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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乡茶事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茶垄间重新安静下来,除了雨声,便只剩采摘声。
可这样的平静,却让高宴皱紧眉头。
因为这种安宁只是短暂的。
只要雨没停,北乡的茶农涌入高家村时只会越来越多。
茶农之间关于生存的矛盾,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高小哥,谢谢你”。
一声怯生生的呼唤自高宴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是一位绿衣姑娘,刚才他在山坡上扶了她一把。
“没事,举手之劳”,高宴朝她笑笑,摆手道。
“我叫桃花”,桃花抬头,只看了一眼高宴,便被他炯亮细长的眼睛弄得害羞垂头。
“桃花”,高宴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多亏方才劝你二哥,不然今天没完没了了”。
桃花摇摇头,竭力要压下去脸上的红晕,轻声道:“该我谢你才是,你在高家村的伯伯娘娘们前面说那些,他们才愿意高抬贵手”。
高宴看向茶坡密密麻麻的茶农,半晌摆头:“我只是分析利弊,大家自有判断,并非特意为你们说话。”
桃花愣了一下,有些意外高宴会这么说。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高宴眉骨分明的脸上,没一会儿,刚消下去的脸颊再次变得红彤彤的。
她攥紧了手心,娇声说:“不管怎么说,总是因为你,我哥才没有动手打架,谢谢你!”
说完,不等高宴再开口,桃花便红着脸转身,快速跑向左边他二哥采茶的方向。
背影很快融进茶园的绿意里。
高宴对这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姑娘没有多想。
他弯腰继续采茶,直到天色暗了才收工。
傍晚,高家堂屋。
油灯发着昏黄的光,高学才坐在桌边,碗里的酒只剩个底儿。
他端起来抿了一口,咂咂嘴,声音里满是愁绪:“昌儿都躺了这么些天,药渣子倒了几箩筐,咋还不见起色?”
说到高昌,赵白芹坐在对面,忍不住擦眼角:“昨儿我巴在门外,听他还疼得直哼哼,睡都睡不安稳,往后可咋整……”
话音刚落,高昌房间的门打开了。
他快步走出来,声音轻快道:“爹,娘”。
老两口猛地回头,只见高昌站在身后,身上还是那件半旧的青布短褂,脸颊泛着红晕,哪还有半分往日病恹恹的模样。
最老两口惊讶的是他的腿好了。
平时一走一瘸,此刻稳稳当当立在地上,甚至还往前挪了两步,步子虽缓,却全然不见蹒跚。
“昌儿?你……”
赵白芹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高昌咧嘴一笑:“我感觉好多了,太久没出门,想出去一趟。”
高学才很快镇定下来,走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额头,见真不发热了,喜笑颜开。
然后看着他的腿:“你的病刚好,还是要多休……”
高昌动动腿脚,笑道:“刚才醒了就觉得我这腿很松快,试着走了两步,也不疼了,您放心,没问题的。”
赵白芹在一旁早已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没承想她儿子的腿……竟然好了!
“好,好……”,她抹了把脸,打断还要继续劝阻的高学才,轻轻拍拍高昌肩膀:“去吧,出去走走也好,当心些,别往陡处去。”
“嗯,知道的”,高昌点头,转身往外走。
堂屋昏黄的灯光在地上照射出高昌长长的影子。
赵白芹看着影子随着脚步移动,一下子消失在渐暗的天色中,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安。
*
暮色浸软了田埂,茶园下工了。
高宴背着竹篓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高家两兄弟。
“今儿咱爹要回来,不知道他会从毛镇带什么回来”,高大武胳膊撞撞高大贵。
高大贵离他哥远点:“上次爹带的桂花糕全被你吃了,一块也没给我留”。
“本来就只有两块,还那么小……”高大武心里发虚,眼珠子正四处转悠缓解尴尬,忽然看见前方一个熟悉且意外的身影:“咦……”
他疑惑着,看清那人的脸后,连忙向他喊着招手:“昌哥!”
远处走近的不是高昌是谁。
前面的高宴站住脚步,等高昌走近,主动喊道:“大哥”。
高昌轻轻“嗯”一声。
高宴喊完人,一边悄然打量高昌的腿脚,见他双腿灵活,毫无不便之处,按捺住惊讶:“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高家兄弟的目光却毫不掩饰了,震惊得恨不得在高昌身上看穿一个窟窿。
高昌浑不在意他们的打量,看了高宴一眼,淡淡道:“我出去一趟,前面有人在吵架,路都堵了,你们绕一下,从小路走”。
“哦”,高宴点头,看着高昌继续下山,不一会儿就走过弯道,看不见了。
“咱们从上面走吧”,高大贵指指左边上山的一条小路:“这儿绕过去,我知道一条路,可以直接到咱们屋子后面”。
高大武拉住他弟,回头一脸讨好地望向高宴:“宴哥,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快回家吧”,高宴没有看热闹的兴致,率先爬向高大贵指的小路。
他一发话,高家兄弟只有听的份。
高大武乖乖地跟在高宴和他弟的身后,不情不愿爬山绕路。
高宴走在最前面,清走一些挡路的树枝,脚步略快。
高大贵喘着气追上,抹了把额角汗,带着点疑惑道:“前儿去瞧昌哥,还咳得直不起腰,脸白得跟纸似的,今儿站在那里,脸比桃花姑娘还膛亮,一点病色都没了。”
“可不是嘛!我还以为是我瞧错了,毕竟高昌哥病了这些日子,怎么就突然好了?莫不是得了啥神药?”
高大武突然接话,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转头看高大贵:“大贵,好端端的,你突然提桃花干什么?”
高大贵低头笑笑:“你不觉得,她是整个茶园里长得最漂亮的嘛”。
“我可没看这个”,高大武撇过脸,没什么兴趣道:“我只知道茶园里采茶最多的是王大婶!”
高宴、高大贵:“……”
回归正题,高大武脚边踢飞一颗小石子,滚进路边草丛里,惊起两只扑棱蛾子:“你们真不想看昌哥说的热闹?”
这时候,山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高大贵侧耳听了听,眉头皱起来:“这是啥动静?咋这么大嗓门?”
高大武眼睛瞬间亮了,搓着手往坡边凑:“肯定是昌哥刚才说的!我瞧瞧去!”
道旁一棵老槐树,枝丫斜斜探向山下,他当即扒着粗糙的树皮往上爬,很快就坐在了横枝上。
他探头往下望,一个人看热闹还不够似的,招呼身后二人道:“宴哥、大贵。你们快来看!底下堵了好多人,路都给塞严实了!”
高宴和高大贵也走到坡边,顺着枝叶缝隙往下瞧。
山下那条窄路站满了人,大部分手里攥着竹筐,看模样是北乡的茶农。
另一边则是高家村的人,叉着腰站在茶垄边,两方正争得面红耳赤。
“就是你们高家村的茶带了病!”一个北乡茶农粗嗓门吼道,手里举着一片茶叶,“前儿下雨,俺们那儿茶园淹了,才来你村采茶,回去没两天,茶叶就成了这鬼样子!”
高宴幸亏眼神好,他眯眼细看,茶农手里的茶叶边缘焦得发黑,中间卷成了细细的筒子,像被火燎过似的,透着枯败的迹象。
“胡说八道!”高家村一个老茶农捋着胡子,“俺们村的茶好好的,怎么会传病?再说农师都去你们北乡瞧过,连他都查不出啥名堂,凭啥赖俺们?”
“不赖你们赖谁?”又一个北乡茶农接上话,声音带着哭意,“我家里就靠这点茶叶过活,如今叶子全枯了,俺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你们必须给俺们想办法!”
吵嚷声越来越大。
高大武看得起劲,还不忘回头跟两人交流:“怪不得方才路上堵,原来底下闹这么大动静,这北乡茶农也是可怜,可赖上高家村,这事怕是难了……”
高宴望着山下争执的人群,没有说话。
在古代当茶农,守好自己的三分地就够了,逞能出头,多半没好下场。
他现在就想在高家村攒点钱,让大家日子好过点。
“走吧,回家了”,高宴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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