片冰凉的锦缎。那里空空如也，没有楚寒玉温热的身体，没有他身上淡淡的竹香。

　　晓镜吟心中一慌，猛地坐起身，不顾身上的龙袍凌乱，赤着脚就下了床。“师尊？楚寒玉！”他一边喊着，一边快步冲出内殿。

　　紫宸宫的庭院里，晨雾尚未散尽，几名宫女太监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扫着。听到晓镜吟的呼喊，他们都愣住了，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您醒了？”

　　“看见朕的师尊了吗？”晓镜吟抓住一名太监的衣领，眼神急切，“就是那个穿月白锦袍，腰间佩着清霜剑的人！他在哪？”

　　太监被他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皇……皇上，奴才没看见……宫里从未有过这样一位大人啊……”

　　“不可能！”晓镜吟松开他，语气带着一丝偏执，“他昨天还在这里！我们一起看了夕阳，一起回了宫！你们快去找！把他给朕找出来！”

　　“是是是！”宫女太监们连忙应声，四散开来，在紫宸宫的庭院里胡乱寻找着，心中却满是疑惑。皇上这是怎么了？什么月白锦袍的师尊？宫里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晓镜吟也亲自在紫宸宫里翻找起来，他冲进每一间偏殿，掀开每一处帘幕，呼喊着楚寒玉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然而，偌大的紫宸宫，除了忙碌的宫人，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他不甘心，又冲出紫宸宫，朝着皇宫的其他地方跑去。

　　御花园、太液池、养心殿、寒月宫……他跑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喊哑了嗓子，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沿途遇到的宫女太监们，都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坏了，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偶尔有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妃子经过，看到晓镜吟这副模样，都面露惊愕，窃窃私语。

　　这些妃子，都是这些年来大臣们为他选的，他却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住，更别说多看一眼。

　　晓镜吟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心中的恐慌也越来越强烈。为什么找不到师尊？他明明就在这里的！难道……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处宫道旁，正好看见一名宫女端着水盆经过。晓镜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宫女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宫女疼得皱起了眉头。

　　“你有没有看见遥川峰峰主？”晓镜吟的眼睛通红，语气急促，“就是楚寒玉！寒月山遥川峰的峰主！你有没有见过他？”

　　宫女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说道：“皇……皇上，您饶了奴婢吧……遥川峰峰主……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什么？”晓镜吟如遭雷击，浑身一僵，抓着宫女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宫女，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宫女吓得跪倒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结结巴巴地重复道：

　　“皇上，奴婢不敢撒谎……十年前，遥川峰的楚峰主为了救自己的徒弟，被玄狱兽重伤，后来拖着伤体把徒弟送到药峰，自己却在遥川峰的幽篁舍里不治身亡了……这件事，当年在整个修仙界都传遍了啊……”

　　十年前……玄狱兽……药峰……幽篁舍……

　　宫女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扎进晓镜吟的心脏。那些被他刻意遗忘，却又从未真正忘记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那个桃花盛开的日子，他缠着楚寒玉下山，在市集上吃着糖画，在桃林里说着傻话；

　　他想起了归途上遭遇玄狱兽，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还有楚寒玉将他护在怀里的温暖；

　　他想起了楚寒玉为了救他，硬生生承受玄狱兽的攻击，素白的衣袍被鲜血染红；

　　他想起了自己在药峰醒来，却再也找不到楚寒玉的身影；

　　他想起了幽篁舍里那具冰冷的身体，那狰狞的伤口，还有他攥在手里的那半块桂花糕……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楚寒玉早就死了，死在了十年前，死在了为了救他的那一天。

　　而他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寒月山的安宁，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楚寒玉的温柔陪伴……都只是他自欺欺人的梦。

　　是他无法接受楚寒玉的死亡，在无尽的思念和愧疚中，编织出的一个又一个虚幻的梦境。

　　“呵呵……呵呵呵……”晓镜吟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原来……是我傻……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松开宫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宫女吓得连忙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啊！皇上的臆想症又加重了！快去请太医！”

　　晓镜吟没有理会宫女的呼喊，也没有理会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朝着紫宸宫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阳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心中的阴霾；宫道两旁的花开得正艳，却温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回到紫宸宫，晓镜吟径直走进内殿，反手关上了殿门。他走到床榻边，缓缓坐下，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

　　十年了。

　　这十年来，他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财富，却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无数次在梦中见到楚寒玉，梦见他还活着，还在遥川峰的竹林里等他回去。

　　他为楚寒玉建了这座皇宫，把这里布置得像遥川峰的幽篁舍，以为这样就能留住些什么。

　　可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半块早已干硬的桂花糕，上面还沾着点点暗红的血迹。

　　这是当年从楚寒玉手中找到的，是他临死前都紧紧攥着的东西。

　　晓镜吟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半块桂花糕，眼泪滴落在上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师尊……对不起……”他哽咽着，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任性要下山，如果不是我不小心被玄狱兽伤到，你就不会死……”

　　“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想你……想你教我练剑，想你罚我抄剑谱，想你替我拂去嘴角的糖渣……我以为，只要我一直想着你，你就会回来……可我错了……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你的日子，真的好难熬……我坐拥万里江山，却觉得一无所有……师尊，我好想你……我想去陪你了……”

　　晓镜吟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从床榻底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一种剧毒，是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

　　他知道，自己活着，不过是在无尽的痛苦和思念中煎熬。只有死了，才能解脱，才能去见楚寒玉。

　　他拔开瓶塞，将里面的毒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致命的寒意。

　　晓镜吟缓缓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他仿佛又看到了楚寒玉，看到他穿着月白的锦袍，站在遥川峰的竹林里，对着他微笑。

　　“师尊……我来陪你了……”

　　毒发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传来，像是有无数条虫子在啃噬他的身体。他蜷缩在床上，浑身抽搐，冷汗浸湿了衣衫。

　　就在他意识模糊，即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床前。

　　那人身着月白锦袍，腰间佩着清霜剑，面容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楚寒玉。

　　“师……尊……”晓镜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开口，眼中充满了惊喜和委屈。

　　楚寒玉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指尖微凉，却带着他熟悉的温度。“傻子。”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无奈和疼惜。

　　这一声“傻子”，像一道暖流，瞬间温暖了晓镜吟冰冷的心。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师尊……我终于……找到你了……”

　　说完这句话，晓镜吟的头轻轻歪向一边，眼睛永远地闭上了。脸上还带着笑容，仿佛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此时，殿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太医们的呼喊声。他们终于赶来了，却只能看到床上那具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身体。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晓镜吟的脸上，映出他嘴角那抹满足的笑容。紫宸宫内，一片死寂。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登上九五之尊的帝王，终究还是为了他的师尊，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对于晓镜吟来说，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

　　在那个没有痛苦，没有分离的世界里，他终于可以和他的师尊，永远地在一起了。

　　寒月山的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绝望的思念，在山谷中呜咽着，像是在为这对师徒，唱着一首迟来的挽歌。

　　而那遥川峰的幽篁舍，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荒芜，只剩下那半块干枯的桂花糕，见证着一段跨越生死的深情，和一个关于爱与守护的，悲伤的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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